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勇气

奚琼猛然睁开眼睛,朦胧间却见什么东西从她眼上迅速撤去,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醒了?”身侧传来青年温和声音。

原来那是坐的笔直的梁小公子的手。

“梁琢……”她轻唤他的名字,想起那惊觉的梦,竹林之中挥剑的少年和那看着他的紫衣老者。

她立起身来将他手紧握,问道,“你可是有一个师父?”

他不知道她怎么会问这个,但确实点点头。

“有。”

“喜穿紫袍?”

“......是,你是如何得知?”他在姑娘略惊的瞳孔中将她的手紧握,猜到什么似的。

“奚琼,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

“我最后再做件好事。”那快要消散的灵这样说过,将镜子最后一抹亮色注入她的身体。

这就是他说的好事?

镜子还有这样的神通吗?

于是她将自己做的两次梦告诉梁琢,说或许是曲秋声最后那镜子的作用。

奚琼一心和他分享,谁料这人却作敛目沉思状。

“你在听我说话吗,梁琢?”她轻掐这人手心,试图召回他游离的神思。

而梁琢当然是听了,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包括几百年前他半夜爬树偷溜进她家,她还夸赞他很聪明地晓得绕过那凶猛的黄狗窝。

她讲起来越说越激动,却不是控诉或者不满的语气,甚至还有点小得意,只像是晓得了他小秘密的自得。

这样可爱。

但是梁琢觉得相比于直面自己曾经做过的好笑事,还是此时的奚琼更不好面对。

明明这松散的领口和迷蒙的眼睛才是他垂目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

青年仍旧垂目,却将在手心捣乱的冰凉小手移至唇边,落下一个炙热而克制的亲吻。

“我在小亭等你。”

“你想听什么,我全讲给你听。”

直到他关上门出去,奚琼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世风日下啊,她翘着腿捏住手腕小玉坠,笑眯眯地想。

再过两天就要冬至,这天便渐渐寒冷下来,雾蒙蒙的,四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那穿了天青色袄裙的双髻姑娘就从那小亭走过,自凋敝池景中独得一抹亮眼的鲜活。

他在那头等她。

奚琼确实是故意从他给她留着的衣服里选中这套与他颜色相近的,想以此来回应此人早上对她那亲近的小小情意。

一个小小的心思罢了!她无所谓的想。

而明明是她故意为之,但却在看见他那身意料之中的青色袍衫时将头轻轻撇开,还是忍不住紧张。

甚至于差点左脚绊右脚。

他却走上来握住她冰凉手心,很自然的语气。

“很好看。”

奚琼眼神归位,见他澄澈眸海中那无处可藏的澎湃笑意,或许是也不想藏,几乎要将她也一起淹没。

她就也扬起唇来。

于是这凋敝便加得两抹活气。

......

“我从我回京说起吧。”他将她的头搁到他肩上,两人就在这新日开始回望往日旧事。

他声音淡淡,手心却仍旧炙热。

“那时我十五岁,觉得世事美好,一切都会朝我期待中发展。”他指尖蹭着姑娘冰凉的手,

“但我错得离谱”

......

梁家回京的时候还是初春。

这时节似乎和梁家有缘似的,起落浮沉都在其间。

一家人离开住了七年的奚地,再次进了那金玉堆成的繁华窝,携着来时的东西,回到那圣宠隆恩刻就的牌匾之下。

这样的好事落谁怕是都要笑到下巴脱臼,但梁家一路也并非欢声笑语。

甚至是沉重。

梁小公子梁琢却不然。

他八岁来到奚地,住了七年,怎么说也算半个故乡,该有些留恋不舍,但即使家中女眷在想念那大街上大概已经卖着的槐花糕时,他也听不到似的,仍在那休息的小客栈中仔细读他的书。

来时他尚是裹着厚袄的玉雪小童,去时却已成皎如玉树的翩翩少年。

......

“光阴不可废。”他补充道,侧过脸去瞧她,“所以我后来当了大官。”

“有时不愿吃饭,母亲就老是训我。”

他竟也乐得学上一声,轻念到,“这孩子。”

......

“这死孩子。”

奚琼眨眼一瞬,真就见着那英气的紫衣夫人隔着窗,正对着埋头苦读的少年郎故意的大声道,

“今日我们呀,吃着桃花糕了!”

少年手一顿。

他翻页的手停住,正好勾着这书里夹着的什么,好半晌才抬起头来问母亲还有没有。

梁夫人打量儿子瘦了一圈的脸,哼了一声说没有了,转身又悄悄唤那闲坐着的大儿子,把桌上早就留下的一盒送进去。

“再劝劝你那傻子弟弟,读书读的,你说那个姑娘会喜欢一个瘦猴?”

