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何处最能彰显长沙城的繁荣,那必不能不提红牌楼。
因明朝时吉王府立了块红漆大牌坊,红牌楼之名由此而来,此处连通坡子街,街上多为西式建筑,两侧商号林立广厦屹然,行走的挑担的拉黄包车的,人潮如织热闹非凡。
同时,省会警察厅也坐落红牌楼路段,因是清朝按察司衙门旧地,也称它司门口。
阿檀低下头,跟在何百秋身后入了警察厅。
从大门往里,先是一条过道,接着则办案处,几名警员正坐在桌上打纸牌,再往里走,到警长办公室门前。
听得里面有谈话声,何百秋急忙停下脚步低声道:“阿檀,你记住,待会儿进去,莫抬头莫乱看莫说话,郝警长好像在里面会客,先在门口等会,也莫乱跑,我去找和我相熟的童警员问问情况。”
阿檀点点头,等何百秋离开,她却通过门缝探究地偷瞄进去。
阿檀看见个西装革履的背影,直肩阔背,颀长挺拔。
再接着,一个白衬衣的身影晃到黑西装面前,白衬衣瘦马脸,颧骨高,笑脸很谄媚。
“周公子,您接手郝某的警长职位,真让郝某倍感荣幸、受宠若惊、与有荣焉,那个什么,蓬荜生辉啊。”
郝警长搜肠刮肚想了些文化词来恭维,可惜黑西装丝毫不给面,他单手插兜声音冷沉:“郝警长,我不是什么公子,既然即将入职警察厅办案处,我是晚辈,您是我的前辈,您怎么称呼晚辈,就怎么称呼周某。”
郝警长的表情滞了下,接着尴尬地笑了两声:“年青人,有性格,周……那个小周警长,以后警察厅办案处,就劳你多费心了。”
“郝警长说笑了,不是费心,是周某职责所在。”
听到里面那位郝警长两度吃瘪,阿檀忍不住偷笑,她好奇起这位新警长的来头,于是将身体凑近些,凑到门缝旁,眯起眼。
谁知这位新警长敏锐异常,转身过来一眼发现门缝偷瞄的她。
“谁?”
阿檀心中一慌,忙后退两步,脑子飞速想对策,外祖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忙推开虚掩的门替阿檀解围。
“警长,是我,老何。”
见是何百秋,这位郝警长像是会变脸,他收起方才的谄媚,腰一叉眉一皱嘴一歪手一指:“老何,你有没有点规矩?没见我在会贵客吗?快出去出去。”
“我不晓得警长正在会贵客,这就出去……”
“我不是什么贵客,与郝警长的话也谈完了,您有什么事情找郝警长,进来说吧。”
何百秋脚步停下,惶恐地看了眼郝正直。
郝正直听到周钦之的话愣了下,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什么……老何,什么事找我?进来说吧。”
何百秋往里走了两步,说明来由:“郝警长,我来是有个请求,我年纪大了,一个人殓尸验尸实在吃不消……”
“你是想找个帮手?”
“正是。”
“哎呦老何,你真会给我出难题,那腌臜活,一时半会,我这上哪给你找帮手?”
“郝警长,帮手我已经找好了,就等您同意,”何百秋招招手,阿檀猫着腰低着头走进来,“这是我外孙……从小跟着我,学了不少验尸本事,您看能不能让他跟我一起……”
郝正直上下打量阿檀一眼:“你这外孙这么瘦,能干得了吗?”
“能的,他能的。”
“能就行,老何,你既然年纪大了,就让你外孙接手,你也好回家颐养天年。”
“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何百秋慌张抬眼,担心丢掉这生存活计,忙请求,“郝警长,我外孙毕竟年轻,经验不足,可否让我带他几年,等他能完全应付我就回老家……”
郝正直八字眉一跳:“这么说,这几年还得开你们两个人的薪水啊,老何,办案处经费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话没讲完,周钦之冷声打断:“郝警长,办案处经费这么紧张?”
郝正直咽了咽口水:“也还……”
“我方才进来办案处,见几个警员抽烟打牌纪律涣散,要真经费紧张,就开了他们正正警风吧。”
“那些、那些开不得……”
“怎么开不得?”
