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鞋底的时候,右鞋底特意加厚了一层,鞋面绣的是两只背对背的鸳鸯。
云初知道,裴珂萱就是故意来恶心她的,拿加厚了的鞋底来笑话她是个瘸子,拿背对背的鸳鸯暗讽她和裴源行夫妻不和。
她就不懂了,她腿瘸了,怎么就招惹裴珂萱了?她与裴源行夫妻不和,又与裴珂萱何干?
那双鞋她从未穿过,被她扔在了竖顶柜的上橱。
如今想通了,便觉得过不过生辰宴倒也无所谓,侯府的人能别再来暗讽她、别寻她麻烦,她就万幸了。
云初点了墨,将这张纸的最后两个字写上。
“少夫人,盈儿姑娘过来看您来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呢。”青竹掀起帘子进了屋。
云初握笔的手指一僵,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刚抄好的宣纸上。
她叹了口气。
又要重抄了。
“禁足期间不宜见客,请盈儿姑娘回去吧。”
青竹应了声“是”,还未掀起帘子,杜盈盈已步履轻盈地进了屋。
紫荆跟着跑了进来想要拦下杜盈盈,却被杜盈盈身边的丫鬟琥珀用满含警告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声“放肆”,吓得紫荆呆愣在原地。
紫荆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待云初自然不如玉竹和青竹那般忠心。
一边是备受冷漠的少夫人,一边是深得太夫人宠爱的杜家千金,紫荆不敢为了云初而得罪杜盈盈,只得退在一旁由着杜盈盈进了屋。
云初睨了杜盈盈一眼,又收回眼神,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她又拿了张宣纸,把宣纸铺好,提笔点了墨。
几个丫鬟退了出去,杜盈盈噘着嘴抱怨道:“云初姐姐,你没能参加盈儿的生辰宴,盈儿觉得甚是可惜。”
她转过身去,从丫鬟琥珀双手捧着的托盘上拿起一碗面,道:“盈儿想着,怎么说都得让姐姐吃上一口面才说得过去,方才盈儿吩咐小厨房煮了碗长寿面,姐姐快尝尝,看看味道可还好?”
云初不急不慢地抄着经书,头也不抬道:“我是你,便不会做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杜盈盈端着汤碗的双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面上划过一道惊愕,转瞬即逝。
只踌躇了一瞬,终是将那碗汤面放回了托盘上,朝丫鬟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退下。
待屋里没了旁人,杜盈盈才又弯了弯唇,道:“云初姐姐在说什么,盈儿有些听不大明白。”
“盈儿姑娘聪慧过人,怎会听不明白这句话呢?”
杜盈盈的脸色变了又变,藏在衣袖下的手攥得死紧,细长尖锐的指甲陷进了掌心肉里。
“盈儿姑娘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的事,其实就是为了想要嫁给世子爷吧?”
若不是为此缘故,又何必多番暗中陷害她,置她于死地,甚至不惜让自己吃上苦头?
她和杜盈盈之前不曾有过任何交集,除了裴源行,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其他什么缘由能让杜盈盈如此恨她。
两人之间已然说穿,杜盈盈便也不想再装腔了。
她冷笑一声,道:“源行哥哥跟我早有婚约,他本就该娶我的。若不是心里有我,他也不会一路奔波,亲自护送我回京,而你才是那个多出来的人!
“云氏,你跟源行哥哥云泥之别,你看看你,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又有哪一点是配得上他的!你不过是仗着侯府宅心仁厚,又惯会装可怜,凭着你那条瘸腿死皮赖脸地嫁给了源行哥哥罢了。”
云初细眉微挑,一脸从容道:“原来盈儿姑娘是这么想的啊。”
她眨了眨眼,眉眼间渐渐染上一点点的笑意,“即便你所说是真,我是凭着断了一条腿的代价厚着脸皮嫁给了世子爷,但盈儿姑娘你不要忘了,如今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难道盈儿姑娘是打算以小妾的身份嫁进侯府,每回见了我,都尊称我一声‘姐姐’,每日给我请安,向我磕头敬茶吗?”
杜盈盈气红了脸,气急败坏道:“你想得美,你一个商户家出身的跛子也配让我喊你一声姐姐,你多大的脸哪你!”
云初面色如常,一副兴致阑珊的模样。
自从嫁进侯府,“瘸子”、“跛子”这种话她听得还算少吗?
杜盈盈还真得太夫人的真传,连辱骂她的用词都是如出一辙。
盈儿姑娘也是有趣,她不配让她喊一声姐姐,可盈儿姑娘却也喊了多回了。
杜盈盈还在气急败坏地叫嚣着:“源行哥哥娶了你又如何,你在他心里照样什么都算不上!明知你有腿疾,还不照样为了我罚你跪祠堂、罚你禁足替我抄写经书、罚你吃素为我祈福!祠堂的青石砖地面冷不冷?硬不硬?你这么一跪,你那条瘸腿怕是更不好了吧!”
