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寒知走近了一步。紧接着,他牵起杨岁的手,放到了他心口的位置。
此时此刻,同样紧张的不仅是杨岁,更是他。
这是他头一次向女孩儿表白,再加上他一整晚都在赶工做玫瑰花,折好了之后又包成花束。花太大,山地车放不下,于是他拿着这一大捧玫瑰花,跑来学校。
他也已经做好打算,如果她睡了,他会在楼下等到明天早上。在日出浮现的那一霎那,那也一定是个不错的开端。
狂奔而来的路上,亢奋、期待,也迫不及待。宛如一瓶被剧烈摇晃过的汽水,成千上万的气泡在沸腾翻滚,拧开盖子的那一刻,“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待雾气散去,她出现在目光所及之处。
幸好,来得不晚。
杨岁感受到她手心之下,是他疯狂的心脏搏动。
隔着单薄的面料,渗透出他炙热的体温,熨烫着手心。
他将手上的情书翻了一面儿,封面上的那一句话不偏不倚闯入了她的视线。
----你是遥不可及,也是终生遗憾。
“杨岁,我现在就在这儿,在你面前,你碰得到摸得着。你要知道,对你来说,我从来不是遥不可及。”
目光笔直的盯着她,不曾偏移半分,掷地有声:“我也从来都不是你的遗憾。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是你的现在和未来。”
杨岁大脑空白,她足足愣了好几分钟的神,这才懵里懵懂的问:“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喜欢你。”
他握紧她的手,力度有些大,指尖似乎在微微发颤,捏住她的腕骨。
柏寒知喜欢杨岁,这个事实,发现得有些后知后觉。
他没有过任何爱慕某个人的经历。他的青春期,是平淡无奇的,也是寸草不生的一片荒土。
再加上他其实是挺丧的一人,许是日子过得太平顺,没有什么东西特别想要,也没有什么事情特别想做。从小到大,不停的转学,世界各地的奔波,让他遇到了太多人,大家都扮演着彼此的匆匆过客。
或许有很多人想和他拥有故事,可他却始终像个边缘人游离在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没心思,也没意思。
他的母亲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出身名门望族。跟柏振兴是商业联姻,被定下婚约时,她那会儿正在英国留学,有一个正在热恋的男友,是个英国人,那人跟她一个学校。
婚约完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她的男友当时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学生,家里更是不可能答应他们俩在一起,甚至为了逼迫两人分手,还上演了电视剧里非常狗血却又专属于资本家的恶劣手段,那就是威逼利诱,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无奈之下,两人最终分手,母亲嫁给了柏振兴。
母亲很美,美得不可方物。柏振兴欣赏她的美,可也仅仅如此而已。因为她从来不会笑,冷漠得像块冰,他那不值一提的欣赏转变成无趣,到最后甚至是厌恶。
柏振兴表面是一副爱妻顾家的十佳男人模样,实则背地里照样花天酒地,于柏振兴而言,母亲只是个花瓶而已,亦或者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什么时候兴致来了就回家逗弄一番。
直到后来母亲家道中落,柏振兴的事业如日中天,母亲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便再也不想忍受她的苦脸,提出了离婚,当初母亲在争夺抚养权。柏振兴告诉她如果想要抚养权,不仅一分财产都得不到,更别想再见儿子一面。
母亲改嫁的男人,还是当初的初恋男友。初恋男友已经小有一番成就,并且结婚生子,只是妻子难产而亡了。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母亲经常对柏寒知说,一定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然消耗自己,也消耗对方。
柏寒知不以为然。他在没有爱.的家庭中长大。如果能有争吵未免是件坏事,只是他的父母连争吵都没有,只有冷战和疏离。在外人看来他们相敬如宾,然而在柏寒知眼里,这是一段畸形的关系。
喜欢的人,什么才是喜欢的人呢。
喜欢一个人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他不知道。没见识过,没体会过。
他只知道,他很羡慕那个叫杨岁的女孩。
他最先注意到她,并不是她被班里男生冷嘲热讽的那次。
而是一次放学。那天的天气很糟糕,下着瓢泼大雨,黑云压城城欲摧。
由于天气恶劣,只好提前放学。教室门口站着几个走读生家长。
老师说了走读生提前放学的消息后,杨岁就收拾了书包,杨万强站在教室窗户前,笑容满面的朝杨岁招手。
杨岁笑着回应了一下,然后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柏寒知也没有住校,来接他的司机手中拿着一把伞,站在教室门口等他。
