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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大人三思!”
赤霄立即开口,为清禾求情。
“毕竟她说的没有错。”
然而不知为何,他这话一出口,神灵身上冷酷煞气更重。
赤霄:啊?
啧,情商太低了。
看她的。
清禾示意剑灵别捣乱,自信站到祓神面前。
神灵冷冷道:“有何遗言?”
“我知道,承认某些事情对您来说有些困难——哎干嘛干嘛?”
听到她这句开头,对方反应更干脆。
神灵冷着脸,伸手虚抓,竟然扯来一片雷云!
地宫中霎时阴雨密布,雷声轰鸣,骇人的狂暴力量在二人上空云集。
雷光明灭,映照出祓神冷淡的面容。
“想要我承认何事,便告诉天雷吧。”
天雷之下,无有妄言。
雷罚蕴含天理,能自主判断受刑者罪孽,任何试图欺瞒背叛祓神的罪人,都会被劈得灰飞烟灭。因此五雷轰顶,乃是世人众所周知的极刑。
偏偏少女没有露出半分惧色。
清禾蹙眉沉思,盯着那紫电光团半晌,问道:“这是最后一次么?”
“嗯?”
她遗憾道:“虽然我对您的真情,天地可鉴——”
祓神眉心微蹙。
清禾看见也当没看见,继续表示惋惜。
“但这样没完没了的试探,只会消磨我的感情。”
神灵眉心紧蹙。
“若这次证明我并无恶意,您能接受我的治疗么?”
“您对人类敏感多疑,为心病。失去感触,为体病。”她拍拍胸脯,笑道,“好巧,这俩我都能治。”
祓神冷冷淡淡:“待你能活下来再说。”
“只要我活下来您就接受我的治疗么?那我说句真心之语,由天雷判断?”清禾眼前一亮。
祓神淡淡阖目,似乎无论清禾说什么,他都全然不关心。
真的么?
清禾不信。
她一字一顿,认真说:“我想将您捧在手心,看您安静地融化。”
祓神霎时睁眼!
空荡眼睛望向她时,没什么情绪,却令人心里发毛。
她缩缩脑袋,有些失望:“看来也不是说什么都行嘛。”
祓神以极强的心态继续保持冷漠,但赤霄却无端有种感觉,现在的天道大人应当在后悔。
为什么要给清禾张嘴机会?
“算了,开始吧。”清禾为自己打气,“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祓神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他声音毫无起伏:“如你所愿。”
*
蕴含恐怖力量的天雷犹如最忠诚的猎犬,得到指令后,雷蛇瞬间闪击而下!
端看那狰狞扭曲的力量,谁都会相信,清禾定然要死于这源于神灵震怒的万钧雷霆中。
赤霄失声道:【不——!!!】
神灵淡漠阖眼,心中再无杂念,欲要转身离去。
然而……
“咦,就这?”
清亮活泼的声音,使得祓神身形骤顿。
少女毫发无伤。
雷霆如袖珍版流星般轻轻落在清禾手心,迸出小小的火花,细小的火星连丁点疼痛都带不来。
她甚至给雷罚配了音效:“Biu~”
祓神看向清禾手中的仙女棒。
小火花瑟缩一瞬,但最终还是坚定的闪烁。
天雷用自己的行为,表明自己对主治医生的高度认可。
小火花连续闪烁三次,一次比一次明亮。
清禾及时地替天雷翻译:“它意思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安静。”
“好嘞!”
但安静半天,见神灵若有所思,唯独没有实现承诺的意思,她按捺不住,开口提醒。
“该您实现承诺了。”
神灵平和地注视着她,黑黢黢的眼睛看得清禾心里发毛。
不过,她似乎渐渐摸到了对付祓神的门路。
她严肃道:“即使您这样看着我撒娇,也是没用。”
但神灵这次没有闭眼,也没有炸毛。
他定定注视着清禾,姿态克制而平静,却给人以浓厚的压力。
清禾与他对视半晌,终于有些顶不住。
在她露出试图萌混过关的微笑时,神灵道:“我不会食言。”
清禾对答如流:“好嘞,花圈已经备好了!”
祓神轻斥:“严肃!”
她说道:“但我现在如果立刻严肃起来,您会觉得我轻佻么?但如果我没有立刻严肃,您会觉得我敷衍么?”
……
祓神轻声道:“安静。”
清禾乖巧地闭上嘴巴,
祓神不欲多言:“进吧。”
话音落下,高达数十丈的玄兵黑门在清禾面前缓缓敞开,发出沉重的巨响,在地宫内层层荡开。
清禾仰望玄兵黑门。
站在巨大的门洞下,只觉得自己像是误入巨人国的拇指姑娘,或者误入天宫的弼马温。
她正式通过这道大门的场合寥寥无几,心情和以前也大为不同。
第一次她是祭品,被捆着抬进来。
第二次她是祈求祓神援手的卑微者。
而这次……
“我算是您的客人么?”
