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展厅出口的这一小段路上,幸村精市放慢脚步,语调平和的说起他也有和仁王一華类似的习惯:以照片的形式记录下参加的每一场画展。
仁王一華笑着,“无论什么时候翻看那些照片,都忍不住感慨艺术的惊艳,想要再一次近距离的感受。”
“是这个道理。”
两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向前方,默契地让话题回归平静。
幸村精市沉默着,余光瞥见仁王一華突然在出口前慢下速度,也是此时,他注意到了与出口相邻的,通往楼上的楼梯。
脑海中回忆着今天画展的全部内容,幸村精市突然笑了,他似乎知道了她的打算。
两人默契地在楼梯边站住脚,仁王一華温柔的笑着,抬手指向楼梯,却发现幸村精市和她有着差不多的动作。
她停顿两秒,面上露出些许茫然,她虽然长相与仁王雅治相似,却意外的没有半点攻击性,露出这副迷茫的表情时总会让人生出想要抚摸她的冲动。
幸村精市笑了,温和的先她一步开口,“似乎,我们接下来也有相似的安排。”
“要继续一起吗?”
少年这么问着,看向她的蓝紫色眸子那么温柔,仿佛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能理解。
正是这样的态度,仁王一華根本没办法拒绝他的邀请,她顺从的轻轻点头,开口,“一起。”
按理来讲,像是美术馆这种对外开放的大型建筑楼梯多是宽敞明亮的,但仁王一華和幸村精市这次参观的美术馆却有所不同。
这里的楼梯是线条流畅的半旋转楼梯,奶白色的扶手搭配浅木色地板,干净纯粹。
不大的空间被柔和的感应灯照亮,显出几分浪漫。
幸村精市走在扶手的外侧,他落后仁王一華一两节楼梯,处于一个相对礼貌,又能在意外发生时护住少女的位置。
外套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幸村精市不动声色地目光移到仁王一華身上,安静的看着她上楼梯。
少女上楼梯的动作很优雅,细白的手指轻搭在扶手上,每走一步都透着小心。
幸村精市觉得,在和仁王一華同龄的女孩子里,似乎很难再找到那么一个比她上楼梯还仔细的了。
两人来到三楼,仁王一華迈上最后一节楼梯,轻轻呼出一口气,扭头看向一旁身材修长的少年,“幸村同学应该没见过像我上楼这么慢的了吧?”
狭窄的楼梯会让她产生不安,所以平时她上楼的时候总是缓慢的,可以明确的说,就算是和她接触最多的家人也没见过她跑着上楼的画面。
幸村精市笑着并不避讳回答仁王一華的问话,“应该说,我没见过上楼像一華这么优雅的。”
听了幸村精市的回答,仁王一華觉得他是真的很会说话,“我也没见过幸村同学这么绅士的。”
陪着她,一节节缓慢的上楼,不带半点急躁。
仁王一華说得是最直观的感受,语气里不带半分调侃,反而真挚的厉害。
光洒在她的脸上,就……还有点撩人。
又是短暂的对视和彼此不约交换的笑容,两人一路安静的来到七展厅,买了体验门票,工作人员按两人各自的要求准备好作画工具交给他们,这才进入七展厅。
来七展厅体验画室的人不少,仁王一華手里抱着画布站在入口,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展厅人们面前画布上的作品。
他们有的是在刻画展厅内的装饰品,但更多的是在描画各自的模特。
仁王一華回头,抬手示意她打算去窗边,她的本意是知会幸村精市一声,不成想对方也走到了窗边。
仁王一華:“……”
看上了同一片作画区域呢。
仁王一華同样来到窗边,将画布放到画架上固定好,她垂眸,从随身的包中翻找出皮筋将长发绑住,随后又取出眼镜戴上。
虽然她不戴眼镜也能正常视物,但她还是希望在做画时保持最佳状态。
一切准备就绪,该画些什么却成了一道难题。
仁王一華一边调色,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在宽敞的七展厅扫过,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认真的脸,最终停在自己对面被风吹动的窗帘上。
风很温柔,阳光很暖。
窗帘浮动间,被掩住半边身形的少年人,停留在画布上的目光细致又温柔。
不是初见是那种疏离的温柔,而是因热爱,发自内心,不掺杂任何情绪的温柔。
仁王一華垂眸,手里的调色刮刀已经在调色盘上调好了颜色,是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蓝色,也是少年人的发色。
伸手推扶过脸上的眼镜,仁王一華无奈的笑起来,原来潜意识里,她一早就决定好了要画的内容。
仁王一華不再犹豫,用调色刮刀将调好的颜色粗略的抹在画布上,勾略出大致的轮廓开始进行下一个颜色的调制。
