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竹搀扶着上了马车,云初懵懵地靠在车壁上,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前些日子她回娘家的时候,邢氏还提醒她,说她嫁进侯府已有三个月,肚子里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劝她也该早些替自己做做打算,免得哪日裴源行纳了美妾,若是到了那时候她这个正妻还没诞下嫡子,还如何在侯府生存。
她当时没怎么把邢氏的话放在心上,总觉得孩子一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便好。
原来她迟迟没能怀上不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而是她体寒,不易受孕。
平日里裴源行虽鲜少在听雨居留宿,新婚当夜更是丢下她一人独守新房,可是这三个月来,他们夫妻俩关系虽疏离冷淡,但行房的次数也并不算很少。
还未嫁人前,她从不曾有过大病大痛,偶尔会生场小病。每逢她病了,家里便会请大夫过来给她治病。
可也从未有过大夫说她体寒。
怎地如今嫁入侯府了,倒患上体寒之症了?
假使把人往坏处想,她真怀疑侯府有人打了不想让她诞下孩子的念头。
她在吃食方面一向谨慎,平日里用的贴身物品也大多都是她自己备置的,她很难想象她的体寒之症和她吃用不当有关。
嫁进侯府后,太夫人除了敬茶那日送了她一对羊脂玉镯外,没再送过她旁的东西,而那对羊脂玉镯她也从不曾戴过,而是吩咐青竹将玉镯小心地收起来了。
侯夫人面上一直淡淡的,但待她不薄,经常会差人送些东西到听雨居,那些吃的她都赏给了屋里的丫鬟们叫她们分了吃了,至于用的,她都放在了库房里。
裴源行是向来不把她这个妻子放在心上的,自是从未送过一样东西给她。
假使真有人暗中动手脚不想她怀上孩子的话,那人会是谁?又是如何下手的?
云初心里咯噔一下,陡然间想起了一个人。
裴源行的乳娘——
姚嬷嬷。
先前不知自己体寒倒也没太过在意,可如今细细想来,姚嬷嬷每回端来给她喝的养生汤,只怕真有几分蹊跷。
姚嬷嬷说那是补身子的药汤,她便没多想,可眼下得知了自己有体寒之症,之前很多没留意到的细节就变得很是可疑了。
最让她在意的,便是姚嬷嬷将药汤端来的时机。
那药汤并非每日都要喝,可每回只要她跟裴源行同过房,第二日一早,姚嬷嬷便会端来一碗药汤劝她喝下。
也是她过于大意了,倘若她再多一点防备之心,早就该疑心到那碗药汤有问题。既然是用来补身子的药,又怎会忽而需要服用,忽而可以停用呢?
沉思间,马车已停在了侯府的大门外。
***
云初径直回了听雨居。
还未踏入院门,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她面色一白,加快脚步穿过院门进了屋。
刚进屋,便瞧见外间有几个丫鬟和婆子正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什么东西,许是已经翻找了有一会儿了,满屋的狼藉。
“你们在我屋里做什么?”云初问道,语气难得的严厉。
几个丫鬟和婆子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太夫人身边伺候的冯嬷嬷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冯嬷嬷走上前来,朝云初福了福,脸上带着笑意,眉梢却带着几分讥讽:“回少夫人的话,盈儿姑娘今儿一早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开始嚷着腿疼得厉害,太夫人已差人去请了大夫过来,大夫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毛病来。”
玉竹气得手脚止不住地颤抖,再无暇顾及其他,忍不住插嘴道:“那你们便去找更高明的大夫来瞧瞧啊,跑来听雨居把东西翻得胡乱算什么意思?”
