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你这样的神明,我可太喜欢了。”
类似倾慕的话语不假思索,取悦着卖弄能力之人的神经,姬游尘难掩骄傲的态度,略带炫耀般仰头,转身望向身后的窗子。
“你可去过极寒之地?”
随着洛唯轻缓摇头回应问题,流星短暂的汇聚于天空,那经年限定于北极圈的极光,朝着他们奔袭而来,绮丽诡谲,划破天空。
“在这三分钟里,此处是神的国度。”
“而我作为万物,它长久以来的拥有者,还想在自此之后千万年的时间里给你看,我所爱的一切。”
姬游尘与她并肩而立,并不回眸看身旁的人,却颇为自然地抬手伸到她身前,摊开掌心等待着。
上次摊开手时,洛唯也是这样站在他身边,轻轻搭上他的掌心,他们彼此倾慕,任由对方感受自己过分活跃的脉搏。
可事与愿违。
如同被非自然现象震惊到极致的普通人类,洛唯的神态变化堪称瞬时倒戈。
从最初的质疑嘲讽,到现在的无度信奉。
她握住姬游尘的手,她摸了又摸,像是怕什么偶然拾得的宝物,不抓紧些就会跑。
“劳烦问问神仙大大,或许……你认识财神爷吗?”
“……”
“不认识也没关系,你们不是一个系统的吧,”洛唯语气听不出分毫戏谑,“我为您打造神龛一座,供奉东堂,怎么样?”
你是神明,予我庇护,我便供奉于你,听起来相当合理。
然而这样人与神的身份差异,依照洛唯有意的疏离被拉得更大,恰恰是姬游尘最怕的结果。
良久沉默不语,他缓慢抽回被紧攥着的手指,又停在原处不愿完全收回来,就这么不尴不尬搁在洛唯手边,跟此刻的心情别无二致。
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消散,姬游尘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也不知道人间有句俗语叫做“一拳打在棉花上”。
调酒师般耗费心神炫技几十招,为的是想听吧台前坐着的心上人轻声感叹,可吧台前的洛唯却不解风情,连连夸这上下飞舞的杯子可真耐摔。
在自然界中,孔雀开屏并不为了证明自己是只孔雀,终极目的其实是求偶。
但对方三两句话给雄孔雀戴上了凤凰转世的高帽,表达了无限敬仰和崇拜,唯独感受不到爱意,这就显得有些滑稽。
姬游尘只觉得方才种种都仿佛置身飘渺幻境,此刻又好似烟花腾空后的绚烂末尾,下一秒就将是天空重归黑暗的开端。
总结起来无非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不必。”
他神情恹恹,回答时语调淡淡,回身把自己砸进柔软的沙发里,埋了半张脸进靠背缝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话音未落,洛唯变脸飞快,转瞬摆出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似是要佐证刚才的态度实为挑衅。
“那就好,那都是我说着玩儿的。”
姬游尘:?
“这是什么表情?你要是心里有气,就赶紧毁灭世界,到处都有人接外星人毁灭地球呢,我先替大家谢谢你。”
“消灭人类无礼,世界属于神明!”
假模假式的小声呐喊着,洛唯单手握拳向上挥舞几下,又突然再次平静下来,问他怎么看起来虚了。
她姿态慵懒,随意倚在虚弱的“沙发鹌鹑”旁边喝酒,兴致缺缺,仿佛玩了场耗费巨大成本的过家家。
姬游尘苏醒不久,缺席太久。
不知为何在这千年之间,灵魄全无的他,所得到的供养微乎其微。
职责所在,他于沉睡中被动对生灵进行反哺,生机之力入不敷出,已经耗尽了仅存的能量。
而世间生灵又不知为何急剧减少,复苏初期也难以供养,这导致他至今没能恢复原先十分之一的状态。
下山前粉碎巫无迹的神殿,尚且难以支撑,当场跪地。
早前指挥乌云暴雨、方才召唤极光与流星则更甚,这一天勉强吸收的还不如用掉的多,姬游尘现在视线都是花的。
强撑半天,只为了浪漫旖旎氛围下可能产生的悠然情愫,可某人不仅故意抓错重点,甚至还拿他开涮。
姬游尘原本的沮丧烟消云散,气到某种难以言喻的程度,他反而不受控制笑出声来。
“敢情千年前,我是这样的……那你当时怎么没把我扔回碑陵山去?”
“巫无迹这厮,还真是好的不应坏的应。”
“什么?”