仁王一華很喜欢作画的过程,那种与色彩做伴的宁静致远,那种心情沉浸在一方平静的舒畅感,是她上辈子从未能感受过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画布上少年人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仁王一華放下刮刀,转而拿起画笔准备进行细节上的处理,落笔前,身上的手机震了震。
她蹙眉,放下手里的笔,低头扫一眼手机,是天草红绪。
仁王一華:“……”
看看完成一半的画作,再看看手里震动个不停的手机,仁王一華无奈,轻揉着眉心往外走。
幸村精市从画架间抬头,目光跟随仁王一華的脚步移开,最后落回到她背对他放置的画架上。
他知道,她画的是他。
巧的是,他画得也是她。
幸村精市得承认,仁王一華真的是个很会牵动人心弦的女孩,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手里的画笔不停,幸村精市细细描画着画中少女脸上的眼镜边缘,低调奢华的银白色,点缀在少女透出健康红晕的皮肤上。
美术馆三楼偏僻的角落里,仁王一華站得笔直,一脸无奈的听着天草红绪的各种发言。
“学院的舞台剧已经结束,美丽的一華酱为何还未回归。”
“一華酱离开的无数个日夜里,我都寝食难安,怀念着独属于一華酱的清澈眼眸和那吹弹可破的滑嫩肌肤,我对你的思念,少女们对你的爱,天地可鉴。”
“我多么怀念和一華酱一起的时光,我们一起跳舞,一起品茶,一起为少女们带去欢乐,用我们那诚挚的心,热烈的爱。”
“回来吧!”
“……”
哪怕隔着手机屏幕看不到天草红绪的脸,仁王一華也不难猜出对方此刻是如何手舞足蹈、声情并茂的说出这些在她看来忍不住让人吐槽的肉麻话语。
再者,天草红绪嘴里的快乐时光,仁王一華真的不敢恭维。
一起跳舞:在她上芭蕾课的时候,带着一群狂热粉丝来到舞蹈教室,搞到最后,老师不得不转移阵地带着一群人去院子里跳交际舞。
一起品茶:在她没有安排的休息时间,不顾她的反对拉着她开展白百合茶话会,让她一边喝茶,一边忍耐三人对她上下其手。
一起为少女们带去欢乐:嗯……拿她的理解就是粉丝见面会加粉丝福利时刻,少女们是快乐了,但她不怎么快乐。
再说下去,仁王一華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身心俱疲了,没了解清圣罗贝里亚女子学院的性质就考过去,是她的问题,加上她的确在其中获利,付出些代价也能理解。
仁王一華想到学院少女们狂热纯挚的情感,发现除了义正言辞地拒绝外,根本没办法给出任何其他的回复。
偏偏,她越是拒绝,少女们越是狂热。
被女孩子们狂热的喜欢着什么的,真的不是她所希望的,因为无论是什么情感,太过热烈都可能成为负担。
她倒是能理解少女们的情感,但她不敢被家里人知道那边的性质,被发现的话,仁王贞美女士肯定会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树立正确的恋爱观吧,毕竟很少有父母能理解超越性别的恋爱。
想着想着,仁王一華就想偏了,脑海不自主浮现仁王雅治那家伙和她炫耀收到情书时的表情。
她知道这人对于告白的女生会和她一样选择严词拒绝,但这不妨碍他把这件事儿拿来和她炫耀,显示他的高人气。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收到的来自少女们的情书,数量多到他不敢想象。
她远比他更受女孩子欢迎。
脑补到仁王雅治吃瘪的表情,仁王一華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下。
她轻柔的笑被电话那头的天草红绪捕捉到,也不知对方脑补了什么,只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喊,天草红绪就单方面宣布,“你等我,亲爱的一華酱。”
仁王一華回神,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不等她开口,那边人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电话忙音,仁王一華怔住,心中祈祷,但愿不会发生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对于天草红绪三人,她真的没有信心。
重新回到七展厅,仁王一華的情绪显然不像离开前那么轻松,望着画架上的半成品,她最终决定停下来。
不同的心情下去处理同一幅画作,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必然差强人意。
她宁愿主动停留在这一步,也不愿意草率地去完成面前的半成品。
仁王一華抬头,对面的幸村精市还在画,她没吭声,挪动着椅子坐在窗边透气,风吹拂起她的鬓边垂落的碎发,让她忍不住闭上眼,享受暖风拂面的温柔。
不知过去多久,在仁王一華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一華?”
