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海岛很平静,大家伙把那条搁浅的大白鱼煮成了鱼汤,滋味十分鲜美,篝火上的锅炉升起腾腾的热气,喝到汤的每个人都非常满意。
到第二日早上,除了海鸥嘹亮的“欧欧”鸣叫,就只有潮起潮落的浪涛声。江潮生打开窗户,远远就看到士兵们赤着胳膊开始敲敲打打。海天交接处有朝阳升起,潮汐很是温柔,还有当地的小孩赤着脚在捡退潮的沙滩上海货,青年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他过于敏感,虚惊一场。
修缮宅屋的工程进行得很快,毕竟原本宅子用的都是那种料子相当扎实的好木头,审美也在线,江潮生只让楼战的人替他在屋外砌一道大青石围墙,把坏了的地方悉数修缮一遍,最重要的,别忘了给他两条可以近海航行的小船。
他带来二十几号人也没闲着,一部分给干体力活的将士负责做饭,一部分拔野草、清扫宅院,以及把仆从们的东西搬进修缮打扫好的小木屋。
江潮生一早就告知仆从:“外头这些屋子日后便是你们的住处,将来可能是你们的私产。”别人家他不管,仆从们想住的舒心,肯定会认认真真把自己的房子打扫好。
楼战手下的兵都很能干,数百好手齐上阵,也就叮呤咣啷响了两三天,原本破破烂烂看起来和鬼宅一般的荒宅就焕然一新,烂木头全换掉了,围墙成功砌了起来,还按照江潮生的要求搭了蓄水池、化粪池,移栽了几棵树……水井里的淤泥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不过得再静置十日才能用。
江潮生指挥人把新打的竹制和木头家具布置好,试航了新船,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迫不及待的把人一起送走了。
“此次回去京都,将军莫要忘了我这个小小安王。”容貌俊美出众的青年面带忧郁,万分不舍地在岸边送别。
看着他不舍的样子,要不是还有家中老母妻儿在远方,士兵都想多留几日。楼战隐忍抿直嘴唇,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化作一句:“来日有缘再见。”临别之际,他取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赠给江潮生防身。
等到玉皇驶离了视线,江潮生脸上没了不舍,这群人实在是太能吃了,多待几天,他的存粮就不够了,可算成功把人送走了。
没了外人,江潮生给那些书童仆妇立了新规矩:“以后你们就住外头这圈屋子里,什么时辰进来干什么活,没有我的准许,不能随便进入大宅,做完了活立刻出去。”
虽说江潮生来时就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但那就像是走马观花,没有特别深刻的代入感。他毕竟不是江朝升,不喜欢别人贴身伺候,也不乐意让人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间。
其他人沉默不言,只有贴身小书童眨巴眨巴眼睛:“听竹以前就是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也要住出去吗?”
“听好了,本王所有规矩只说一遍,全部记清楚了。”江潮生敛了笑意,声音带上了几分压迫感。他并不会小瞧这些表面上看起来温顺的仆从,如果太过宽和,只会被奴大欺主。
江潮生冷眼扫过听竹:“从今日起,你就不是本王的随身书童了,日后就跟着江大做事。”江大也是世家家仆,向来沉默寡言,三十来岁,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王爷……”听竹不太乐意,江大是个脾气硬的糙汉子,跟着江大干活,没过几天他这身细皮嫩肉就毁了。
青年的黑瞳戾气涌现,顿时压迫感十足:“那日在船舱的事情,本王记在往日的情分上没有重罚你,不代表我能容忍你第二次。”
听竹没想到那时安王已经醒了,只是这些时日没同自己计较,他顿觉审视自己的目光如雷霆万钧,心中一惊慌,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扑通跪了下来:“听竹知错。”
江潮生也没让他起来,小书童跑出去之后,就没回来找过他真正的主子。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危险时刻自己最重要,可对方跑后还能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样撒娇卖痴,实在有些奸猾。
江潮生重新分配了二十八个仆从的活,几个女眷负责负责轻松一些的厨房和清扫工作,剩下壮劳力随时听候安排——种地、捕鱼,什么体力活都要做。
“从今日起,我希望你们记清楚一件事,到了封地之后,我不再是斓国的十一皇子,只是琼洲的安王。过往种种,今日之后本王不再计较。本王日子过得好,少不了你们吃香喝辣。但若是谁不安分守己,阳奉阴违,甚至勾结外人谋害本王……”
江潮生旋开手中的折扇,随意地往手边怒放的花丛根茎轻轻一扫:“便犹如此花。”他的动作看起来灵动飘逸,就好像是清风拂过,花儿娇嫩的花瓣只微微颤了一下。
专注的看着花丛的听竹暗自思忖,王爷的意思是,如果他们犯了错,他就会这么温柔地拂过他们脸颊?
