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祓神自己都不在意,甚至主动宽慰她,清禾也不好再耷拉眉眼。
她搓搓脸,重新给自己打满元气,露出明朗微笑。
冲!找礼物去!
她试图和祓神打听,给自己送的礼物是什么。
“您给我说说嘛,哪怕不说内容,说说类型也可以嘛。”
但祓神性情清寂淡漠,她不搭话便能整日沉默,所以十分藏得住事。
不像她那样整日活泼话痨,根本藏不住心事,不管有什么稀奇想法,都恨不得立刻捧出来晒给祓神瞧。
“君子慎言。”祓神说道。
约莫还有提点她沉稳一些的想法。
清禾则想耍赖说自己就不是君子怎么了,可转念一想,觉得这样说话自己很吃亏。
毕竟她也没那么过分,干嘛说自己不是君子?
她稍顿,想起祓神的承诺,灵机一动道。
“您说我只要遵循本心,那做什么都没错,我现在就很好奇那个礼物,您给点提示嘛。”
祓神平淡道:“但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清禾:好家伙,这就是最终解释权归神灵所有的意思呗。
一边聊着,清禾一边脱下鞋。
她的鞋还是从祓神宝库中发现的金缕嵌玉鞋,好看但不实用。不过有灵力护身,其实穿什么舒适度都一样,好看最重要。
但如果脱下鞋与足袋,又撤去灵力防护,那性质就不同了。
她将鞋提在手中,赤着脚小心走入盐湖,感受盐石与足底触碰,传来扎扎微刺的砂砾触感。
盐湖边沿水位大约浸没到她小腿,清澈的湖面如同天空之镜,清风徐来,吹在脸上柔柔的。
她的长发被风向后吹起,鬓边金凤的羽翼也在风中轻颤,偶尔会挠到脸颊边,触感微痒。
她放松地长出一口气,可没走两步,又吃痛地吸口凉气。
如此再三,见她刻意撤去灵力屏障后,时不时被尖锐盐石扎痛蹙眉,神灵问。
“为何撤去灵力?”
她本体比凡人强不了多少,又娇气没吃过苦,瞧她忍耐的表情就知道什么感觉了,为何还偏要在湖中行走?
她嘟囔:“就是喜欢嘛,情怀。”
“情怀?”
清禾仰望蔚蓝的天空,想起自己设计这片秘境时,某个隐秘的私心。
“您不觉得,女孩穿着裙子,手里提着鞋,赤脚在蓝天下的澄澈湖泊中行走,风吹拂着她的长发,这样的画面很美?”
祓神说:“但你觉得痛。”
而且嘴上那样说着,清禾脸上也没有露出笑意,只是慢慢地在水中行走。
她造出这片秘境,显然不止是为了满足少女的浪漫幻想。
“那也要走。”清禾说道。
因为她此刻的情绪不止是因为偶尔传来的疼痛,更是因为某种更加渺远的,有些惆怅的情感。
也是她在这片秘境寄托的初心。
——当然,对于神灵,她是藏不住话的。
开心的事要分享,不开心的事也要倾诉。
“您知道茶卡盐湖么?”
“茶卡盐湖?”
这个世界自然是没有茶卡盐湖的,它位于清禾故国的西北方,所以即使神灵掌控三界,也不会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个小地方,可能您没听过吧,或者就是我那时候年纪小,记错了读音。”她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清禾低声说道:“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片盐湖,很漂亮,绰号也是天空之镜。在那里,白云落在湖水中,人在湖中行走,宛如画中游。所以我爸……我爹爹说得空的话,就一家人去那里游玩。”
她设计之初,只是出于缅怀心态,可过于相似也会导致一个结局,便是触景生情。
“他说要给我和娘亲买红色的纱巾,因为我和妈妈都很白,那里日照很晒,需要遮蔽。而且他觉得红色很衬我们,留影也好看。”
说到这里,清禾没说了。
她讲不下去了。
神灵对原因有所意料,说道:“后来,你就到了柳氏?”
清禾抿唇笑了笑:“这省略过程还挺多的……反正最后是没能去成。”
“爹娘不在后,我自己也想去,但十八岁以前没有条件。十八岁以后有条件,但是我死了。”
这便是名为清禾的少女短暂的一生。
神灵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情绪,因此他的声音仍然平静而缺乏共情。
他平静言道:“你想再见到他们么?”
他是神。
所以若想亡者复生,并非不可能。
……可这里是异世。
她感激地笑了笑:“逝者不可追,算啦,我就是和您倾诉一下,过一会儿就好了。”
气氛安静了少顷。
神灵想,他果然还是难以理解凡人的离愁别绪。
相对寿命以万万年记的神灵而言,凡人的生命实在过于短暂。
所以神灵不会为任何一个生命的离去而动摇。
方才之所以提那一句,只是神灵满足眷者遗憾罢了。
万年以前,人间凄惨事故无数,可神灵从未有过动摇。又如何会因一个少女的倾诉而心软?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少女垂下头去。
不知为何,风吹得她眼睛酸酸的。
清禾想,盐湖上的风吹人还是不太舒服。
她在原地停下,琢磨用灵力托起鞋子,然后想办法把眼睛里的沙子吹走。
——盐湖里的沙子实在太讨厌了。
但就在这时,她听见神灵淡淡道:“你可以继续向前走了。”
“怎么了?”她鼻音很重的问道。
但还是听话地向前走了一步。
咦?