祓神没说话,像是没听见。
清禾思索:“那我就是赌约的胜利者,来检查战利品。”
神灵露出冰冷微笑:“你可以多说两句。”
清禾立刻做出捂嘴手势,但眼睛还是亮亮的,显然只是敷衍,甚至根本就是故意这般作态逗他。
祓神不与这顽劣少女计较。
他言简意赅:“以最快速度,完成你的献祭。”
“哦。”
清禾提着花圈上前。
她不懂祭祀典仪,本来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但祓神这么说,那她就可以把流程压缩到极致了。
她绕过地面上庞大的阵法,黑色符箓构成密密麻麻的黑线,蛛网般占据了整片宫殿地面。
阵眼处便是祓神的棺椁。
不管看多少次,清禾都不得不说一声丑。
鎏金纹路的黑木棺椁散发着浓郁煞气,乃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不详邪物。它被放置在毫无美感的黑色阵法中央,画面给人浓重的死气与沉闷感。
但少女一点也不嫌弃。
只见她以古怪姿势捏着花圈,向棺椁鞠了一躬。
祓神皱眉:“你在干什么?”
“我在给您上香,表示尊敬。”清禾前后比划花圈,“虽然没香,但我们可以假装它是一炷香。”
“?”
祓神不想开口。
清禾难得不好意思道:“而且传统的祭祀礼仪,我只会鞠躬和上香。”
“……继续。”
“好哦。”
清禾爱惜地将花圈放在棺椁上方,离远些端详,发现位置不够居中,便又俯身上去,将花圈位置调整了下。
如此再三,方才满意。
地宫浓郁的灵力环境保存了鲜花的生机。原本仅有浓重墨色的棺椁之上,此刻盛开着丛丛簇簇的鲜花。
热烈的鲜红。
秀丽的淡粉。
清新的蔚蓝。
死气沉沉的棺椁,因生灵的簇拥,而多了一份庄严肃穆。
清禾给自己点赞,觉得自己审美当真不错。
神灵亦投来目光。
他不知道花朵的样貌,也从未试图探索过。
失去触觉后,摸索已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而他也不觉得,那有何必要。
于是,数万年的时光过去,令他关于鲜花的记忆日渐模糊遥远,香气、触感、样貌尽数遗忘……唯独记得的,只有当初他以血肉创造这一生灵的缘由。
——世间单调无趣,正需繁花相随。
想必应当是……温暖的存在?
因为他如今唯一具备的正面概念,仅有温暖。
花圈落在棺椁上时,神灵感觉到心中有什么存在,恍若羽毛般轻轻飘落。
清禾邀请道:“不来摸一下试试?”
祓神下意识蹙眉,似乎要拒绝,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清禾很上道:“哎呀,神灵检视祭品,应该很正常吧?”
祓神并未开口,只表情冷淡地飘过去,转了两圈后,状似无意地坐在棺椁上,而另一手则自然地垂落。
于是,他指尖就能够恰到好处地触碰花圈了。
清禾:……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正常而言,他应与此前任何一次尝试一样,不会得到任何回馈。
然而——
他轻轻拈花。
兴奋的山樱花立即舒展身姿,温驯地蹭了蹭祓神的指尖。
分明没有丝毫声息,他却似乎听到了某种温柔雀跃的声音。
神灵面庞上,渐渐流露出种近乎可以称之为迷惑的情绪。
他轻轻的戳碰花瓣,动作看起来青涩而陌生。
清禾认真观察祓神表现,呼吸轻缓,不想惊扰此刻笼罩神灵的安谧气氛。
她直觉感到,此刻祓神正在经历极为重要,又难以言喻的玄妙状态。
良久后。
祓神问道:“这种感觉是……?”
她答道:“柔软。”
祓神的指尖转向身下的棺椁,轻声低语:“这是……”
她回答:“是坚硬。”
得到答案后,祓神起身,飘向主殿的其他事物。
相遇以来,这是祓神头次流露出可以称为“好奇”的倾向。
万年了。
长达万年。
神灵终于找回了他的触感。
他仿佛初生的婴儿,对待一切能够触碰的事物皆充满了好奇,若不是清禾阻止,怕是赤霄他都想摸一摸。
已经无需清禾回答。
伸向夜明珠。
“坚硬。”他低声自语。
伸向宫门。
“坚硬。”
伸向墙壁。
“坚硬。”
……
可随着神灵的自问自答,清禾最初雀跃的心,却越发沉重惊怒。
那些人类是疯了吗?觉得祓神一辈子都不可能醒来,所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陪伴神灵沉睡万年的事物,全部是坚硬的。
人类试图以强硬的陵寝武装自己的恐惧。
但这有用么?
果然,在探索完主殿的一切后,祓神转身,面向清禾。
神灵俊美绝伦的面庞上仍是平静缺乏生气的,奇怪的是,他居然提问了。
单纯出于“好奇”的疑问。
他问清禾:“人类很喜欢坚硬么?”
那状似平静的语气下,潜藏着难言的压抑与危险。
赤霄见状不妙,立刻抢答:【这是建筑设计需要而已。】
神灵没理他,只追问清禾。
此刻,他的语气近乎偏执。
“你说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足以将祓神对人类的态度引向两个极端。
清禾能做到正向引导么?
果然,少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她认真思考半晌,摇头道:“花圈和绞衾是柔软的。”
祓神平静道:“尽为葬仪所用之物。”
从这句回应来看,神灵图穷匕见,已经不再打算遮掩那危险的想法。
——既然人类如此喜欢坚硬,神灵便赐予他们绝对的坚硬。
但清禾抬眸,大胆地注视神灵。
祓神破天荒没有斥责她的失礼。
接着,她做出更加大胆的动作。
她牵住神灵的指尖,穿过眼中的幻象,碰触到神灵并未掩饰的本体。
冰冷而坚硬的白骨。
“那您感受到了吗?”
她轻声道。
“您也很坚硬。”
“可我是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