他和杨岁一前一后走出教室,杨万强手中不仅拿着伞,还有一件小熊雨衣。杨岁一走出教室,杨万强就给杨岁穿上雨衣。
天气闷热,杨岁额头上都是汗,杨万强替她擦了擦脸,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甜筒冰淇淋。
“太热了就吃一根没事儿。”
“哇,谢谢爸。”杨岁看到冰淇淋后,欣喜不已。
“在路上就快点吃完,别让你妈知道了,不然咱俩都得遭殃。”杨万强一边叮嘱一边给杨岁拆冰淇淋包装。
杨岁来例假会痛经,朱玲娟带她调理了好长时间,已经明令禁止,不准她吃生冷的东西。
下了楼,走进如纱的雨幕,即便杨岁身上穿着雨衣,杨万强依旧将伞倾斜在杨岁的那一方。
而柏寒知身边,只有一个司机。车子就停在教学楼下,司机护着他上了车之后,将车驶离。
从他们身旁路过时,柏寒知看到了杨岁脸上的笑容。她笑眯了眼睛,格外的亮。
舔着冰淇淋,不知道在跟杨万强说什么。杨万强则是随时关注着雨势,刮着风,生怕雨飘进来淋湿了她。
此刻的她,没有了面对男生捉弄嘲讽时的坚韧和独立,完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女生模样,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天真烂漫。
一个冰淇淋而已,她就能高兴得不知所云,满足得像得到了全世界。
即便是狂风暴雨也阻挡不了他们的欢声笑语,而柏寒知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
也记得,还有一次。是高二上学期期末家长会。
杨岁的父母都来参加了,老师讲到成绩时,他们非常专注的听着。杨岁期末考试那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发挥失常了,导致成绩考得不太理想。杨岁学习一直都很努力,这样的结果最不满意的就是她了,站在走廊闷闷不乐。
直到家长会结束,家长们陆陆续续走出来,考得好给予表扬和奖励,考得不好的拉着人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教训。
只有杨岁的父母,在看到杨岁后,只字未提成绩的事儿,杨万强提着杨岁的书包,朱玲娟挽着杨岁的胳膊:“岁宝,终于放长假了,今晚咱一家四口就出去好好搓一顿。”
杨岁明显没心情。他们丝毫不责怪,更让杨岁愧疚,她主动道歉:“爸妈,对不起。我下回一定考好。”
“哎呀,一次考试代表不了什么。”朱玲娟安慰说:“赶明儿妈给你和溢仔报个旅游团,你们姐弟俩好好出去放松放松。放假嘛,那就是用来玩的,别整天就知道学习学习学习,给自己学成女书呆子了!”
“你妈说得对,适当劳逸结合才行。“杨万强拍拍杨岁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柏寒知能感受得到,杨岁生活在爱的环境里,被爱围得密不透风,满满当当。
而他呢,柏振兴从来没有给他开过家长会。只会吩咐管家或者司机来代替。但是却格外关注他的成绩。
初中的时候,甚至有一次想引起柏振兴的重视,他故意做错几道大题,从年级第一的位置上掉了下来。
他也的确如愿了,柏振兴很重视。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说他柏寒知就是个废物,这种题都要做错,跟他妈一样,中看不中用。
可能极度缺爱缺温暖的人,在感受到别人幸福的余温时,便总会情不自禁的靠近。
所以他总会时不时去杨岁家的店里买早餐,也因为这样,总跟她不期而遇。
他们约好去拿杯子成品的那天,他去她家接她。她妈妈分外的热情,并没有让他感到反感,反而觉得温馨。
他对她说,很羡慕她的家庭氛围。
这话绝对是真的。
他记得高二下学期,他送过她玫瑰花。
那天好像是白色情人节,班上所有的女生都收到了花,只有她的桌上空空如也。
柏寒知不忍心,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被父母保护得那么好的女孩,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呢。
所以他走出教室,准备去买花。
正巧有女生来给他送花,他拒绝了,不过也礼貌询问花是在哪里买的。
学校外的小吃街就有人推着车摆摊儿卖花和巧克力,恰巧有十一朵红玫瑰,柏寒知全都买了下来。并且多给了老板跑腿的酬劳,让老板将花放到他的课桌上,之后他再假装不知怎么处理玫瑰花,顺理成章转送给她。
他之所以买那么多,那是因为别的女生只有一朵玫瑰,那么他就要让杨岁与众不同。她明明值得这世间所有的温柔和善意。
当然,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十一朵玫瑰花的含义是一心一意。
后来有一天,他打完球回到教室,发现课桌上放了一罐他爱喝的饮料,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很抱歉打扰了你,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你能收下我真的会很开心。】
他有印象,他见过杨岁的字,乖巧工整,落落大方。
也在猜测或许是她留下来的?