仁王一華抬头,眼底闪过一瞬茫然,卷翘的睫毛轻颤两下,缓缓掀起对上少年那如同装着细碎星辰的蓝紫色眼眸。
仁王一華回神,坐直身体,望向幸村精市等待他的下文。
幸村精市眼神明澈,不带半分杂质,就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朝着她伸手发出邀请,“要去看看我完成的作品吗?”
能被邀请欣赏别人的作品是一种荣幸。
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好奇,仁王一華都会选择答应幸村精市的邀请。
伸手虚搭上幸村精市的手,仁王一華嗓音清甜,“荣幸之至。”
感受着只有指腹轻蹭在自己掌心的微凉手指,幸村精市眸光微动,看不出情绪。
跟随幸村精市几步来到他的画架前,最开始因为少年自信从容的表情对画作满怀期待的仁王一華看清画架上的作品,一时间沉默了。
那是怎么样的一幅画呢?
毕加索的多数画作都有[双面脸]这么一个标签,幸村精市展示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的作品。
不同角度的脸叠加在一起出现在同一轮廓,画面上的女孩虽然不至于分崩离析,但那种复杂的抽象也是她无法理解的。
所有派系里,仁王一華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抽象派,幸村精市展示给她的作品,无疑触及了她的盲区。
特别是她还看出了,他画得是她,因为画面上的人物手上戴着和她一样的白色手带。
仁王一華心情复杂,偏偏站在身边的幸村精市还在询问,“觉得怎么样?”
仁王一華:“……”
挺好的,带着她不能理解的复杂美感。
幸村精市欣赏着她为难的表情,轻松的笑起来,上前一步从画架上取下了被他用来迷惑人的抽象作品。
“骗你的,下面这个才是想给你看的。”
仁王一華不敢置信的望向幸村精市,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甚至可以说藏着些许疏离的少年会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她眼底带着控诉,如果这会儿在她面前的是仁王雅治,她绝对会动手。
看别人为难什么的,也太恶趣味了!
明知道她不高兴,幸村精市却还是笑,“这样才对,表情看上去比之前生动多了。”
“我可是知道,一華一幅画都没有画完。”
闻言,仁王一華怔住,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幸村精市话里的意思,他是因为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才故意这样的。
仁王一華看向幸村精市,见他正望着她,想到先前对他的误解,不自在地躲开他的目光,将视线转移到画作上。
和她用的油画颜料不同,他用的是水彩,不同颜色彼此重叠时,下面的颜色透出来,彼此呼应,彼此渲染,营造出一种通透的细腻感。
他笔下的她,很漂亮,像是沐浴在阳光下的蝴蝶。
仁王一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蝴蝶和自己联系起来,但幸村精市的画就是给她这么一种感觉,飘渺空幻、浪漫清婉。
她不自主抬手,触碰到画布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种很失礼的行为,硬生生转了方向,轻触上画架。
仁王一華转头,对幸村精市说明自己看到画作后的感受。
幸村精市肯定了仁王一華的想法,“画这幅画的时候,看着窗边的一華,我心中想到的就是蝴蝶。”
“幸村同学为什么这么想?”
幸村精市顿了下,目光落到画架上,状似无意的开口,“因为觉得一華是个向往自由的人,而蝴蝶意味着追逐美好,憧憬浪漫,无拘无束。”
听了幸村精市的解释,仁王一華再去看面前的画作,总觉得越看越喜欢。
她渴望尝试一切曾经不曾接触的事物,她向往着自由的生活,也期待着未来的每一天都是美好与浪漫相伴。
幸村精市的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这幅画就送给一華你留作纪念吧。”幸村精市这么说着。
仁王一華一愣,随后笑着道谢,“我会好好保管的。”
仁王一華:“还有一件事!”
幸村精市:“还有一件事。”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幸村精市微怔,让仁王一華先开口。
仁王一華将自己的半成品拿给幸村精市看,“我想幸村同学也猜到了我画的是你,只可惜没能完成,等之后我完成了再送给你吧。”
幸村精市淡淡应好。
“所以,幸村同学刚才想和我说什么?”仁王一華因为开心,声音听上去也显出几分愉悦。
幸村精市看着她,语气温和:“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同时,期待着她的画,和与她的下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