“主要是那个……那什么……办案处人手不足,开了没人可用啊……”郝正直支支吾吾想搪塞,结果门口来了俩警员,警服扣子大开,警帽歪歪斜斜,对着郝正直一个喊姐夫,一个唤表哥。
阿檀还以为怎么开不得,原来都是这位郝警长的亲戚啊。
郝正直眼一瞪,“你们乱喊什么,没点纪律,把衣服穿好警帽带好,出去干活去!”他支走两人,还不忘心虚地瞟下周钦之。
周钦之神情冷肃 ,走到何百秋面前:“老伯,你在此处工作多少年了?”
何百秋伸出四根手指:“满打满算,四十年了。”
“一直以来都你一人?”
“原来也有过其他人,但这活辛苦,也有人嫌弃不吉利,最终留下来的只我一人。”
周钦之“嗯”了一声,眼神越过何百秋到阿檀身上,许是感受到这抹凌厉视线,阿檀将头垂得更低。
看了几秒,周钦之收回视线:“你外孙身板看起来瘦弱,验尸的活,他真能胜任?”
阿檀声音清冷:“我能。”
何百秋又连忙补充:“他身板小力气大,自小跟着我,还学过……自学过西洋法医验尸方法,能胜任。”
周钦之有些怀疑:“自学西洋法医验尸法?”
何百秋顿了下:“是。”
周钦之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阿檀面前,阿檀谨记何百秋叮嘱不抬头不乱看,她一直垂首,盯着那人铮亮的黑皮鞋。
周钦之思忖片刻:“下月初一,您外孙过来,不过,我要给他三月试用期,试用期满,合格留下,不合格走人,届时,我会聘请专业法医协助您的工作。”
听这年青后生这话像所以能做主一样,何百秋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周钦之,又看看郝正直,像在确认真实性。
郝正直强颜欢笑开口说:“老何,这是新来的周警长,下月初一接任,以后办案处听周警长差遣就是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我和周警长还有事要谈。”
阿檀这才抬头,和何百秋退出门去。
临离开,阿檀转身回望,想看清这位新警长的模样,可他正巧背过身去,阿檀什么也没瞧见,就这样又跟在何百秋身后出了警察厅大门。
到街上,人声鼎沸,何百秋紧绷的背脊才松懈下来。
“还好来了位新警长,阿檀,三个月时间,你可要好好表现,一定得留下来啊。”
阿檀吹了声口哨:“外公,您就放心吧,我一定能留下来的。”
“做事要谨慎。”
“我知道。”
何百秋哼了声:“你知道?知道还如此鲁莽,偷窥就偷窥,可耻的是还被抓包。”
“我那是……”
“那是什么?还狡辩!”
阿檀语塞,耸了耸肩:“不狡辩,是我太大意了。”
“干咱们这活,最忌讳的便是大意。”
“我明白。”
“吸取教训,警察厅做事,可马虎不得。”
“好。”
“方才为替你解围,我与老童话都没讲完,你在门口等我,我进去再与他说些话。”
阿檀摸了摸耳朵:“好。”
何百秋说着又转身进了警察厅,阿檀无聊,双臂环抱走到另一侧的外墙前停下脚步。
墙面贴了不少广告,贴画上的图案灵活生动,什么双鸽牌香烟,花露精香皂,还有丽德牌的雪花膏……
阿檀看了会还是无聊,被旁边休憩唠嗑的两车夫吸引了注意力。
“真撞邪了?”
“那还能有假,听说谢家上下,现在人心惶惶,谢二夫人日日都说被鬼缠身。”
“谢二夫人咋想的,死人子嘴里含的东西也敢磨了打孔挂脖子?”
“还能咋想,女人家家眼皮子浅,见那血玉荧白沁血,想着做个玉牌,挂脖子上漂亮呗。”
阿檀听到“血玉”二字眼皮一跳,蹲两车夫面前:“叔,你们在说什么,我听着怪有意思的,能不能同我讲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 李棠溪的10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