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儿每日四点起床,事发当天也是如此。
起床后,她穿衣梳妆洗脸净手,做完这一切折返回来给妹妹香芍掖了掖被角才出门,四点半,天还未亮,她便随着厨房李妈夫妇俩赶早去市场买菜,早晨的菜新鲜。
六点,章儿从早市回来,给方慧荣做了顿简单早点后便端去后院,途径小姐谢舒心房门外时,偶然听到她与姑爷尹华君又在吵架。
谢舒心发了好大的火,冲尹华君嚷嚷:“姓尹的,我同你讲话呢,你哑巴了啊?要是这么不愿同我说话,我俩去报社刊离婚启事去,等离了婚,你我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永不相干!”
“你怎地又拿离婚说事?”
“我拿离婚说事?是谁对外人和和气气,一归家对着我了,连个笑脸都见不着,我知道,你娶我就是因为我大哥,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我二嫂那种娴静女子,既如此,我俩离婚,我二哥同她离婚,成全了你俩去罢,省得你俩在我家中眉来眼去!”
尹华君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语气恶劣回道:“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我一提她你就翻脸,我看她真是女鬼附身,把你魂都勾没了。”
“我什么时候同二嫂多说过一句话?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怀疑我在外面有女人就算了,还怀疑到我跟二嫂的头上,我同她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你如何证明?”
“你要我如何证明?”
谢舒心情绪上头几近癫狂:“那你杀了她,杀了她给我看看!”
尹华君终于受不住她的胡搅蛮缠,撂下一句“你发你的疯我不奉陪了”就摔门而去,气得谢舒心又是摔杯盏又是惊声叫。
章儿看情况不妙,忙转了脚步走回头路,这个节骨眼,她不敢再往谢舒心房门前经过,怕见着自己了,谢舒心这怒火顺势转移到她的身上来。
章儿从另一个方向绕去了后院,推开偏屋门,方慧荣早就起了,她此时正坐在窗前看书,章儿将早点放到桌上,唤了声二太太,又出了门。
回厨房的路上,章儿看到谢承堂前脚刚出门,后脚,遇上范景珠出门。
她未带佣人,穿一身墨色乔其纱旗袍,伸手拢拢头上发髻,踩着高跟坐上门口的黄包车。范景珠婚后信了基督,每个周六都会出门去教堂做礼拜,这月去得尤其勤,周六去了周天也不落下。
章儿这些日子二太太私下神神叨叨的那些话,每次提到大太太,总会说起“丑事”二字,章儿好奇地往大门方向多看了几眼。
晌午过后,章儿端了盅梨膏糖水去方慧荣房中,破天荒地看到了谢承庭。
谢承庭花花西装穿身上,单手插裤兜,油头粉面,头发梳得比小牛添过还光滑。
他出生时谢家已经发达,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又一路被娇宠长大,成年后家业责任都有兄长兜底,家里还替他娶了个富商闺秀,拥有多少人上辈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但这位谢二少爷,却十分不知珍惜,家里放着貌美妻,却嫌她太过清高,只想着去外面娼馆里和人做风骚野鸳鸯。
谢承庭是香粉场的常客,樊西巷仁美园地段的娼馆里都留下过他的足迹,他年初迷上了个扬州籍贯的唱曲女,还在外面给她买了个小寓所,两人常厮混在一处,俨然做了夫妻。
见到谢承庭,传闻中娴静文雅的方慧荣瞬间变了脸色,她拿起桌上的杯盏就往他身上砸去,谢承庭躲闪不得,被正中脑门。
“哄你的苏曼罗去,别来我这脏我的眼睛!”
“疯女人!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大哥非逼我来看看你,你这门槛我都不想踏,什么东西?”
放完狠话,脑门疼痛袭来,谢承庭用手捂住倒吸了口凉气啊,暗骂道:“疯婆子!”
声音不大,但还是传入了方慧荣的耳朵。
谢承庭这个人,方慧荣是见一眼都觉得脏,她举起桌上的杯盏又砸过去,谢承庭吃一堑长一智,连忙抬脚往后退,这次倒是灵活躲开了,砰的一声响,杯子落他脚边,陶瓷碎了满地。
“滚!”
谢承庭被方慧荣这一声滚惹怒,他凶恶挽袖子,看架势,恨不得冲上去掐死她,可方慧荣却突然发了狂,那狰狞模样还是让谢承庭忌惮住了,他不敢上前,只敢边退便咬牙切齿放狠话:“等着,老子迟早弄死你!”
谢承庭离开后,章儿才唯唯诺诺地走进来,她放下手中托盘,走过来想帮方慧荣理理凌乱的头发,却被一把抓住了手。
“二太太,我将梨膏糖水给您端过来。”
方慧荣却摇了摇头:“先放那里,我暂时不喝。”
章儿回了句好,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询问:“二太太,二爷好容易来一趟,您怎么还将他赶走了?章儿听说男人是要哄着的,你软下来,哄一哄,可能这二爷就厌弃了那个苏曼罗。”
“哄他?我嫌脏。”方慧荣面露鄙夷。
“可是您和二爷是夫妻,一直这样僵着,您在谢家日子会更难过的。”
方慧荣放下手中书本叹了声气:“章儿,我知道这个家里,只有你还会为我着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其实没有被鬼缠身,我不过是借个由头搬来这后院躲一些事罢了,我只祈求这宅院里的人不要想起我,更不要来打扰我,让我安稳度日,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方慧荣这一个月以来,不是说鬼要害她就是说人要害她,现在又说压根没有被鬼缠身,章儿已经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只当她是前些日子被那噩梦幻影吓得神志不清,章儿顺着方慧荣的话往下问:“离开这里,您要去哪?”
“我娘家虽然落败,但我有一叔叔,如今南洋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家中已经联系上了这位叔叔,再等一段时间,我就能去南洋了。”
方慧荣昂起头,唇角眉梢都漾出憧憬:“我听说南洋四季如夏日光明媚,不似这长沙城,一过立冬,冷得人血液骨髓都发疼。”
她吁了口气:“今日谢家又有什么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