不知何时起,她脚底下的盐石,已变得意外的柔滑,仿佛被溪水打磨无数次的鹅卵石,一点也不硌脚。
而中间逐渐加深的湖水,也都只到她小腿肚了。
一条点缀着细碎金粉,在日光下散发着漂亮光芒的红色轻纱,随着湖风一同吹入她的指间。
她掌控这片洞天,但刚才却忘了,她可以改变此地一切不满意之处。
最后还须得神灵提醒。
“去寻找你的礼物吧。”
神灵语气无悲无喜,此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风吹皱暖融融的湖面,浅浅荡开涟漪。
清禾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索性用纱巾捂住脸,片刻后,方才露出一双乌亮清澈,顾盼生辉的眼眸。
“好!”
她脆声应道,随后眯起眼睛,打趣地问:“您看我漂亮吗?”
祓神淡淡答:“不要问无聊的问题。”
少女也不气馁,说道:“我小时候最喜欢这样玩了,觉得很像公主——等等,我不是要您送我公主仪仗,或者干脆封个国家给我的意思!”
“就是想给您分享……这种小事情罢了。您要是没兴趣,就当我胡说八道。”
神灵语气听起来无动于衷:“不要自作多情”
“是是是,我自作多情。”
说完,她发了下呆,又不由叹了口气:“哎。”
她说道:“我之前说过,想在万年以前与您相遇,这样您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您还记得么?”
“嗯。”
她瘪瘪嘴:“可您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
“嗯?”
“我在想,如果能在十八岁以前与您相遇就好了。”
“感觉命运找我找得有些太迟。”
她说着说着,觉得情绪负能量泄露太多了不合适,就搓搓脸,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了,去找礼物去。”
“反正我每天想法都在变。”
她对自己的没定性认知非常准确。
说着,便向湖泊中心走去。
而在此时,神灵轻声道。
“不迟。”
命运来得不早不晚。
方才令她成为他唯一眷顾的信徒,而他是她唯一供奉的神灵。
而他们也还有许多时间。
神灵无所不能。
因此,一切的一切,都不再会再有遗憾。
*
清禾最初走得还很慢,但湖水平稳,盐石润泽,本质与平地并无区别,于是脚步就快了起来。
她目光在湖面上搜寻,嘴里小声叨叨:“湖面最中央的白云,最中央……哎,在那里!”
发现中央湖面倒映着的天光云影,清禾顿时露出惊喜笑容,踏步向前跑去。
然后险些被盐石滑倒跌跤,若非没来由的一缕风扶住她,她只怕才要摔得惨。
“走路便看着脚下。”祓神大人时刻能够将现实与哲理联系在一起。
但架不住清禾恶人先告状。
“是您将盐石打磨得过于光滑,影响我的状态,不然我会脚底打滑吗?”
神灵却不吃这一套。
他冷冷道:“那现在便将原先盐石还给你。”
清禾鼓起腮帮子,倒是不吱声了。
但是她却逮住神灵说漏嘴了。
盐湖里的变化,果然就是祓神的功劳。
而神灵嘴上说得严厉,实际也没改变现在的湖泊情况,因此她还是走得稳稳当当。
清禾距离那片白云倒影也不远,她走过去,俯身从白云影子中捞起一物。
她打量手中的东西:“这是……镜子?”
这是面以不知名材质的温润白木做框,大小与人脸等同的银镜。框中镶嵌松绿石、琥珀、红玛瑙等宝石,背后雕刻着瑞兽白泽教化万物的传说。
她将这面银镜捧在手中,能感受到清凉的灵力顺着经脉蔓延至头脑,使人神智清醒。
哪怕是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这份法器的位格绝不会低。
“此镜名为白泽,锻造之初,得了白泽一滴眼泪点化,因而拥有通晓万物,去伪存真之能。”
白泽乃是神话中的瑞兽,能言语,达知万物之精,在众多神兽中,最为凡人帝王所追捧。
不过与凤凰一样,在天道长眠后,瑞兽便远遁尘世,再未于世人面前出现过。
这面承载神兽知晓神灵命运后的哀伤之物,是修真界所誉的十大神器之一,却原来一直在祓神手中。
但这些知识神灵没告诉她,清禾也不了解,所以并未生出对神器的敬畏谨慎感。
少女只是朴素的根据自身经历推断:
原来如此。
她设计了名为天空之镜的试炼,用于去伪存真,神灵便赠予她这样的礼物。
她稍微琢磨一下来龙去脉,明白经过后,顿时脆生生道:“谢谢祓神大人,我很喜欢!”
