银杏树倚在湖边桥下,月色朦胧如纱,刚刚停-下的碎雪落在树尖,如同簪上一头珠光。
这次跟着上山小住的还有好几家的郎君娘子,趁着放愿灯的时机,遥遥相望,相顾脸红。
朱果鬼鬼祟祟左右看了一圈,像只机敏的小鼹鼠跟在那道红衣身影后,看到那道赵玉和风岩不知道同知客说着什么话,往相反方向去了。
待看不见他们身影了,这才把毛茸茸的兜帽戴上,往桥旁的山房走去。
风岩兀自跟着知客往道场走,提醒道:“爷,刚是严娘子身边的朱果姑娘。”
赵玉头也没回:“我知道。”
“严娘子怎么突然打探起爷的行踪来了?”风岩纳罕道。
要说也奇怪,这几日总感觉严娘子像是着了魔似的,眼睛里只有傅家的那个小子,今日怎么突然派人跟起太子殿下来了?
赵玉从香筒里取出三炷道香,听见他这话,指-尖滞了一瞬,再推香筒盖时动作有些轻快。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风岩在车上说他的事迹打动了她啊,还能为什么。
“不是说她去领了一只愿灯么?等会去凌水河看看。”
“对了爷,柳氏那边要不要派人去小惩大诫?”风岩询道。
毕竟累得太子殿下受伤了,再怎么惩戒都是轻的。
“算了,不急。”赵玉心情颇佳。
虽然他是受了些小伤,不过她没事就是大幸。而且,这个意外多少多个来说也算个意外之喜,就暂且让柳氏再逍遥几日。
这样的跳蚤,碾死她轻而易举。
道香点燃,举过头额,他微扬的唇角在如丝似雾的圈圈烟气之中若隐若现。
既然她还有些害羞,那不如让他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朱果推开山房的门,往里头探进去个头道:“娘子,可以走了,他们往道场那边去了。”
严暮自点点头,从杌子上站起,让翠圆抱上愿灯。
她将自己脖颈间的兔毛领子拢得更严实些:“走吧。”
朱果小跑过来拿起桌上的汤婆子,用手摸了摸,还很热乎,不用加水。
朱果将汤婆子放到她手中,跟在后面提起披风,待她迈过了门槛这才放下。
“这位崔郎君样貌出众,又是出身世家,难道不比傅家郎君好些吗?若是真像杨大娘子所言,这位贵人当真对娘子有意,岂不是更好?”朱果道。
在她的眼里,自家娘子这般卓绝的才貌,便是进宫中做子主子娘娘也是使得的。
翠圆也觉遗憾,但是她心中要比朱果能加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齐大非偶。”翠圆叹气。
严暮自都没有搭她们二人的话,一路走到了河边,看到那些被一道水草拦住的愿灯,拥拥挤挤凑成一团,在飘荡的河水中苟延残喘明明灭灭。
她兀自走往水边,踩住带着些残水的泥河床,鞋袜稍微打湿了一些也不顾,伸手下去亲自将拦路的水草扯开。
愿灯得到援助,熙熙攘攘又拥挤着往下游飘去了,几盏顺流直下,一往无前,几盏不幸碰上石礁,再次搁浅。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刺骨的河水冰得指-尖发红,冻得发疼。
翠圆用厚帕子将她的手揩干,心疼地又将汤婆子往上捂,她这才有点知觉。
朱果用火折子将愿灯里的烛火点燃,给严暮自递了过去。
她将小小一盏的愿灯往水面上一放,激起轮轮涟漪,愿灯亮着坚定的光,很快随水顺畅下游。
严暮自双手合十闭眼,良久,睫毛颤颤,黑漆的眸睁开,里头映着愿灯的火光。
“我的愿灯,只要小小一盏就够了。”
容易拿捏,也容易控制方向,不会沉到水里。
赵玉站在树下面朝河边,狭眸锐利深邃,看到点点火光载着祈求者的愿望寻流而去,她的周身被镀上一层暗色的暖黄。
他身高腿长,鬼使神差动了步子,没几步就走到了那人身后。
“我这盏愿灯也给你,要不要?”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风岩抬眼看了他一眼,迅速垂下眸子,像个木头支在旁边。
太子殿下这是开窍了!
他们二人习武,走路悄无声息,主仆三人都没听见他们二人的脚步声,猛地被他声音一吓,俱是吓了一跳。
严暮自匆然回身,待看见是他,心里暗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还是不能说人。
“不……啊!”
