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轻咳了一声,场下蓦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倾婳脸色一僵,心知肚明四头凶兽的毁灭程度。但她很快恢复了神色,接着开口道:“千年已过,神界一统天下,兵多将广,情况自与千年前截然不同。”
“众卿有何见解?”天帝的目光从倾婳的身上移开,向下望去。
站在倾婳对立面的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男仙向外跨了一步,其右手抱拳在内,左手在外用掌心包裹作拱手状,说道:“臣以为,凶兽冲破封印重新现世实属不祥征兆。如倾婳所说,千年已过,无人知晓这四头孽畜是否精进,亦或是修为如何。虽神威浩荡,但难免要未雨绸缪,免得出些乱子扰得我族猝不及防。”
神界大大小小的武神数不胜数,但是正品战神只有两位,其一是倾婳,其二就是这玄衣男仙陌焫。
陌焫生性高傲,武力高强,一身正气。英气剑眉之下生着一双丹凤眼,不苟言笑,活像个老古板,远远望去简直一副生人勿近的状态。
八百年前,这神界只有一位正品战神,那就是陌焫。自神魔大战后,一代新秀崛起,那便是倾婳。如此说来,二人虽阶品相同,但前者还属于倾婳的前辈。
此后,神界将地区分为两个板块,以南北两点连接做轴,东边板块由倾婳守护,西边则是归陌焫保卫。
天帝听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合上眼,食指不急不缓地在扶手上敲着。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又将目光又向左移动,落在了倾婳的身上:“你怎么看?”
“‘未雨绸缪’是个法子。”倾婳说完,迟疑了会,又继续开口道,“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又要把你那套普度众生的道德经拿出来念了么?”插嘴的这位是一蓝衣女仙,其抱着手冷言冷语,手上还拿了柄小臂般长的烟斗。
那烟斗便是她的法器,吸一口再吐出去,便能化作雨水,倾盆落下。
她就是雨神水方祈,掌管天南地北的降雨。
要说这水方祈讲话为何如此尖酸刻薄,还得回顾到八百年前,倾婳刚被任命为战神之际……
那时神魔大战刚刚结束,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尸横遍野,烈火肆虐,犹如人间炼狱。天地一片昏暗,战场边的河里通红,缓慢向前潺流着的都是鲜血。
魔族战败,王室死的死伤的伤所剩无几,所谓余孽大多是指在魔界内的普通百姓。
面对余党的处理方案,此时又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一,一视同仁,格杀勿论。身为魔族中人,不论王室抑或是百姓,势必支持拥护主上,助纣为虐,想必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少干过,这样一来,死不足惜。
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普度众生。魔族王室是否起兵叛乱也并非这些百姓说了算,其野心终归属于魔界高层,或许这些百姓也只是想安居乐业,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呢。不能因为魔族王室的过失,一棒子打死所有魔族人,若是他们诚心归顺,宁放一条生路,也不错杀一人。
军帐内
几个队伍的将领正围着木桌而坐,天帝位于主位,陌焫坐于天帝的右手旁。那时神魔大战刚结束,倾婳还只是个无名小卒还未被册封,但因刺杀魔尊有功,也被喊入军帐立在一旁。
天帝将头上的头盔取下,一把扔在身前的桌上,哈哈大笑,率先开口:“这场胜利来之不易啊!辛苦了!”
说完,天帝举起跟前的酒杯:“来!为了神族!”
“干!”
几碗清酒下肚,酣畅淋漓,喜不胜收。
倾婳不会喝酒,静静地站在一旁。
心细的天帝观察到她,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光顾着高兴了,差点忘了我们神界最大的功臣!那位女武神,你叫什么名字?”
倾婳慢慢抬起头,目光冷若冰霜,淡淡地回答:“战神伍二阶武神,倾婳。”
天帝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倾婳面前来回踱步,似在思考。
倾婳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面不改色,只是握着临霜剑柄的手越发收紧。
天帝突然伸手拍在倾婳的肩头,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连连称赞:“不错!有杀气,是我心目中的人选!此后你与陌焫一同为神界出力,守护四方安定,如何?”
天帝此言一出,军帐内气氛变得有些奇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与陌焫一同为神界出力’这是何意。
天帝,要升倾婳的神阶。
要知道,一阶战神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神族族史至今,尤且只出了一位,那就是陌焫。
陌焫原不屑于女子竟也能带兵打仗,认定那倾婳杀那魔尊也定是巧合。可天帝此言一出,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打量那名为倾婳的女仙。
陌焫瞳孔中倒映着的,是一个浑身是血,无精打采的女郎,仔细去看,其握着剑的手还在阵阵发抖。
陌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名不配位。
倾婳眸中闪过一丝泪光,鼻头突然一酸,赶忙低下头:“倾婳定……不负天帝所托。”
天帝当然注意到那泪光,以为倾婳只是喜极而泣,便又拍了拍她的肩:“好!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神界第一女战神,倾婳战神!”