所以为了让她“很开心”,他故意将拉环拉得很响,她坐在前面肯定能听得到,他喝了她送的饮料。
之后将纸条夹进了书中。
柏寒知有时候在想,如果他的母亲没有过世,他没有休学。或许能跟杨岁成为朋友。
只是,没有如果和或许。
母亲过世后,他每天过得浑浑噩噩,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他也曾想过,要不要去加一下她的联系方式。
可是又转念一想,当时那样糟糕透顶的他,还是不去打扰她了吧。他那时候浑身的负能量,别污染了她的生活。
所以他退了班级群,卸载了Q.Q,将自己封闭起来。
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一天天过去,每天都在发生新鲜的事,新的记忆会在旧的记忆基础上叠加,渐渐的,那些旧的记忆便被压到了箱底。
高中的一切,偶尔也会因为看见某个熟悉的事物而突然想起来一些片段。
也只是一闪而过。快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大一新生军训的那天。
他看到了在操场上跳舞的杨岁,她被人群簇拥,被灯光追随。
一舞结束后,所有人都在呐喊她的名字---杨岁。
杨岁。
杨岁。
熟悉的名字掀起了回忆的浪潮。
但记忆中那个坚韧安静、天真又烂漫的女孩的模样,却早已在他的脑海中淡化,变得模糊。模糊到只记得一个名字。
他不确定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杨岁。
但他不得不承认,看见她跳舞的那天,他也的确被她所吸引。
她的自信、她的灵动、她的张扬肆意,皆让他挪不开目光。
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被她个人所吸引还是因为她身上带给他的熟悉感才让他情不自禁去关注她和靠近她。
或许,这两者并存。
偌大的校园,总能和她不期而遇,她也总是走在他的身后。
每当这时候,他总会将脚步放得慢一点,让他们之间的距离不那么远。
她喜欢晨跑,他也总是刻意骑着车从操场边路过,他会降低车速,余光搜寻她的身影。
所以在她接受采访的那天,当镜头转到他身上,他才会那么清楚,她其实也在看他。
当天下午,他看到她走进了超市,他也鬼使神差的走进了超市,故意和她拿同一罐饮料。
那天,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他看清了她的长相,也识破了她面对他时的无措和紧张。
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杨岁吗?
所以他才会借着顾帆的“命运论”为由去向杨岁要联系方式。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明目张胆的向她靠近,逼得她“原形毕露”。
她说在公交站等他的那个晚上,回到家之后不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她。
那天晚上送她到宿舍楼下,他佯装戏谑的对她说“抱一下才能好”,其实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告诉他,他是真的很想抱她。
那时候他才忽而意识到。
喜欢。
的确是喜欢她。
因为看见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会生气,也会因为想到她或许喜欢的人不是他而恐慌。
如果要问,他喜欢的是哪一个阶段的杨岁。
那么他会回答,他喜欢的是杨岁这个人,不是她哪一个阶段或者状态。
不论她安静暗淡也好,还是张扬自信也好。
他都喜欢。
他第二次送的十一朵玫瑰。他很肯定,是一心一意。
.....
“所以,你愿意吗?”柏寒知又郑重其事的问了一遍,“让我成为你的现在和未来。”
杨岁从没想过,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会从柏寒知的口中说出来,而且还是对她说。
她想都不敢想,做梦都不敢。
柏寒知居然真的喜欢她。
杨岁的眼睛猛然发起了热,很想哭。但是她却硬生生忍住了,用力咬着下唇,深吸了几口气。
“你看过这封情书了吧?”即便极力隐忍,她的声音还是有了哭腔。
“嗯。”
“嗯。那你肯定也知道我从高二就开始喜欢你了吧。”杨岁吸吸鼻子,哽咽着强调:“现在也是,将来也是,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她的答案毋庸置疑,她愿意。
虽胸有成竹,可听到她的回答之后,柏寒知还是会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多巴胺的元素在爆棚分泌。
他一手握着玫瑰花,一手捏着情书,双臂展开,“那.....抱一下。”
杨岁紧张得浑身发抖,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正当她抬起胳膊想靠近时,柏寒知像是不能再多等一秒钟,一把按住她的背,将她揽进了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气息将她包裹。由浅入深。渗透她的身体。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以情侣的身份。
杨岁的鼻子酸得厉害,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因为她拥抱了梦想。
“你怎么这么突然啊?”杨岁一边哭,一边说:“本来我也准备跟你表白的,刚才还在给你写情书呢。”
柏寒知太高,下巴搭在她的头顶,手摸了摸她的脸,替她擦眼泪。
听到她说这话,低笑了声,口吻又恢复了往常的散漫,还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促狭:“看来我错怪你了。我们岁宝,才不是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