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惊诧

清央并没有发觉这主仆俩之间的哑谜,她正在认真地磨着墨。

这不,没一会儿,小蠢兔清央,就变成了小花兔清央。

霍景凉瞅空扫了一眼,额角又是一阵突突,抬手拽了那只拿着墨,宛如一个风火轮的小手,咬牙耐着脾气,“够用了。”

清央看了看砚台上的墨汁,乖乖应了,放下了手里的墨条,揣着小手站到了一边。

霍景凉又暗了暗额角,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一向只会留下识趣的人,也不知今儿是被哪门子的鬼给撞了头,竟然留下了这么个小蠢东西。

男人摇了摇头,心里越发无奈,可对上小东西那懵懵懂懂,干净璨亮的水眸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反正他也不是忍不了,干脆也任由她在旁边瞅着了,这小东西还是安安静静的什么都别做招人亲。

一室安静,呼吸可闻,只有灯烛爆裂微声在耳。

幽夜昏沉,这样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霍景凉已经习惯至忽视了一旁的那道弱弱的视线时,那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儿又细细轻轻地响起。

“是八万四千。”

男人手中湖笔一顿,瞳孔微不可见地震了震,顿时眼底波涛骤起,待转头看向旁边小人儿时,又是复了不见底的深邃。

“你说什么?”霍景凉如往常一般地沉声问道。

清央抬了小手,指了指他刚刚写下的几个字,小奶音儿细细软软,“那个,应该是八万四千的,刚刚账册上是这样写的。”

霍景凉眼里飞快地闪过一阵波澜,墨眸深深,扫了一眼手中的账本,看向她神色莫测地问道,“你会看账?”

清央歪头,也看了那个账本,不过她眸中的目光可比霍景凉的简单许多,只是在认真思考,然后小声软软,犹豫着道,“我只会看我家的账册,这本看不太懂。”

她家的账册?

霍景凉挑了挑眉,还没等他问下去,就见小东西眨巴着一双晶晶亮的水眸瞅了他,傻乎乎地问他,“这是程老爷书房暗格里的那本嘛。”

闻言,霍景凉再次一惊,狭眸愈发幽深了下去,深邃的目光带着审视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脸上松了的凌厉又爬了回来。

“哦?你如何知道程通判书房里还有暗格的?”男人直接引言旁出,绝口不提账册半句。

清央没听说霍景凉话里的机锋,但是她感觉男人好像又威严起来了,她揣了小手怂乎乎地缩了缩,小奶音儿又怯懦懦了起来,“我、我猜的……”

这是有一回,亦酒来通判府里给贵客助兴时,伺候得程老爷开心,第二日,亦酒磨了程老爷,让他送他本孤本,好回去与其他头牌倌儿们炫耀。

程老爷正高兴着,便同意了,带着亦酒去,还应了他可以多挑几本诗词雅集,所以亦酒就把清央也给带上了。

当时,正有人来了,程老爷神色变了变,让亦酒在外头书架子上自己挑,而他则进了书房里头。

隔着书架屏风,清央听见了细微的轮轴转动的声音,她恰巧懂些这种机巧之术,便猜到了书房里是有暗格的。

而且转头,先前来的那人就从里头书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这本账册。

小妞别扭地讲述着,说话多了,她那张不怎么灵光的小笨嘴就掉链子了,磕磕绊绊,半天咬出一个字音来,说得费尽。

当然,霍景凉听得也费尽,但他还是听懂了,好像……乍一听也没有什么可意外,可细思下去。

霍景凉挑了挑眉,收了身上吓着这小东西的凌厉,看着小清央那揣着小手,怯怯瞅着他的模样,男人额角直跳。

这小东西,真不知道是胆大还是胆小,他还没吓唬她呢,怎么就摆出这么一副他要吃人的模样来!

霍景凉发现,这小东西可真是轻易地就能勾了他的火上来了。

他吐了一口火气,运气凝神,黑脸乜她,“小耳朵挺好使嗯?隔着那么远,中间还有书架子,你都能听见?”