冯嬷嬷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玉竹姑娘这话就说得不好听了。这不是盈儿姑娘病得太蹊跷了嘛,有个丫鬟就说,盈儿姑娘的样子,看着像是被人扎了小人。”
她看了看云初,笑容里意味深长的意味更浓了,“少夫人,您也知道的,太夫人是一向把盈儿姑娘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哪能容得下这种龌龊事,故而就派了老奴带了人过来,将整个侯府仔仔细细搜一遍。您呢也别见怪,不止是听雨居,别处只怕也要仔细搜搜,太夫人才能放心呢。”
丫鬟和婆子们没在外间搜到任何可疑物品,冯嬷嬷转而又目光投向了云初,道:“少夫人得罪了,您的内室我们也得查查才行。”
冯嬷嬷到底是得太夫人的吩咐,说话就是有底气,她拔高了声音道,“少夫人莫要怪我们造次,也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我们也只是听命办事。盈儿姑娘身份金贵,眼下又得了怪病,一日不解决此事,大家都没法过安生日子了。
“容老奴说句实心话,待事情查明清楚了,其实于少夫人也有利,少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所有的话像被梗在了喉咙里,云初无力地靠在门上,眼睁睁地看着一众人冲进内室,毫不顾忌地将她的所有私人衣物翻个遍。
冷不丁地,有个丫鬟低低惊呼了一声,引得所有人都纷纷探头看。
云初循声望去,衣箱大开着,一件薄如轻纱的寝衣被人丢在了地上,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几个凑在一块的小丫鬟们纷纷羞红了脸,捂着脸,或是捂着嘴,眼角眉梢却有掩饰不住惊讶和兴奋,窃窃私语声不断地飘入云初的耳中——
“啊呀呀,羞也羞死人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可是侯府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也只有勾栏里卖的才会……”
“嘘嘘嘘,别说了,快别说了。”
议论间,一道身影出现在内室,云初抬起头来,正好撞进一双冷漠到没有半分情绪的眸子里。
男人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掠过掉落在地上的轻薄寝衣的那一瞬,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冷哼了一声。
云初心中警铃大作,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颊更显苍白。
冯嬷嬷带着一帮人进屋搜东西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倒不怕冯嬷嬷她们能从她这搜到什么,只是藏匿在衣箱箱底的和离书还不能被旁人看到。
那日她写下和离书,是为了让自己能下定决心离开侯府。
今日之事,更是令她坚定了她的想法,只是眼下还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的决定。
时机不对,她要做的事情还一桩都没做成。
云初的慌乱不安尽数落入裴源行的眼底。
裴源行眉头微蹙,厌恶地别开了眼。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婆子忽然大声嚷嚷道。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掌心里的东西,快步走到裴源行的面前。
“世子爷,您瞧瞧这个!”
裴源行垂着眼睑,冷眼看着婆子递到他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布人儿。
令人惊骇的是小布人儿的腿脚上扎着一根针……
***
裴源行的眉头愈发拧紧了些,侧目朝她望来。
云初面上无半分羞愧,只静静地回视着他,道:“不是妾身做的。”
裴源行眯了眯眼睛,视若无睹地踩过一地狼藉,将手中的小布人儿扔回了冯嬷嬷的手中:“去祖母那里吧。”
从头至尾,他都不曾说过他信她。
主子发了话,一行人等去了颐至堂。
一进屋,云初便瞧见侯夫人和五姑娘已坐在屋里了。
冯嬷嬷凑近太夫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展开右手,将躺在掌心里的小布人儿递到太夫人的面前给太夫人看。
太夫人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个不停。
她睥睨着站在她面前的云初,大声怒骂道:“好你个毒妇,给我跪下!”
没等云初反应过来,冯嬷嬷已压着她跪下,膝盖硬生生地与坚硬冰冷的青石砖地面碰撞,只觉得右膝盖骨都要磕碎了。
“那日罚你跪祠堂,我竟还想着,你吃了教训定不敢再作恶。谁知你见盈儿手脚健全,便起了残害她的念头。你自己有腿疾,便起了妒嫉心,看不得旁人过得比你好!
“你没能害成功盈儿,又恨极了我罚你跪祠堂,于是你便又动了旁的贼心思。你在小人身上扎针,恨不得盈儿也如你一般成了个瘸子。我们侯府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把你这种恶毒女人娶进门来,我真恨不得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蛇蝎心肠!”
云初垂眸望着地面,没有半点要替自己声辩的意思。
何必呢?
昨日是诬陷她害得盈儿姑娘上吐下泻,今日又气势汹汹地打发了婆子和丫鬟来她屋里搜东西。
她自己知道她没做下过任何恶毒之事,可众人却是在她内室里的衣箱里找到的那个小布人儿。
这桩罪名,已变得辩无可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