仆从们不过一眨眼,这些花便齐刷刷的掉了下来,偌大的花丛只剩下一排光秃秃的枝干,整齐划一,高度一致。最喜欢偷懒的听竹打了个哆嗦,默默地往养老实可靠的江大那边躲了躲,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感觉安王多看自己几眼,脑袋都要和这些娇嫩的鲜花一样不保了。
远处偷偷看热闹的当地居民也打了个哆嗦,把没有遮拦的脖子缩了缩,琼洲新来的主人似乎并不好招惹。
敲打完仆从,江潮生收起折扇:“这几日所有人都辛苦了,回去休息一日,明日起便不可怠惰。”
青年拈花一笑,他的容貌俊美,似菩萨一般慈悲,可谁也不敢高估了安王的宽容:“听竹,花儿可惜了,晒成干花封存。”
这就是对自己的宽恕了,后者连忙爬起来,赶紧拍拍跪得酸痛的膝盖,这次没敢撒娇卖痴,脆生生的应道:“是!”
这不就好了嘛,又不是干不好活。江潮生直接关拢了院门,啪嗒带上锁。别人都可以休息,他今天却不能闲着,得清点一下自己的家产,好好规划未来。
坐吃山空,前提也得有座可以吃的金山银山。江潮生衡量过自己的新宅子,屋子上下就两层,总共占地面积大概两千平,石头围墙圈进来的院子又有一千平。他常住的地方,两百平足够,居住区域不用太大,剩下的全部拿来充当仓库。
上辈子的江潮生,前十几年过得普普通通的,后面世道不行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冒出来了,虽然人不会变成丧尸,但是好好的世界也变得千疮百孔。尽管换了个世界,没那么多危险了,可家里没粮,江潮生心里就慌。
数数金银存货,也就两万两银,其他都是些值钱但不好卖的旧物。其余东西算是原主存在过的痕迹,江潮生打算都用个箱子封存起来,并不打算动用。他还有二十几张嘴要养,现在基本是只出不进,想想离混吃等死,至少得等到收支平衡。
这两三日的功夫,江潮生也不是白待的,他学了不少日常用语,还问到不少消息。
琼岛地大物博,当然不止百来人口,少年阿浪难过的说:“以前琼洲是有一座大城,但是海民惹怒了海神,海神就把琼洲城淹了,只留下现在的小海村。”
阿浪姓海,大名叫海浪,村落里所有的人都姓海,偷看江潮生的小姑娘叫海花,村里还有海狗和海牛……
江潮生听到的时候,忍不住出声打趣:“你们村是不是还有海猪?”
阿浪惊奇道:“您怎么知道,海花的奶奶就是叫海珠,海珠阿婆年轻时候还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江潮生看着满脸皱纹牙齿稀疏的瘦小老太太沉默不语。总之琼洲地广人稀,更远的地方应该还有一些小部落聚集,但这附近的居民也没见过其他人。
往更深处的地方去找,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就算江潮生找到了别的领民,甚至找到了别的城池,不过天高皇帝远,人家可能当众翻脸,根本不认他这个新主人的身份。江潮生只想当咸鱼,没想当被人监控算计的傻鱼,真那样,他还不如回京都和男主斗呢。
江潮生的手指灵活的拨动算盘,金玉珠子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现在这些地,名义上都是属于他的,自己有文书,有公章,只要有充足的人手,就能够搭建起一个在整个斓国都起效的领导班子,但关键是现在他缺物又缺人。
在交流过程中,江潮生发现这群海民除了捕鱼什么都不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老弱妇孺,知识技能也断代了。这么多地方,什么粮食都没种。海村居民不缺吃的,其他所需,他们习惯划船带干货去一海之隔的望洲市场更换。本地人也不吃米,吃海上一种叫黑谷的作物,还有各种各样的鱼。
可惜来之前,没人清楚琼洲这边的情况,除了大量财物和奢侈品,原主什么都没带。天天吃鱼太难受了,土地这么多,当然要开荒,要种田!江潮生明天开始,就去望洲探探虚实,把种子全部都买回来。今年吃存货,明年就能自给自足!吃不完的还能出去还钱。
做完计划,江潮生就饿了。他的口味和原主相差巨大,食量相差也非常大,这几天在外人面前,他甚至没有真正吃饱过。