说完,她补充道:“这镜子,挺适合做梳妆镜的。”
神灵对她的凡人习性从无约束,即使她准备拿传说中的神器做梳妆镜,也不会提醒她。
清禾做起来更是理直气壮。
毕竟地宫里就是没有正常梳妆镜,每次都得她凝结水镜,现在有个正经镜子给她用,以后确实会方便些。
“而且您看,这镜子还可以这么用。”
清禾将白泽镜端正捧在面前,清清喉咙,严肃问道:“白泽,你觉得我今天这身穿搭好看吗?”
祓神:……
便知道这小姑娘会有些奇怪想法。
神灵轻嗤。
白泽通晓万物,区区穿搭也是十分了解。
只见镜面之中映衬出清禾模样。
镜中的少女,面颊被日光照的微红,黑色长发被金凤束起,虽被风不断吹拂,却丝毫不显得凌乱。肩上披着红纱,水天白云之间,愈发显得娇艳俏丽,生机勃勃的美几乎能灼痛视线,画面灿烂美好。
清禾对此十分满意。
就知道她很漂亮,哼哼。
她又问:“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三界最美的人?”
祓神忍了又忍,终是开口纠正:“它名字并非魔镜,而且提问也并非如此使用。”
白泽性格清正,强迫它媚意事己,只会招来祸事。
当年那只为天道垂怜收留的白泽,便是不愿谄媚妖皇,便被百般折辱,奄奄一息之际,几乎招来覆灭整个南厌部洲的天雷,如此天机波动,引来天道注意,这才出手收留了那只白泽。
因此没有人比祓神更清楚,那只小东西多么有骨气。
然而——
清禾挑眉:“是么,我看白泽不需要配合,实话实说就行呀。”
说着,她自豪地将白泽镜展示给祓神看。
在她提问后,只见镜面中水波摇曳,潋滟之后,倒映着的赫然是少女冲他眨眼比心的微笑模样。
祓神默然。
这白泽,何时变成这般没骨气样子了?
“您这反应是什么意思?”清禾见他不说话,“您觉得我不是三界最美之人么?”
不。
他只是不懂,那小东西为何会故意如此哄她——不,此地真话效果还未祛除,即使是神兽,也不能说谎。
为何不算谎言?
……
祓神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天意,即为真理。
白泽通晓天意,天道的想法便是真正的答案。
因此,神兽之镜并未违背本心欺骗。
这意味着什么?
见他不语,清禾唤道:“祓神大人?”
祓神淡淡道:“你且与它玩吧。”
清禾顿时不满地皱眉头。
看看看!
每次最扫兴的就是这个人。
清禾吐槽:“人家白泽实话实说,就明明很实诚。偏您非要说它是哄我玩的。”
然而不知为何,她这么说后,神灵反而更不悦了。
哎你说这个神。
就很怪。
清禾便也不理他,开开心心地继续逗白泽镜玩起来。
“白泽呀白泽,三界之中,谁是运道最好的人?”
镜子中映出少女好奇而俏丽的眉眼。
“真的假的?”
想到自己的经历,清禾本有些怀疑,但反正是好话,为何不信?
哪怕是假的,当个彩虹屁——不对,这里不能说谎话。
说明白泽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运气这么好?”清禾下意识与神灵沟通,“祓神大人,这是真的么?我怎么不觉得我运气这么好?”
祓神无视了她的提问,似乎是觉得问题过于无聊,不想参与她的问答互动。
清禾决定换个问题试验一下。
她十分自信的提出疑问:“白泽呀白泽,谁是三界之中,最关心祓神大人的人呀?”
镜面恍若湖面,浅浅翻开涟漪,重新换了副画面。
那是在发觉祓神喜欢花后,于某个晨间折下花枝时的清禾。
少女踮起脚尖,一手扶住花枝,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枝山樱折下,眉眼专注而认真,带着隐约期待的笑意,仿佛在幻想某人收到花后的反应。
“哈,果然是我!”
清禾立刻呼叫祓神:“看,你就是这样对待三界中最关心你的人的么!”
她沉浸于道德制高点,所以没有意识到,为何浮现的画面不是此刻的她,而是折花时的她。
神灵依然缄默不语。
是不屑懒得开口吗?
这样的沉默,叫清禾有些不确定。
“不该啊,它刚才不是换图案了么,应该没坏吧?”
清禾重新研究了一下白泽镜,觉得冷却得差不多了,提了下一个问题。
这次她长了个心眼,在心里偷偷传念给白泽镜。
“白泽呀白泽,谁是祓神大人,三界中最喜欢的人?”
说来奇怪,提了这个问题后,白泽镜呆滞了两秒,居然没变化。
清禾晃了晃他:“你还好吗?”
随后,白泽镜方才缓慢地出现水纹波动,似要勾勒出某人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