她正要拒绝,谁知心中思绪繁杂,没顾得上脚下,踩上了河边松动的石头,脚下一滑,控制不住之下,一只脚已经扎入刺骨的寒水之中,眼看着就要一头扎进河里。
赵玉眼疾手快,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才将她拽住,定在原地,止住了她再往河里倾倒的趋势。。
他这是第一次在梦外头握住她的手,手中触感细腻。
赵玉心下一动,又松了一点劲,惹得严暮自又是一声惊呼。
他动了私心,将人一把扯住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在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
“没事了。”他将自己的愿灯往怀里的人手上放,顿了顿,“拿着,明天再来放。”
她的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气,耳朵被他怀中的温度激得染上一层绯红。
这人真是奇怪,统共才见了几面,说话倒是像是与自己十分熟稔。
她捏紧手中的愿灯,期期艾艾道:“崔郎君,放我下来。”
谁要他的愿灯?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就在这里吓人,要不是他,自己根本不会如此狼狈。
赵玉听到她的态度,觉得她倒是与在梦中截然相反。
梦中有多撩人,现实里头就有多注重距离。
或者说是跟他注重距离。
思及此,他心下蓦然升腾起一丝不悦,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眉间更是聚如山峦。
他心中逆反,反而将她紧了紧,把自己的披风拉到胸-前,盖住了她。
严暮自顿时视线一黑,她鼻尖全是赵玉身上的迫人香气,细柔的脸颊红雾飞起。
“这样逾矩了,放我下来。”她咬着贝齿,小心克制。
她的耳朵贴着赵玉的胸腔,他的声音变得十分贴近,震得她的耳朵有些酸痒。
“你的傅表兄快过来了,你确定要让他看到你从我的怀里下来?”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这句话一出来,怀中那个刚才还在小小挣扎的小娘子变得乖顺了下来。
然而她这样子的乖顺并未让他称心,反而升腾起一股烦躁之意。
片刻,披风里的人才道:“翠圆?”
翠圆看了一眼往这边走的傅允文,心里暗骂这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无奈回答:“崔郎君说得没错。”她转头看了一下四周,又低声补充道,“周围的人也都看过来了,娘子还是先不要露面得好。”
这边的动静大,又有这么一个夺目的红衣郎君,一时间目光聚集于此。
赵玉眸光凌冽,看向翠圆和朱果时带着上位者的傲气与威压,口吻淡然:“找个人少的路,我把你家娘子送回去,为避免口舌,你们别跟太紧。”
严暮自全身都是软软的皮-肉,被他坚硬的臂膀硌得疼,闻言连忙道:“多谢崔郎君体谅,可也不用这般麻烦,找个没人的地方将我放下就是。”
赵玉轻哼:“要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不碍……”事的。
说未说完,就听赵玉又道:“被看到了岂不是要坏了我的声誉?”
翠圆朱果一直远远跟在后头,生怕有什么差池。
一路倒是十分顺利,一个人都没遇到,就到了严暮自入住的厢房,待看到左右无人,赵玉长腿一跨,便将严暮自抱进了厢房。
翠圆刚要跟上,就听见傅允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翠圆?”
风岩眉头一蹙,反身将厢房的门带上,对翠圆道:“你去将他打发走。”
翠圆毫不犹豫点头:“那你?”
风岩一个纵身,两三步飞踩便上了旁边一棵高-耸的松树,晃得落了一地的雪。
严暮自被赵玉放到了床榻上,她刚要跟他拉开距离,就被他喝住了:“别动,你的鞋袜湿了。”
她这才记起,刚才自己一脚踩进了河里。她正要把脚往后缩,就被他裹着自己宽大的披风,隔着布料将她的鞋袜脱了下来,裹住她细嫩的脚。
“不是说了不动么?”他想起梦里她那双白生生到晃人眼的玉足,喉头一滚,攥着她的手,脸低下来迫近她的,眸子黝黑,声音高了半分:“你刚才是看到我吓了一跳?为什么?怕我?”
她不是在探听自己的行踪么?怎么会看到他时,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
只有一个可能,她的探听不是为了靠近,而是远离。
“傅郎君,我们娘子身子不大舒服,刚才去药堂取药了。”
“原来如此,现在怎么样了?”
翠圆和傅允文的声音隔着窗牗飘了进来。
傅允文就在咫尺,而自己的足却被人紧紧握住,严暮自的脸因为羞臊而飘上红晕,美人泫然:“你别出声。”
赵玉低垂头颅,在她耳边轻声应承:“好。”
严暮自身体轻颤,耳尖迅速充血,红如血玉。
外头人声间歇,傅允文像是走了,翠圆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他有什么好?他能给你的太普通了,甚至于说有些微不足道。你难道不想踩在那些曾经践踏过你的人头上吗?你很聪慧,不会不知。无疑,我是你如今最好的选择。”赵玉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耐着性子诱-惑着她。
方才还因为过于靠近而羞涩颤栗的身体回归于理智,她的脸上血色尽退。
原来杨氏和蒋氏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她微微摇头:“贵人,以您这样的身份不会缺少我这样的女人。而且,我觉得傅表兄,很好。”
赵玉的脸沉了下来,攫住她尖尖的下巴,冷笑着重复她的话:“他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记贴文啦~晚上好呀,最近大家都注意防护嗷,感觉身边好多人都中招了,我在艰难地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