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棂,隐约可以看见,藻发纤颈的少女被精悍高大的男人压在榻上。
藕臂落于山枕,腰肢仿佛被牢牢擒着,是完全被笼罩在对方阴影里的姿势。彼此面颊在阴影中也几乎贴近,鼻尖对鼻尖,亲昵无间。
借着那一分微凉月色,沈约的眼底清晰映出萧夕颜的模样。
碧色薄衫透出如玉凝成的雪肤,少女的瞳孔像是一泓孤清的湖泊,因紧张而泛开重重涟漪。
樱唇轻翕,颤着尾音的问句吐露。“沈约……?”
可明明男人的压迫感极强,她却没有害怕与挣扎。
窗外的人会是谁?周娉?还是别的山匪?
没有人知道。
同样,男人精致冷淡的面孔离她只有咫尺之距。清冽的呼吸几乎拂面而来,萧夕颜与他面面相觑,更得以近距离的看清这张堪称天赐的容颜。
犹如刀削斧凿,风骨俊茂,是浓墨重彩勾勒出的美人图。
萧夕颜偏过眼,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指尖也轻轻蜷起来。
离得太近,他的气息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她却不禁屏息,结果把自己的呼吸也弄得凌乱了。又忍不住想,急促的心跳也会被他听见么?
沈约本没有多想。
窗外之人子夜而来,自然是为窥测他的日常举止。拉她进屋做一场戏,当然是最简单快捷的应对手段。
可直到真正动了手,面临此刻,他才知晓究竟有多难。
离得近了,才觉出她的兰息清甜。
虽没碰到腰,可用手臂丈量也不过一握。手腕脖颈,看起来轻轻一折就断。人娇小白皙,就是太瘦了些。
呼吸渐渐乱了,于是那股兰花般沁人的淡香更加浓郁氤氲开来。
她别开脸,只见白玉坠般的耳垂也红了。
沈约只是凭借本能,习惯性将眼前的境况观察透彻。可不知为何掌心变得越来越热,心也越来越躁。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最终只是轻轻垂落在她的腰侧。萧夕颜不禁闭上了眼,长睫也如寒枝颤抖起来。
月夜之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
窗外的人似乎动了,似乎更加凑近了薄窗去窥伺。
沈约贴着她的耳垂,声音夹杂一丝喑哑:“知道怎么叫么?”
叫?
叫什么?
萧夕颜明晃晃地睁眼看着他,只看见一片迷茫与迷离之色。
沈约才出口,就发觉自己的发问简直多此一举。她这般养在深闺的世家女,又怎会知晓那些帐中的靡靡之音。
淡金的浅瞳间划过一丝懊恼。萧夕颜似乎听见从头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沈约动了,只见他伸手扯落了帐子。
“得罪了。”
男人屈膝压在她的裙裾上,青筋紧绷的手掌往下一探。面对暧昧到极致的姿势,萧夕颜却顾不上在乎太多了——
痒,好痒。
萧夕颜睁大了眼,如何也想不到沈约竟会替她摘了鞋,伸手去挠她的足心。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眼尾甚至刺激出晶莹泪花。
“啊,沈约,别……哈哈……”
少女本就是多病既娇,弱而敏感的体质。含惊带笑之下,天生的嗓音更是显出一段妩媚来。
沈约瞳色微深,呼吸也重了一分。手上明明没用什么力道,却不想她反应这么大。此时倒对让窗外那人听见她的声音,十分不满起来。
莫名缓声张口,像在哄人:“乖,一会就好。”
男人此时的声音甚至根本不用伪饰,任人听见只觉得像是在软帐依偎之时安慰女郎的话。
微凉的指腹再次拂过,虽隔着一层罗袜,可萧夕颜还是羞到极致。纤细的眉眼晕红,泅开一片桃花色。
哪怕是孩童时期,也不曾有人这般与她游戏过。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被挠了挠足心,仿佛是像被小虫子噬了心尖似的。可又像是小孩子被逗着玩闹,忍不住弯唇笑开。
欢愉之间,少女难抑地既笑又嗔,呼吸也乱了,微微喘息着。
“呜……好了么……”
明明是悄悄话一样的细声,可子夜宁静,少女笑泣妩软的轻音,落在窗外人的耳中,就成了帐中旖旎时分的最好矫饰。
然而也带着一股酥意,像是一片软云,飘落在了沈约的心间。
“好了,人走了。”沈约压抑着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应,哑着声回道。
不知何时,门外的不速之客终于离开。他做了几个吐纳,迅速收回了手。
“刚才冒犯了,抱歉。”
他隔着衣衫将她扶起,又捡起地下的绣履。
萧夕颜目光一怔,落在身前跪在榻前,低头俯身给她穿好鞋的男人。
沈约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额发下的具体表情。可那向来挺拔冷峻的身躯,此时却折腰在她膝前,露出后颈清瘦的骨骼。
一片沉默间,倒显出一派无害的错觉来。
他的手掌宽阔有力,将她的足衬得玲珑之极。也不知何时变得灼热,仿佛隔着绣鞋,熨烫到了她的肌肤上。
萧夕颜缩了缩腿,坐在榻边,缓了一会儿,没什么脾气道:“无事,我本来也说了要配合你的……”
她知晓事分缓急,自然不会与他生气。
少女温温顺顺,客客气气,除去眼尾的潮红,看不出任何一丝低嗔欢笑的情状。甚至出门时,仍旧礼貌地替他掩好了门,方才离去。
只剩下沈约独自一人在房中,满心折磨。
帐内的阴翳之下,却是一声声再没藏住的焦灼呼吸,浅金眼底满是显而易见的动情与挣扎。缓缓的,他修长的手指抵上了前额。
明明是做戏,可怎么连他都差点失态。
第二日,萧夕颜未见沈约,却收到了一盒膏药。
她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药膏盛在清清秀秀的白瓷小圆罐里,上面毫无花纹,握在手心冰凉沁骨。
“这是沈哥去镇上时,顺便捎回来的。”付五说。
付五小道消息多,清晨出门的时候又顺路听了一耳朵:“听说周娉回来冲撞寨主,被寨主罚了!”
