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啊湫!”江潮生打了个喷嚏,先前不知道去哪里的侍从冒了出来,递帕子的递帕子,递衣服的递衣服:“殿下,船头风冷,您添件衣裳。”

江潮生看了小童一眼:“本王要安歇了。”就算衣衫不用自己穿,待会躺床上还要脱,麻烦。而且他方才打喷嚏,绝对不是因为海风太凉,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不过江潮生并不在意,他们说的是安王江朝盛的坏话,和他江潮生有什么关系。等他一路慢悠悠的走回去,他原本居住的船舱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口却多了个不速之客,方才海战的指挥官,也是这艘船上地位最高的将领,楼战。

青年铁塔一般的矗立在门口,线条冷硬的脸不苟言笑,一副来者不善的味道。江潮生注意到对方换下了那套脏污不堪的兵甲,鬓发也特地打理过,但身上还带有绷带遮掩不住的血腥味。虽然是他们的一方胜利了,但楼战受的伤好得还没有那么快。

江潮生停下脚步,朝着身后捧着大衣的童子伸开双臂,他的站姿优雅,动作如同一只振翅的仙鹤。心中沮丧忐忑的小童愣了下,只听青年不耐吩咐:“披上。”

“是!”小童雀跃起来,连忙替安王披好大衣,这是一件垂坠感极好的黑水貂大氅,仙鹤瞬间变成了神秘高贵的黑天鹅,不过大氅领口的一圈绒毛弱化了他这种冷艳感,让江潮生看上去似乎没那么难接近。

江潮生懒洋洋的靠在归于原位的床榻上,嗓音里透着一股倦意:“大清早的,不知楼将军寻我有什么事?”

记忆里楼战同原主并不对付,这很正常,久经沙场的武将向来都看不惯细皮嫩肉的世家子,而原主性格骄纵,目中无人,是楼战最讨厌的那种类型。江潮生没那么讨厌楼战,也没打算同这种过份自律的人交好。

楼战盯着安王,说话意有所指:“殿下和之前很不一样。”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可之前的安王像是一条失意的丧家犬,见了谁都能疯咬一口。眼前的安王,却像是一只慵懒的猫,不过一夕之间,一个人的变化能这么大吗?

“到鬼门关前走一遭,本王不过是想明白了,为别人生气,没什么意思。”江潮生没有因为对方的猜疑显露出半分不自在。

他来的时候,原主已经丧了命,按照原本的轨迹,原主也好,楼战也罢,都是要为这场劫难死掉的,这世间的人,还没谁能让江潮生委屈小意,战战兢兢。

江潮生语气温温柔柔,听着没什么力道,言语却字字带刺:“要是楼将军生着病还被人丢在那里没人管,孤零零一个人等死,肯定也会想明白的。”

楼战一直注视着他,听到这个话感觉自己被针扎了一下,青年将领面容陡然严肃,双脚紧闭,身体向前倾,朝着江潮生行了个标准大礼:“没照顾好殿下,是卑职的过错。”

楼战曾经是看不上安王,在那个紧要关头也不会特地想到对方,这是他们过失。结果反倒是对方关键时刻出场,救下了一船的人,回想起来,楼战难免惭愧。无论如何,他都欠了对方救命之恩。其实原本他是来道谢的,只是军中呆久了,习惯性多疑,说出口的却是试探。

江潮生打了个哈欠:“本王困了,送客。”

救人这种事情,上一辈子的江潮生做了很多次,并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楼战出力不小。他什么都不想听,只想好好睡觉:“抵达琼洲之前,不要打搅本王。”

楼战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江潮生却是旁若无人的睡了过去,听到对方明显清浅了许多的呼吸声,他只好退了出去,这一次临走前,他又特地放轻脚步,还勒令其他人好好照顾安王。

船舱里的那些士兵对安王原本也颇有微词,清醒过来后,听人描述了同伴的场景,江潮生的口碑大有变化,他们很快忘了安王之前的挑剔,主动给自己的恩人找起借口:“要是我被发配,肯定也心情不好。”“是啊,晕船是会特别难受,我当年第一次坐船的时候也晕。”