江潮生按照记忆里的方式调味,亲自动手炸了一盆鱼,是今早海民在临海区域打捞的小银鱼。吃惯了大鱼的海民都不稀罕做这些,他看了眼就直接买下来了。
这些小鱼大概手指粗细,浑身透明,近海的银鱼比淡水里鳞片更大一些,但同样不需要多么高超的烹饪方式,简简单单炸一炸就是世间美味。
小鱼干炸了一大盆,江潮生就着这道下酒菜喝了一杯酒,他很克制,没有饮酒过度,只小酌一杯助眠,也算是庆贺自己乔迁新居。
小鱼干偏咸,江潮生自然没能全部吃完,不过他没有和别人分享食物的喜好,临睡前拿了个干净的白瓷盆罩起来,打算明日早晨配面吃,厨娘煮的碱水面还是很不错的。
夜深人静,辛劳了一天的海民们都睡了,催眠的歌声随着海风送到了岸边,所有人都睡得很沉,在睡梦中露出甜美的笑容。
那日姬玄冰回去之后,就召集了海域里有灵智的水族开会,附近入海的江河的水族也要来。海螺族和蚌精一族有报恩传统:“陛下可以藏在漂亮的贝壳里,被恩公捡走!平常藏在水缸里,恩公外出劳作的时候,就可以出来报恩。”
姬玄冰觉得他们想法不错,只是作为海域之主,怎么能被动等待,他结合了水族们的意见,又暗中观察了好几天,精心挑选了一个漂亮的大贝壳,连夜送到了恩公新家的家门口。这样明早安排海鸟敲敲门,恩公就会立刻发现。
姬玄冰没见到江潮生,内心十分失落。这个时候他想起来海螺族传授的报恩经验,在恩公睡着的时候也可以起来干家务活。
“恩公,我来报恩了。”
姬玄冰礼貌地说了一声,他的声音压得特别小,像是怕吵醒某人睡觉一样,这句话自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
“你不回答,那我就进来了。”鲛人在门外的大贝壳上用力一蹦,精准无比地蹦到了蓄水池中,只溅起一朵非常小的水花,就和落花被风从树上吹落,飘入水中那么不起眼。鲛人躲进水里,像小鱼那样吐了几个水泡泡,还好并没有吵醒安睡的恩公。
他秀气的琼鼻动了动,闻到了一股特别浓烈的香气。对了,根据海鸥说,是恩公亲手炸的鱼!姬玄冰慢慢的挪到厨房,小心翼翼的掀开白瓷盆,鼻尖立马充斥着炸物霸道的香气,作为一条海里的鱼,鲛人基本上都是吃生肉,从来都没有吃过炸物。
他要学着做恩公喜欢吃的东西,就得了解这是什么味道。姬玄冰从中挑出一只小小的鱼,小心翼翼的放进口中,咔擦一声,又酥又脆,恩公的手艺天下第一!
再一只,又一只。等姬玄冰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为数不多的炸小鱼少了一大半。糟糕,他赶紧翻墙跑路,连夜召唤水族到近海和湖泊里抓来大量小银鱼,开始炸新的小鱼干。
姬玄冰表情严肃地抓鱼下锅,大量油水混合,让锅中火焰猛地蹿起来,在烧到他的头发之前,鲛人下意识召唤出海水,海浪扑灭了火焰,冲走了被烧成焦炭的小鱼干。
作为鲛皇,姬玄冰很快克服对火焰的本能恐惧,成功掌握了烧火方式,生疏的学着恩公炸鱼,恩情一定要亲自报才有意义!
***
海边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是睡得早起得也早。等到第二天蒙蒙亮,江潮生就醒了。他洗漱完,走出房门,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但是从过道走到厨房,他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昨天鲛人残留的水痕已经彻底干透了。厨房的桌子上,一个白瓷盆倒扣着。江潮生掀开瓷盆,里面金黄色的小鱼干堆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奇怪,他昨天不是吃了不少,居然还剩了这么多吗?江潮生捏起一条,表情微妙万分,只过了一晚上,小鱼干仍然非常干燥,在潮湿的沿海放了一晚上也没有返潮,但是鱼腥味很重。关键是,他昨日用盐腌制,这小鱼干却是甜口的,好像有人往小鱼干里面加了一把糖。
这片海域,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