少年说着就摆了个鬼脸。“平时她凶死了,母老虎一只,我可不喜欢她。”
“夕颜姐你放心,以后有沈哥在,她肯定不能轻易找你麻烦。”
萧夕颜听得心不在焉,把圆润的小瓷罐握在了手心,只点点头:“嗯,我明白。”
如此又过了无波无澜的几日。
药膏见效很快,她脸颊边的红痕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是那夜之后,她也鲜少与他说过话了。
“……夕颜姐,夕颜姐?”付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萧夕颜回神,“小五,怎么了。”
“你最近好像总是走神。对了,沈哥让我同你说,以后让你跟他一块儿出去晨练,或早或晚,让你提前准备好。”
“晨练?”
萧夕颜看向付五,清澈的眼眸里满是不解。沈约每日清晨都会出门她是清楚的,可怎么又会与她有相干?
“我也不清楚,沈哥就这么说的。”付五老老实实回答道:“从明日起,让你同他一道出门上下山。”
“不过夕颜姐,你出去多走走也好,我明日给你们做个铁锅土豆焖鸡!等你走完山路回来就可以吃了。你平时也得多吃些,看起来实在太瘦了。”
萧夕颜不由失笑。的确,在旁人看来,她这一身伶仃瘦骨,仿佛三步一喘似的。
在府中时,她的衣裳总是宽出一截。
倘若起了风,她的衣袖和裙裾就会被吹得满盈鼓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整个人也像是会被随时吹走一般。
每到这时萧宝珍就会吃吃的笑,笑她露出的四肢纤细得就像是风筝骨,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个人皮风筝。
她与三妹那般受欢迎的丰盈柔美不同,大雍时兴的是珠圆玉润之美,尤其女子,更讲究健康红润之态。
故而她在世人眼光,看来实在是一副凋零苍白之相。
萧夕颜心底浅叹一声,再次收起思绪。
晚上,沈约回来了。
萧夕颜想起小五所说之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拦住了他:“沈约,你今日让小五同我所说的,明日同你上下山,是真的么?”
沈约低头看向她,目光棱棱如清波:“有问题么。”
她有些紧张。本以为昨日付五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沈约却是认真的。
“可为什么?”萧夕颜话语还是慢吞吞的,心中却有些急切:“你若要上山,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且我走路也很慢……加上我的身体,也不适合多动。”
医师的确叮嘱过,让她安静少动,避免心绪起伏。可或许,在她内心却并非担忧此事,而是更怕让他察觉自己的累赘与不堪之处。
清晨的风很大,一定会把她的衣袖都吹得鼓起吧。
“可你的体质太弱了。”
沈约认真看向萧夕颜。少女虽娇小,比起同龄的女郎,也算得上是纤细高挑。但在沈约面前却不够看,只堪堪及他锁骨处。
“你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萧夕颜眼神黯了下来,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是天生的心疾。”
“大夫说了,很难根治……”如今存世,也不过短暂弥留。
沈约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瞳仁深处浮现一丝惊诧。他本以为少女平日里举止柔弱,应是体虚多病,但却没想到,竟会如此严重。
他也曾见过天生患有心疾之人,严重者每日嘴唇乌青,行动迟缓,更不知何时会突发心悸,气短而猝死。尤其罹此病者,多数短寿。
他的心脏莫处,仿佛也被狠狠揪起。
沈约不喜欢这种感觉。他静了片刻,声音也轻了些:“医嘱交待,平日里需要注意些什么。”
“少思少动,饮食清淡……”逐字逐句,萧夕颜早已谙熟于心,平日里也处处谨记践行。也因如此,她平日里才万事小心,与人为善,尽量避免争执,行动也不过方寸之间。
她心性看似随和淡然,其实也是因此病牵连,不愿被牵连心绪起伏,缩短命寿。
因此外人看她,总觉得她处事太平淡,什么都不太满。表情是淡淡的,情绪也是淡淡的,似乎不会生气,却也不会过分高兴。
萧夕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忽而头顶清明的字句响起:
“放心,你既在山上一日,我就护你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