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回

“小年青,谢家的事你不知道啊?”

“谢家,哪个谢家?”

“都正街,谢公馆。”

“谢公馆……”阿檀讪笑,“我还真不清楚,谢公馆中发生何事?同我说说呗。”

车夫舔了舔干枯嘴皮神秘兮兮:“半月之前,谢家二少从一洋商人手里买了块古玉,说是汉墓里的,谢二少转手将玉送给了自己的夫人,谢二夫人见古玉漂亮,就叫匠人磨了做了个玉牌挂在了脖子上,谁知那玉不是普通玉……”

阿檀听着这玉的熟悉来历心里一咯噔:“那是什么玉?”

“血玉,是明器,两土夫子从汉墓女尸喉咙里抠出来的。”

阿檀这心里再一咯噔,巧了不是?

“你们说的撞邪鬼缠身,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谢二夫人自从戴上血玉吊牌,人就撞了邪,先是日日噩梦精神恍惚,后来又卧病在床说自己被恶鬼缠身,谢家人明日要设宴待客,所以今日着急忙慌云麓观请道士做法驱邪去了。”

“还有这等奇诡事?”

“那可不。”

另一个车夫:“我怀疑,墓中女尸鬼魂就在这血玉之中,她墓被掘,玉被盗,栖身之所还被人占了,铁定出来作祟啊。”

“我同你一个想法。”

……

两车夫聊成共识,日光下,阿檀倒是凌乱了。

她回忆了一下前因后果,嘴皮子动动:“不对啊。”

她换了那洋人手里的血玉,按理来说,谢二夫人得到的应该是那块假玉啊,若汉墓女尸鬼魂真要出来作祟,也应该循着真玉来找她啊,女鬼找谢二夫人,找错人了吧?

难道,她那晚换走的,本就不是真玉?

再或者,两土夫子卖给洋人的就是块假的,她又换洋人的玉,换了块假的,那洋人发现被她替换的假玉回去找土夫子要到了真玉,然后卖给谢二少?

不对不对,土夫子卖玉之后人就溜了,洋人就算发现玉是假的,哪里去寻那俩土夫子?

会不会是土夫子做了两手买卖,卖了两洋人,第一个洋人买的是假玉,第二个洋人买的是真玉……

几种猜测,阿檀越想越迷糊了,她弄不懂这谢二夫人为何会因玉撞邪,阿檀使劲摇了摇脑袋,听到何百秋在背后唤她:“阿檀,回家喽。”

“来了来了。”阿檀忙起身朝何百秋跑去。

而此时的警长办公室里,周钦之耐着性子等郝正直说完长篇大论。

“说完了?”

郝正直搓手:“说……完了……”

周钦之正了正背脊:“既说完,我就先告辞了。”

“那个,我送您……”

“不劳烦。”周钦之径直往门口走去。

郝正直忙补充:“周警长,慢走,不要忘了代我向您父亲兄长问好啊——”

周钦之眉头紧锁,快步出了警察厅办案处,到街边,他拉开车门,钻入轿车后座。

周嘉之抖落香烟灰:“看完了?”

“看完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唯利是图任人唯亲,纪律涣散不堪入目,”周钦之盯着窗外行人,“整个办案处乌烟瘴气,难怪城中治安如此差劲。”

“看来等你上任,可有得忙了。”

周钦之神色冷凝。

“对了,钦之。”

“嗯?”

“都正街谢承堂送了请帖来家中,说明晚七点,谢公馆设宴,邀请大麓中学昔日同窗家中相聚,请你务必赏脸。”

周钦之淡淡回答:“好,我知道了。”

……

阿檀一回观音巷便去找了师弟:“寅时,你莫去卖烟了,将你那香烟匣子借我一用。”

“好。”寅时湛亮双眼一眨一眨,“不过师姐,你要香烟匣子做啥?”

阿檀神秘兮兮:“我伪装一下,去打探点消息。”

“是林萧禾的?不用打听了,师姐,我这几日已经替你打听过了,林萧禾似乎以为你离开了长沙城,派人去上海寻你了,所以不必担忧。”

“不是。”阿檀皱了下眉,“我要打探谢家的消息。”

“谢家,哪个谢家?”

“都正街上谢公馆。”

“谢公馆?”寅时疑惑,“师姐,你打听谢公馆的消息做啥?”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反正你将香烟匣子借我用便是。”

“那师姐,你能带我一块去吗?”