江潮生是不知道这一些的,因为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太医一诊断说他元气大伤,靠着睡眠修复,整楼船的人都没敢吵醒他。但是坐着小船的急先锋已经顺利抵达琼洲接应,他们很快靠岸,楼战必须要给予安王第一个下船的权利。

“殿下,琼洲马上要到了!”负责喊醒江潮生的是原本贴身伺候他的小书童,这几天跟着船上的人在一起,他也仿佛忘了自己主子原本恶劣的性格,十分替江潮生气愤起来,看江潮生大口大口的喝着简陋的肉粥,他忍不住道:“殿下,您别担心。娘娘和三皇子都惦记着您,陛下就是一时生气,您肯定会被召回去的。”

“咳咳咳!”江潮生斥责说,“别在我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落日的余晖从船舱的窗户撒进来的时候,玉皇号已经能窥见一处海岛所在。

江潮生在观景台干饭,放眼望去,是渚清沙白,飞鸟低低盘旋,隐隐可见海滩边上停留了几艘小船,于楼船眺望,还能瞧见隐于树林之中的简陋石屋。此时正值黄昏逢魔时刻,石屋升起炊烟袅袅。

多美的地方,搁他上一世,那是再有钱都享受不了的旅游景点。想到上辈子的生活,江潮生就觉得累。前半生都在拼命奔波,忙忙碌碌的,为全人类,为世界,反正就是不为自己。还没等到退休,就硬生生把自己累死了。

江潮生看了眼咬着嘴的小书童,并没有打算和小孩计较。小书童年纪小,经历少,没见识,不知道这种平静养老生活有多好。宫里有什么好的,男主在的地方,那就是灾难现场!

没错,来的当天,江潮生就知道自己穿书了。男主正是他的便宜四哥,半年前带老爷爷金手指重生,从此开始了气运绝佳的逆袭打脸生涯。而他在前期出场没多久,就被作为对照组打脸,然后死在了前往琼洲的中途,成功给反派增加怒气buff,是一个屡次活在回忆里的纯工具人炮灰。

升级流男主是标准的事故体质,不管得到了多少好东西,日子是不可能有消停的,斗倒了一个肯定又会来一个。江潮生上辈子看的是残缺的系列小说,就一本,据说原著足足有二十本,他看着都替男主累。

想到男主仿佛永无止境的斗鸡生涯,江潮生就打哆嗦,谁挨着男主谁倒霉,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他就要待在自己领地,钓钓鱼,晒晒太阳,早早过上咸鱼一样混吃等死的幸福日子。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江潮生成功抵达领地之后,发现自己想的还是过于美好了一点。

嗯……海岛上的风景近看很美,只是人烟稀少得可怜,显得海岛非常荒凉。和小鸡仔一样哆哆嗦嗦挤在一起的领民,加起来人头数不过百人,居然还没有他从楼船上带来的人多!不仅人少,还弱。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青壮年男性两只巴掌数的过来。所有人都相当紧张不安的看着他们,警惕不安,瑟瑟发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琼洲这个季节比较炎热,他们的衣服布料很少。这里不该叫琼洲,应该叫穷州,因为大写的穷字刻在每一个人身上。

看这些人腿抖得和筛糠一样,江潮生都忍不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长得很吓人吗?他觉得自己还挺俊俏的。

楼船上有略通这边语言的士兵手脚并用,咿咿呀呀的同人交流。当中一个胆子大点的年轻人听了半天,终于站了出来,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说:“我知道这里最大的屋子在哪,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他叽里咕噜的用本地语言同自己的父老乡亲翻译了一遍:“是官兵,不是海盗,黑衣服的年轻人是皇帝封的安王,是整个琼洲的新主人,他们不杀人。”

皇帝对于极南之地的琼洲人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但是他们还是知道官兵和海盗的区别。自己人的话起到了安抚性质,大家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但是还是非常紧张。江潮生同一个好奇打量他的小姑娘对上视线,后者立马被抱着她的阿婆摁下脑袋,后者很凶地训斥她:“别乱看。”一大一小脑袋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江潮生:行叭……