倾婳依旧低着头,但此时的泪珠再不能受她的控制待在眼眶里,而是像扯断的珍珠链,一颗接着一颗从脸颊滑落。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但语气还是有些颤抖:“是。”
天帝满意地点点头,仰天长笑,转身回到座位上,庆功会继续举行。
倾婳一向不喜这些人热闹,便偷了空从军帐钻了出去。
一出来,便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倾婳向远处走了走,随着记忆,她走到一座山的山顶上。
这山顶很高,高得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天,就能摘到天上的明星。
倾婳合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有些淡淡的血腥气,但是比在地上好多了,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侧首看着那坐在她身旁的秋千。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径直坐了上去。
秋千慢慢荡高,山下的样貌也随着起伏变化,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不知何时,倾婳竟靠着椅背睡着了。
“救命啊——,大姐姐,你……你不要杀我,我没……没有做坏事。”童声抽咽着乞求道。
另一女声回应道:“怪就怪在你是魔族人,魔族崽能有什么好东西!”
倾婳突然惊醒,顺着声音向身后的树林间看去。
那孩童声再次响起:“不是的,大姐姐,我……我和我阿爹阿娘真的不坏的,我……们连小兔子都……都没吃过的。”
那女声更加骂骂咧咧:“你吃没吃过兔子关我什么事啊?赶紧别跑了,早死早投胎!”
倾婳从秋千上跳下,正准备朝树林间走去。
就在这时,一红一蓝,两个身影突然从林间冒出。
那坨小的,红色的,一下就躲到了倾婳的身后,紧紧抓着她的下摆:“姐姐,姐姐,救救我。”
倾婳回头看那小崽,还未反应过来,却觉着身后一阵发凉,她猛然举起临霜。
“铛——”的一声,临霜接下重重一击。
倾婳手腕一用力,向旁一撇,对面那人的武器便被甩开了。
那蓝衣女人一脸不耐烦:“怎么又出来个多管闲事的,魔族的?”
倾婳将剑收起,转身蹲下,查看那小崽的伤势,边回答道:“神族。”
听此回答,蓝衣女人的脸色稍缓些,但还是没好气:“既然是神族,何必护着这魔族余孽,速速让开,让我结果了他。”
那小崽听到这么一说,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姐姐,我真的不是坏蛋,可不可以不要杀我。”说着,还伸出两只小手去扒拉倾婳的手掌。
倾婳温柔地点点头,轻轻擦拭着小崽的脸颊,揉了揉他的头又将其抱起。
倾婳转回身,正对着那蓝衣女人,淡然开口:“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蓝衣女人听她这么说,顿时火冒三丈:“‘为何’?你说为何!当他们那群魔族人伤天害理,滥杀无辜,你怎么不跑跟前去说‘为何’?!眼下在我跟前装什么烂好人?!”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倾婳怀中那崽子一抖,更加用力地抱着倾婳的脖颈。
倾婳轻抚着小崽的背,神色自若地开口道:“那些祸事都是魔族王室所为的,与这小崽又有何干?再者,这小崽心智还尚未成熟,悉心教导或许会走上正道,为何现在要赶尽杀绝,不给他们留退路?”
蓝衣女人气得牙痒痒,数条青筋骤然暴起:“晓得我是谁么?!我,雨神水方祈!这天上地下哪个听了我名讳都要让我三分!就凭你这个无名之辈,竟也敢教育起我来了?!”
倾婳见怀中小崽哭得厉害,小声哄着,边哄还边有要抬脚走人的架势。看对面那人如此暴跳如雷,她也不想与人起争执,于是微微弯了个腰示弱,聊以息事宁人:“哦哦,久仰大名,那真是得罪了。”
这话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真是感觉好没诚意。
在水方祈的耳中也是如此,更还有种挑衅的意味。
倾婳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只听身后传来一怒气冲冲的声音:“臭丫头,你给我站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倾婳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着,轻飘飘落下一句话:“你叫我站住就站住啊?”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那水方祈的头发都要气得竖起来了,若是她现在降雨,那雨水那一定是滚烫的开水,若是淋在人的头上,定能烧个皮开肉绽。
水方祈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原本白皙的脸颊被气得通红:“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试试!”
四周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林间树叶纷纷飘落。
倾婳丝毫不在意,看小崽头上落了片落叶,还伸手去取,取完继续向前走着:“走了,如何?”
“那我就当你是神族叛军,今日这林中又要多两具尸体了!”
说完,水方祈手中的长烟斗瞬间化作一张弓,她瞄准倾婳,向后拉住弦,居然凭空出现了数支利箭蓄势待发。
“去死吧!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