阿檀思考片刻:“行,现在就走。”

两人没丝毫迟疑,很快走街拐巷到了都正街上,阿檀伪装成香烟小贩和寅时倚靠在谢公馆门前的石狮旁抖腿。

过了半时辰,寅时抖得腿酸:“师姐,咱在这里抖腿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啊?”

“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那咱们抖着干嘛?”

“也可以不抖,但我习惯想办法的时候抖一抖。”

寅时“哦”了一声,停止抖腿:“师姐,你在干嘛?”

“我在想办法啊。”

“啊,师姐,所以你抖了半天,还没想出办法呢。”

“别急,还在努力,不然我抖这么起劲干吗。”

寅时:……

两人悄声密谋时,听到身后大门吱呀一声像是开了,阿檀回了头,看到紧闭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人,一个灰色长衫,一个藏蓝道袍。

“贫道今日开坛做法,已将贵府二太太身上邪祟之气除尽,然那血玉牌之中尚有残留,我元气大伤,一时无法除尽。”

灰色长衫急了:“道长,那得除尽啊,我家明日就要设宴待客,这要是……”

“陈管家,莫着急,且听我讲。”

阿檀竖起耳朵细听,只听到藏蓝道袍接着说道:“血玉牌已经被我封入密坛贴满符咒,你将之放置在西北角落,莫让任何人靠近,记住,坛子万万不可打开,等十日后我恢复元气,再来你府中除尽祟物。”

灰色长衫连连点头,往藏蓝道袍手中塞入财物:“多谢道长,我这就去禀告我家太太。”

一个进门一个离开,阿檀和寅时才从石狮后探出头来。

“寅时,师姐想出办法了。”

“什么办法?”

“明日谢家不是设宴吗?到时候人多眼杂,咱俩混进去。”

“师姐,咱混进去干吗?”

“我想要把那道士封的坛子偷出来。”

“啊?”寅时稚嫩小脸写着疑惑,“可是,偷那坛子干吗?”

阿檀灵动眼眸转了转,曲起手指弹了下寅时的脑门开始忽悠:“笨啊,咱俩为什么是师姐弟?”

“因为……因为都拜了师父做师父。”

“咱师父是干吗的?”

“师父是道士啊。”

“那坛子里封的是什么?”

“什么血玉牌,什么邪祟?”

“对,我想偷出来,然后给除了。”

“这师父又不在,你我也不会做法事啊,再再再……再说了,谢家又没给咱银钱,我们管那闲事干吗?”

“我有疑惑未解,你别多问,明日听我的就是。”

寅时虽不理解,但他依旧坚定跟随阿檀:“好,师姐,我听你的。”

阿檀摸了摸他的头:“乖,等这事成,师姐带你去乾元宫吃猪血蹄花。”

寅时嘴馋,一听蹄花眼都亮了:“师姐,你说真的?”

“那还能有假?”

“行,成交!”

谢公馆外,师姐弟达成共识气氛愉快,可这谢公馆里的人,却是面色凝重又阴沉。

传言被恶鬼缠身的谢二太太方慧荣正站在木窗前,她身穿旗袍,颜色素净,更衬得脸颊没有血色。

方慧荣咳嗽了几声,看着花园里,陈管家小心翼翼端起刚被做法封印的密坛往西北角落走去。

佣人章儿端着饭食走进来:“二太太,我又将饭菜热了热,您来吃些吧。”

方慧荣形容憔悴,摆了摆手。

“章儿,你说我都能逃过这一劫吗?”

“太太您莫要担忧,今日云麓观的大师已经做法驱邪,您往后定能睡安稳觉,病也会慢慢好起来的。”章儿忙放下饭食过来给方慧荣披外套。

“哎,章儿,你不明白,不过不明白也好,不明白的人才能活得更长久,”方慧荣叹气完又问,“大爷在何处?”

“大爷一早便带着春江出门了,说是去会友了。”

方慧荣嘲讽地笑了声:“哦,又去会友了,那大太太呢?”

“大太太也一早出了门,今日礼拜六,大太太去北正街教堂里做礼拜了。”

“做礼拜?恐怕是求主保佑她丑事……”

章儿提醒般的唤了她一声:“太太!”

方慧荣哼了声,又问:“二爷呢?”

章儿语塞许久,只说:“二爷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他的心定是还在太太这里的。”

方慧荣是个聪明人,她一下猜出:“他又去了苏曼罗那里,是不是?”