那个青年很快把江潮生一行人带到了琼洲官员住的地方。

“这里就是之前官府所在的地方,不过之前官府的人都被海盗劫走了。”名为阿浪的青年默默在心里补充说,人也杀光了。

这里有一排排的空屋子,看起来曾经有过人烟的痕迹,不过现在没有人居住,他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本地人也不爱住外来者搭建的木屋,大家都聚集在更结实的石屋里。人口太少了,维护不了这么多房子。

阿浪指着离这排小木屋更远一点的大屋子说:“这里就是大官曾经住的地方。”

“这也太破了吧!”惊呼出声的还是之前叫醒江潮生的小童,对方是家生子,从来都没有在京都见过这么破的房屋。岛上地方很大,屋子也建的大,比起富丽堂皇的皇宫当然差很远,但已经是大房子了。

其实以前的江潮盛,身边有数百人伺候,这次能带来的,除了仆妇,家丁,都有二三十岁。官兵们只负责护送,安王留在这里,他们却是可以回去的。

这一处房屋和村民们居住的石屋不一样,都是用很好的木头做的,足足做了三层,建筑的风格也是接近南方,但是因为无人打理,木头屋子都被虫蚁腐蚀得厉害,外头的栅栏几乎全都被破坏掉了,院子里全都长满了近人高的杂草。

护送江潮生过来的官兵用砍刀清除杂草,弄出一条小道,率先推开了虚掩的屋门,就听到门吱嘎一声,然后厚厚的门重重倒地,溅起一大堆灰尘,原来门框年久失修,被虫蚁蛀空了。

望着灰扑扑如鬼宅一般的旧宅,还有哆哆嗦嗦的领民,江潮生觉得自己混吃等死的日子可能要推后一点了。

即便是吃惯了苦头的楼战,也知道目前的境遇太差了:“殿下,琼洲的情况,我等返程会如实同陛下禀报。”

他不说话,江潮生都要把人忘了。海军会修船,肯定也会其他木匠活,这么多身体强壮,手脚灵活的大小伙子,不得给他把屋子修一修,多做几条小船再走。

江潮生期待地看向楼战:“不用等那么久,救命之恩,不妨现在就报!”

青年的眼睛亮如皓月,这样专注瞧着某个人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抵抗他的要求,更何况对方本就有恩于自己。

楼战的心脏仿佛被人重重砸了一下,仿佛听到一声巨响,差点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大胆脱口应下,却被其他人的惊叫声拉回现实。

被阿婆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好大的浪……好大的鱼!”

两个气质炯然的青年站在一起,互相对视的时候,有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微妙气氛,明明很是矛盾又意外和谐。

但就是刚刚他们融洽交谈的时候,海边突然掀起了一道巨浪,然后一条大白鱼飞出了水面,楼战听到的巨响并不是错觉,是鱼跃出水面的动静,这条倒霉的大白鱼冲浪冲过了头,尾巴扑腾了几下,吃了满嘴的沙,直接搁浅在岸上。

楼战拉回些许理智:“不知安王想要什么。”

江潮生笑容狡黠:“这屋子这么破,本王睡着不安心,劳烦楼将军安排人替我修缮好,再送我一条船。”

“这是楼某的份内之事。”就算对方不说,他也会这么做,“就只是如此吗?”

江潮生眉眼弯弯:“海妖是楼将军杀的,你本不欠我什么,这样就够了。对了,没修缮好之前,我还住楼船上。”

安王没有提不合理的要求,楼战明明应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但他这个身份,有太多不能做的事情,最后只是低低应声:“好。”

他不会忘记安王恩情,若是皇帝无动于衷,楼战也会设法送些物资和人手来。

小伙子们干活的时候都是飞扬的尘土,江潮生当然是回了楼船上看风景,他站在观景台上,看了眼大白鱼飞起来的位置,深蓝色的海面波光粼粼,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动静。

江潮生自我安慰:兴许是他太敏感了,书里什么都没写,没写就是没事。自己上辈子好事做尽,这辈子混吃等死,一定不会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