纵然洛唯什么都记得,却也被这两句嘀咕给搞懵了,不清楚明明是自己所思所想的行为,怎么就联系到了他身上。
“没什么,”姬游尘唇边轻佻,并不解释,随手抽过几章白纸来,“我看这约法三章啊,还是约一下的好。”
这下轮到洛唯问号脸,但来不及细想,为了稳住主导的地位,她还是迅速接过纸张,企图首先写完,得以继续掌握局势发展。
出乎意料的,姬游尘并没有和她争分夺秒,而是在写完两条后,停住了。
“第一,原先说过,除我以外,你身边再不能出现其他男人。”
“第二,不能离家出走。”
反常行为让姬游尘获得了率先开口的权利,却只有两条,而就在洛唯想问这离谱的第二条时,他放下手感奇怪、不用蘸墨的笔,以指尖在纸的下方划过一条线。
那道五彩斑斓的白出现了几秒钟,随后便隐于纸内,不见踪影,而施法的本人再次提笔,写下了更离谱的八个大字。
“第三,早睡早起,不许死掉。”
“不是……”
洛唯以看傻子的表情,望向念稿子的人,瞪大眼睛指着最后——充满了矛盾、冲突与无厘头的规则。
“这还玩儿阴阳合同?”
这术法,她从未见姬游尘施展过。
对方字迹清秀,字型却复古得很,这导致洛唯哪怕清楚知道那些字词即表意,也还是要装出存疑翻看过几遍,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的样子。
“写的什么字,看不懂。”
洛唯刚想借此要求重写,姬游尘就猜到她心思似的,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暗箱操作,看也不看,反手给她的纸上也划过一道白。
“我不会写你们现在的文字,尚需学习。”
“你只需知晓这东西没内容,只是神的印章就罢了,毕竟是与你的约定,总该有些旁的来佐证。”
小心思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洛唯叹口气,收了姬游尘版本的约法三章,又把手里自己的举起来,拼命遮住偷偷上扬的嘴角。
说到底,怎么解释都是当事人的主观选择,洛唯翻来覆去看这份规则,除了最后的离奇组合像是硬凑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妥。
这人给了她一模一样的印记,让可信度立刻高了起来,更何况这纸上写的,还真需要姬游尘不得抵赖。
“第一,不可在外人面前透漏神明的身份。”
“第二,你不能喜欢我,一旦你违背这条,就必须离开。”
“第三,我也一样。”
许是没料到洛唯写的竟是这种规则,姬游尘抿唇不语,指间笔杆转得飞快,让人猜不出是恼怒亦或失望。
然而坐在对面的是洛唯,她深知这种循环式的行为来源于什么心理——这行为没有情绪,而是在思考什么并不容易实施的计划。
原先姬游尘身处绘然国时,也曾一身劲装,坐在行军营里洛唯的位置上,思考怎么才能大败敌国还不暴露身份。
彼时他也是如此,无心转着蘸满墨汁的纤细毛笔,活生生给她那刚从战场回来的兄长,来了幅挥毫泼墨图。
但此刻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姬游尘究竟在计划些什么,更不知这人是从何时开始筹谋,又意欲何为。
“行,随你的便。”
将笔扔回桌上,姬游尘抽过洛唯手中的纸,与扶手上自己的那份合为一处。
两相接触的瞬间,火光骤燃,青蓝色笼罩在纸张周围,直至于灰烬中熄灭,却不伤及周遭其它物体分毫。
姬游尘指尖渗出几滴血,以此沾起些许灰烬,缓缓靠近洛唯,抬手勾住她的后颈猛然向前带。
他眼神失焦落在她锁骨处,轻缓而下意识的唇齿微张,侧过脸时呼吸引起了微弱气流,掠过皮肤后只剩温热,和她内心深处难捱的悸动。
洛唯迅速撤身,又被控制住颈后不得动弹。
她被迫感受着对方指尖由温转凉的血液,直到那奇异般的感受消失,才得以离开。
脏话差点代替那些不安与无可奈何脱口而出,可早于她开口前,姬游尘已经勾过她食指,涂上自己的血沾起灰烬,俯身示意。
洛唯那点自制力,还不足以重复对方撩拨至此的动作,只好放弃报仇的想法,胡乱点点就老老实实收回手来。
眼看灰烬混合着姬游尘的指尖血融于皮肤,现出青蓝色的小小花印,又隐没不见。
“为什么给你涂,用的还是你的血,你血很多吗?”
大概是没想到在这种情境下,洛唯首先要他解释的是这个,姬游尘卡壳,思绪恍惚闪回那年遍地鲜血的场景。
其实抛开他早已想好的私心操作,不想让洛唯那张纸起效以外,这行为完全出自本能。
她流过的血太多了,而他曾被迫拥有,于是现在点滴殷红都不敢染指。
“我晕血。”
他眼神真诚,一字一顿。
“那干嘛还要搞个契约加成?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儿,玩儿这么大吗?”
洛唯垂眸看向姬游尘已然干干净净的指尖,语气不喜不愠。
抱着决绝的态度,她写下了这份契约,这份和对方所思所想完全相悖的契约。可姬游尘恍若毫无波澜,甚至以神的名义为此加持,确保它的效力。
他认可了她的绝情,导致某种洛唯本不该有的情绪开始作祟。
比如她作为契约的始作俑者,却意外的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姬游尘:不要慌,这是拉扯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