章儿将头垂得极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方慧荣笑了,语气带着浓郁的自嘲意味:“一个女人,娘家败落,丈夫不喜,生不出孩子,可真是活得悲哀。”

“太太,您莫要多想。”

“我没多想,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也不在乎了,我搬来这后院,搬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只希望能苟延残喘得久一些。”

章儿从来谢家就一直照顾方慧荣,两人感情甚笃,此刻看到她病容倦态胡言乱语,脸上也是显露心疼。

“太太,您又说胡话了。”

方慧荣置若罔闻,又问:“小姐那里有什么新鲜事?”

章儿顿了下,凑近方慧荣的耳边小声:“小姐与姑爷又吵架了。”

“他俩哪天不吵架才真是稀奇事,只是别把祸水引我头上就行了。”

“太太,今日法事已做,熬过这阵子,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窗前风大,我扶您去床上休息。”

方慧荣昂头看向窗外的广袤天空,逐渐平静下来:“人前越富贵,人后越龌龊。”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才让章儿扶着去了床边。

许是邪祟已灭,抑或者是药到病缓,总之,方慧荣的食欲比之前好了许多,她小口小口,吃光了章儿端来的饭食,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

“章儿,端下去吧。”

章儿“欸”了一声:“太太,您好生休息着,我去厨房给您煎药。”

她说完出门去,端着方慧荣吃剩的残羹冷炙到厨房,迎面遇上了香芍。

香芍和章儿是姐妹俩,一同照顾二太太方慧荣,只不过香芍幼时发烧烧坏了,脑子不太灵光,因此姐姐章儿只让她做些粗活,细活是不会让她插手的。

香芍摇头晃脑摆着两个小辫子,一见章儿就念叨着:“四点煎药,七点喝药,四点煎药,七点喝药,章儿,四点煎药……”

自方慧荣生病,香芍和章儿便多了份活计——煎药,每日下午四点煎药,晚上七点端到二太太后院房中。

“我知道,四点了,该煎药了,香芍,你去把炉子生上。”

章儿放下餐盘,又转身去取药盅,姐妹俩为煎药一事忙活起来。

而这边的阿檀和寅时已经回到观音巷,刚准备进家中,只听身后有人唤她。

“阿檀!过来过来!”

阿檀转身,来人是桂花姨,她手里拿着根布卷尺往阿檀身上比划起来。

“桂花姨,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做身新衣裳,你文绣姨给我的块好料子,嘱咐我要给你做身好衣裙,转过来转过来,我量量你腰身。”

阿檀忙推阻:“不用,桂花姨,我有衣穿……”

“哎呦,你这衣裳,灰的灰黑的黑,破破烂烂的,哪像个姑娘穿的?别动,我再量量!”

“桂花姨,真不用,我马上要跟我外公去警察厅做事了,接触的只怕都是尸体,再好的衣服穿我身上也是糟蹋。”

“那哪是糟蹋?”桂花姨不由分说,强行帮阿檀量好了尺寸,她语重心长,“女儿家大了,得有像样的衣裳,量好了,你回家去罢。”

阿檀看着桂花离开的身影,看了许久,她回到自己家中,打了盆水,洗净脸上污秽,荡漾水面变平静,上面也出现了她的面容,清丽不俗。

她扮男子,扮得自己都快信了,只有观音巷的人,还记着她原本身份,阿檀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推门进入屋内。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日。

宴会在晚上七点,六点不到,阿檀和寅时便到了谢公馆。

谢家敞开大门,管家仆人门口迎客,师姐弟猫在石狮子后很久,宾客进了一位,可是光天化日,两人没找着混进去的机会。

寅时拉了拉阿檀的衣袖:“师姐,我看不好混进去啊。”

阿檀紧盯不远处:“再等等。”

话音落下没多久,两辆小轿车一前一后,在谢公馆门前停下来。

片刻后,前一辆车门打开,只见落下黑色铮亮皮鞋,紧接着,车上下来一位男人。

男人西服笔挺,身躯凛凛,颀长挺拔,肃穆端正,五官之中,最让人难以忘记的便是那一双眼,深邃凛冽,孤傲如寒星,深沉如浓墨。

是他。

阿檀心中一咯噔,探出的头连忙缩了回去。

犹记得赴日本求学前,她曾经替拒婚的秀茵去相亲,相的正是这个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周钦之。

阿檀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绪后又探出头看了一眼,好家伙,她竟然看到林萧禾从后面的车里走了下来。

这,巧了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情敌相见,当事人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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