清央攥着衣角,心虚地搓了搓,怂溜溜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小脚尖。

她听觉是很灵敏,不过她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天生的,兴许也可能是后天练出来的。

她女扮男装当了小倌儿,装蠢扮傻是可能被贬成小厮,躲过一劫的。

但若是让老鸨知道她是女孩,一定会把她卖到隔壁的青楼。她虽称不上漂亮,但长得也不差,不然可不会进到这种地方。若是女孩,干不了多少活,只能用来揽钱。

所以,她怕极了,每日提心吊胆,出恭时、睡觉时、洗澡时……都竖着耳朵,胆战心惊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生怕被人发现了秘密。

也亏得她这耳朵好使,才能让她隐瞒至今。

故而,她现在已习惯了留心着周围的动静,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会轻易放过,那日在程老爷书房亦是如此。

这会儿霍景凉问起,清央再傻也不可能蠢乎乎地告诉他缘由,只能低头怂溜装小球。

不过这小人儿藏不住事儿,那脸上飘飘忽忽的心虚,实在招眼。

显眼到,霍景凉明明看见了,都实在懒得费心怀疑她什么。

就这小熊样,能指望着她做什么大事?谁敢指望她?霍景凉实在没法骗着自己看得起她。

至于这小东西在隐瞒什么,霍景凉也觉得大可不必高看她,估计就是那点点芝麻大点的小事,他实在懒得费那心思时间,反正他已经让人去查查这小东西了,顺带查查,例行公事一下。

不过,霍景凉没想到的是,小清央这辈子所有的小胆子,都用在这个“芝麻大点的小事”上了,以至于就霍景凉这时候的看不起,让他被这小东西骗得团团转了许久。

等到多年后的某一日,霍景凉想到了今日所想,黑着脸拎了正好犯错撞到他手里的小东西到跟前,拍了她一顿小屁股之后,习惯而熟稔地哄她时,不由得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轻易看不起任何一个小东西,说不定她这会儿正用她毕生的小胆子在骗你呢。

于是,这段对话在一只小怂妞低头缩小球和一个男人嫌弃瞥小球之中告一段落。

“你会机关之术?”霍景凉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挑了挑眉,心中疑惑重重。

清央懵懵然歪头看他,然后乖巧地摇摇头。

“那你如何能听得出程通判拉开了暗格?”霍景凉问。

清央觉得,这就是常识,谁都能听出来吧?

不过对上霍景凉的深眸,她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小时候隔壁阿翁是做锁匠的,清儿时常去帮忙,这齿轮的声音清儿自小听着,也就习惯了。”

那阿翁爷爷是大好人,每每她去帮忙做活,总能得到些小点心。她小心翼翼包好带回去,她和她娘就可以少饿一顿肚子。

小妞说这话时神态十分正常,霍景凉却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一个锁匠那里怎么会时常有机关齿轮的声音?

不过眼瞧着清央的神色,霍景凉便知再问下去也是枉然,他“嗯”了一声,转而扫了一眼手中账册,放下笔道,“孤累了,你帮孤把这账册誊下来。”

说着,霍景凉让开了地方,顺手拿走了那本账册。

小清央见男人没揪住了问她耳朵好使一事,立马长长松了一口气,念着男人的好,她立马不疑有他,陷了小酒窝乖乖应了一声,就走到了书案前。

小妞瞧见,桌上已经没有账本了,她迟疑着悄悄看了霍景凉一眼,却见男人正翻着手里的账本,俊脸阴沉,侧颜棱角分明,更添凌厉,周身威压滚滚怒。

清央小兔胆一缩,到底没敢吭声,怂溜溜地缩回了目光,委屈巴巴鼓了鼓小脸,抓了笔开始在面前写了起来。

那姿势,跟刚刚飞速磨墨小身影如出一辙,从背后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蠢乎乎的,让人气笑。

刚刚霍景凉当然察觉了小人儿的目光,他是故意拿走账本的,也是故意放出威势,吓得这小东西不敢跟他开口要账本——他想印证一下他的猜测。

方才清央说出那个数时,他就觉得这小东西记忆力不错,那个数已经是约摸一刻钟前看到的了,可却让她脱口而出。

而她那段磕磕绊绊的描述中,霍景凉也敏锐地注意到,这小东西只匆匆见过账本一次,这会儿却能认出来,颇有一番过目不忘的意思。

只是霍景凉不能确定,尤其是小东西这蠢乎乎的小模样,可真不像有这种本事的人。

男人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手中账册,目光却幽幽地在清央身上转着。

这小东西,着实新奇得紧,说她聪明吧……霍景凉嫌弃地瞥了一眼她那蠢嘟嘟的小球样,可要说她傻吧,他却想冷笑一声,这小东西鬼灵精灵的,可真称不上蠢。

霍景凉难得被勾了兴致。

大半个时辰一晃而过,趴在桌案上的小人儿终于起了身,转头看向坐在身后深目幽幽的男人,糯糯道,“爷,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