她听不到回答,恨铁不成钢地又狠敲一计憋笑失败的梁淡风,笑骂道,

“真是叫人不省心得很!”

奚琼清晰见着少年那时模样,感慨确实是瘦了很多,但也没到瘦猴的地步……

毕竟他长得好看,再怎么样也该是只招人怜爱的瘦猴。

奚琼这次倒是没变作那玉玦,只像个没有实体的魂,自由地很。

于是她飘到少年案前瞧他读书。

不过他似乎读不下去了,从那书页中拿出什么,凑到鼻下轻轻地闻。

竟然是几瓣颜色粉嫩的桃花!

风雅,竟然以花作记!奚琼正感慨,却见梁家大哥敲了敲门,跨着步子就进来了。

手上正拿着那盒母亲诱了弟弟的点心。

恰见他合上书页站起身来,走几步便将那糕点拿去,坐到小桌上吃起来。

仍不忘说一声“多谢兄长。“

梁淡风咳了一声,移了几步到他书案前,哈?果然!

“玉郎啊,努力读书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嘛。”他忍着笑从那书页上转过头来,

“况且你还和阿团妹妹定了亲,若是,若是……”天杀的他就是不能念出瘦猴两个字,几乎在心中笑到抽搐,于是又咳了一咳,好歹维持住形象。

奚琼移到梁琢一旁的小凳上撑着头看故人笑话。

就见故作深思的梁家大哥对弟弟说,“据兄长所知,女子一般都不喜欢太过瘦弱的男子哦。”

就差说一句,阿团妹妹也是哦!玉郎!

好笑,笑话看着看着就引火烧身?奚琼捂着耳朵凭空翻滚起来。

那吃着点心的少年却当了真似的皱了眉头,问他“靠谱”的兄长。

“真的?”

却见他哥拍拍胸脯,表示是十万个真的,于是他果然见弟弟乖巧的将一盒糕点全部吃完,满意了。

“我读书了,兄长自便。”少年将门关上,腰间玉玦不小心撞在门框上,发出极轻一声。

他却听到了。

奚琼落地,见身侧少年将腰间玉玦急忙取下来细细查看,额上冷汗渐起。

好在没有坏,她也叹一声。

他便将那棉手帕又裹了上去,藏回自己胸膛,走回那书案去了。

落了座却拿着那书不开,奚琼飘过去时就见他自双颊而蔓延赤红霞色,将双耳都染透了。

她垂目,恰遇他手上晦涩书页中那斜生的一束粉嫩桃花。

她想通了什么似的,捂着眼又凭空翻滚起来。

......

她随他飘了一路。

直到梁家入京那天,她终于结束这场梦。

......

“我们就这样回到京城。”

他语音恰落,那靠在肩上的姑娘就惊醒般的睁开眼跳起来,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

他将她的手重新握住,又回答一遍,

“我在这里,奚琼。”

“我睡了多久?”她缓过神来,忙扯开这人两边衣袖看。

他手腕上并无伤疤,她想,或许是用了什么办法除去了,但那里确实总是为她流血。

“两个时辰而已。”他站起来,挽她颊边散落的鬓发,“又见到了么?”

那时的他。

她未曾回答,只是低着头突然就将他抱紧了,那时她才点点头,将自己彻底放任,贴紧了他。

鼻尖全是他淡淡竹叶香,实在令人安心。

“......看到什么了?”他问,顺势便将她揽得更紧。

不过怀中姑娘并未回答他,连动作都没有,若非她仍然抱着他的腰,他几乎以为她又睡着。

直到自己颈侧传来一瞬冰凉湿意。

却不是眼泪。

他身体一颤。

她感受到,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贴上,将那冰凉的吻一次次落在他颈侧,甚至中间那要命的结。

他落在她身后手臂一次次收紧,倒叫她更加得偿所愿。

“你干什么?”

这样问,他炙热大掌却移至姑娘纤细的颈脖,叫她烫的一激灵。

那迷蒙而亮的眼便抬起来,恰见他一张温和而淡漠的脸低着,几乎看不见神色。

她看不见他的眸中翻涌,却去看他双颊同耳侧。

果然还是有点红的,她心中肯定道。

她胆大的心思却在被硬生生抵上亭中小柱时狠狠消散。

“我问你在做什么?嗯?”

他甚至还是那样笑着,水墨勾勒的清冷美人,偏偏眉间一点赤红。

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却将肆意冒犯的姑娘死死抵住了。

奚琼那不存在的心脏此时疯狂打鼓。

于是她抱住他的脖子下降,硬生生让自己落了地。

“就是想解释一下!那个什么!”她退至那枯黄的池边,脚步一扭,转身就跑。

“我确实不喜欢太,太瘦的!”

“梁小公子这样的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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