杜盈盈的一字一句,皆像是一根根沾满了毒汁的针,恨不得将云初扎得遍体鳞伤。
殊不知云初早已对这个侯府、对裴源行不在乎了。
云初无所谓地微微一笑:“所以盈儿姑娘认为世子爷不在意我,便不惜灌下两碗冷牛乳吃坏了自己的肚子,还做了个小布人儿诅咒自己和我一样瘸了腿?
“哦,我差点忘了,今日你特意送寿面过来,是不是想着烫伤了自己后,跑回颐至堂跟太夫人哭诉说我因禁足一事怀恨在心,存心烫伤你,最好能就此说服太夫人逼得世子爷休了我,让你光明正大地当他的正妻?”
杜盈盈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想矢口否认,却又无从辩起。
云初的薄唇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其实盈儿姑娘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杜盈盈心头一震,朝她投去了疑惑的一瞥。
“我并不十分在意世子夫人之位,倘若盈儿姑娘能一直老老实实的不再作妖,让我过几日安生日子,我自会让盈儿姑娘得偿所愿。”
杜盈盈垂眸掩饰眼底的情绪:“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
“那便随你吧。”
云初不再看她,转过头去,提起笔蘸了蘸墨,气定神闲地继续抄写经书。
杜盈盈薄唇微启,欲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忽而变卦,最后冷着脸出了屋子。
青竹和玉竹快步走了进来,问道:“少夫人,您没事吧?盈儿姑娘可有为难您?”
“没事,没事!”
她倒是无事,反倒是盈儿姑娘,今日回去后,只怕要气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了。就不知道盈儿姑娘会不会去好好想想她说的话。
云初抬眸看向她们:“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们俩。”
“少夫人尽管问。”
“若我哪日离开侯府,你们可愿意跟着我,和我一道离开侯府?”
青竹和玉竹有些不解地对视了一眼。
她们自然是愿意一辈子跟着少夫人的,少夫人在哪儿,她们便在哪儿。
只是好端端的,少夫人怎会忽然说要离开侯府?
云初看出她们的疑惑,她走上前去,握住青竹和玉竹的手,道:“这个侯府,我们可能待不久了。”
***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距离除夕只剩下没几天了。
少夫人云初被禁了足不得出门,光凭侯夫人一人,哪管得了整个府里大大小小那么多桩事?
太夫人本就提过让杜盈盈协理侯夫人掌中馈,又当着众位女眷的面说杜盈盈在前些日子的生辰宴上将事情料理得很是不错,如今云初又自己不争气,显见得是完全指靠不上她了,莫如便让杜盈盈接了管理中馈的权。
侯夫人见太夫人执意如此,深知她即便开口反对,也阻拦不了太夫人什么,只犹豫了片刻,便也点头应下了。
杜盈盈哪里是掌管中馈的料,不过是下人们惯会察言观色,知道太夫人偏疼她,便一味地拿好话吹捧她,而杜盈盈自己也是个乖觉的,尽挑轻巧不惹祸的差事做,重担全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远不如云初帮衬她掌管中馈的时候来得轻松。
不提侯夫人如何打量杜盈盈,单说杜盈盈这日领着婆子丫鬟带了一些过年用的东西去了听雨居。
杜盈盈和太夫人身边的冯嬷嬷撩了帘进了屋里,杜盈盈心情极好,跟云初说话时眸子里都含着笑,像是早忘了那日送寿面过来时在云初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云初姐姐,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盈儿近来刚上手料理中馈之事,忙得晕头转向,倒差点忘了云初姐姐屋里还未领过东西。”
玉竹抬眸打量了一眼婆子丫鬟手里捧着的年货。
哪是她们听雨居的没领过日常所需之物,分明是那些管事的最会看人下菜碟儿,见少夫人被禁了足,总是找了万种理由不肯发放。
杜盈盈弯了弯唇:“盈儿想着云初姐姐虽禁足着没法随意走动,可过年总归是桩大事,断不能寒酸着过,该有的年货还是得添置些,是以趁今日还有些空闲,盈儿便带了些东西过来给姐姐,免得姐姐没法过个好年。”
玉竹肚里暗暗冷笑。
人来的倒是多,架势摆得十足,只是她冷眼瞧着,盈儿姑娘带来的东西极少,纵使她们几个节俭着用,也用不了几日。
统共就这么一点子东西,竟也好意思说不想让少夫人过年过得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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