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久久相对,不再有谁说话。
“你别和我说你这几个月是装的,阿秋。”秦梧看着昏暗夜色下的那人,语气平淡,但目光却凶狠愤怒。
豁达大方的姑娘从来都接受不了欺骗,要是他敢应一声是,马上就会被她逐出府去。反正他伤也好了,人也恢复了,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活得下去。
见他还是不言语,她便直直走到他身旁。
“明日起,你可以离开……”
话音未落,姑娘的身体僵住,只剩那只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以至于后来那样容易地被眼前人细长的指缓缓扣住。
“小姐想要赶我走,我可没同意。”
他凝视少女苍白的脸和逐渐愤怒的眸子,恢复成原来阿秋的样子,柔声道,
“小姐想看烟花吗?”
秦梧看到这人挥手瞬间,漫天的绚丽烟火凭空绽开。
她这才意识到什么。
她说不了话,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感受到阿秋一手落在了她肩膀上,另一只还在与她抬起的手紧紧相握。
他叹了口气,
“是你给我取的名字,不过你忘了。”
这妖力促成的烟火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他看见她眼中焰火细碎,喃喃地念,
“乱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
……
小时候的秦梧并不像现在这样开朗。
怀她时恰逢将军夫人旧伤复发,这一胎差点就保不住。加上早产,她出生时只有小小一点,几乎就要被认为是个死胎。
她活下来了,但仍旧很虚弱。
秦将军为救女儿,不得已听了下属建议,连夜到那香火旺盛的百年古寺求得了一面布满锈迹的铜镜,听从那法师的话将女儿的血滴了一滴进去。
再将之安稳放置在女儿小床前。
而几日后,秦梧竟奇迹般好了起来,呼吸平稳而顺畅,成了个健康的孩子。
将军府人人欢欣鼓舞。
但她越长大越不爱说话,甚至只愿意一直坐在房间里,尤其爱坐在那面镜子前自言自语,即使镜子从来映不出她完整的脸。
夫妇两人难在京城陪女儿,只能叫大三岁的长兄作陪。
时年已经九岁的秦老哥,在看见六岁的妹妹再次对着那破镜子讲话还笑的时候彻底恐惧了,
于是赶紧修书爹娘:妹妹被那镜子魇住了。
镜子被送回古庙。
秦梧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她肆意而快活,变成一个向往着能站到父母身边的人。
她忘记了那面镜子。
而现在,那镜子化作少年的眼睛,正正映在她眸中。
他说,“小姐,我叫曲秋声。”
……
她重夺身体掌控权,但她没有动。
她就着少年紧握的手感受他的存在,听到自己从未有过的颤抖声音,
“曲秋声……”
……
秦梧有个连自己都忘记了的秘密。
她小时候可以和镜子里的人说话。
她从来不知道那个锈迹满满的破镜子哪里来的,只知道它从来就在她的床前小桌上放着。
实际上它并不好看,甚至很丑。
某天她试着除去上面的锈迹,可是除不去,一点都除不去。
那时父母总是不在家,兄长又忙着念书。照顾秦梧的只有一个嬷嬷,她年纪大了老是在桌边讲着讲着就睡着。
于是她就跑到镜子前擦镜子,倔强得很。
直到那镜子真的被她擦出一小块能映人的地方,甚至很是透亮。她将眼睛凑过去,却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小童声音。
“你是谁?”
她吓了一跳,却下意识回他,
“我,我叫秦梧。”
从此便有了一个人和她说话,她也只爱和他说话。
她说自己好想爹娘,今年的除夕又是和哥哥嬷嬷一起过的,连烟花也没放。
她说了很多,
最后她说她以后想像爹娘一样,可是她连头发都还不会自己扎。
镜子突然一片模糊,他也没再说话。
正慌神间她却看到镜中出现一个小童,他五官模糊,但抬起胖乎乎的手教她怎么扎髻,
“最后你放个发带绑住。”
……
后来那面镜子不见了,她去问父亲母亲,他们说从来没有镜子,她只是做了个梦。
她不相信,却在逐渐模糊的记忆里不得不相信。
她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讲话,是他问她为什么叫秦梧。
而她飞快跑到院子里捡了几枚梧桐树的叶子进来
她将叶子映在镜子上,“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
模糊的记忆重新出现,秦梧此时握着那真真正正存在的手,证明她从来没有记错。
她忍着哽咽问他,“为什么姓曲?”
他抬手仔细擦她眼角的泪,“乱取的,如果小姐不喜欢,我也可以姓秦。”
烟花已然散尽,余幕却未落完。
此刻二人红衣真正贴紧,是他轻轻抱住那个姑娘,
“好久不见,新年欢乐。”
……
此时已是除夕夜中最亮的时候,除了将军府黑漆漆,其他地方早就已经挂上了彩灯。于是他帮她将灯一盏盏点起,直到底下姑娘扯扯他的衣服。
“可,可以了,不用点太多。今夜只有我们两个人,点多了也是浪费。”
“下来吧阿秋,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所以你是什么呢?”秦梧不怎么好意思地问他,
“你不是人吧?”
此刻少年褪去一身伪装的温柔怯懦,正随意的翘着一双腿坐着,看起来很是不羁。
果然这才是符合他长相的真正样子。
他将眼神落到她身上,“确实不是人。至于是什么,”
他顿住,很狗腿地一笑。
“小姐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
秦梧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这是她意义上第一个朋友,即使他不是人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人分好坏,妖,妖也分善恶的。
只是彼此缺失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朋友吗?
但他刚才抱她,应该说明他们还是朋友。
她又一次在这人身上找不到话说,不管他是之前的阿秋还是现在的这个故友。
“你不用叫我小姐了,叫我名字吧。”她向第一次告诉他名字那样说,
“秦梧。”
她甚至想再念一遍他的名字,奈何张不了口,妥协道,“我还是叫你阿秋吧。”
曲秋声点头,但却开口道,“我也还是叫小姐吧,叫习惯了。”
秦梧无奈应声。
想起什么又问,“你是特意到这里来找我的吗?”
少年扬了扬唇,又将头重重点下,“我可只认识你呀小姐,当然是来找你。”
语毕他扯扯自己的红衣服,“来找你成亲。”
秦梧几乎又想砍他,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才听到这种荒谬的话,于是皱着眉大声问,
“什么!?成什么亲?”
曲秋声的笑容淡了些,但又重复一遍,“我来找小姐成亲的。”
他问,“小姐小时候不是说要嫁给我吗?一个温柔可靠的好郎君,不是我是谁。”
秦梧敢发誓自己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更何况那时候她才几岁?
“你记错了,我可从没说过。”她坚决否认。
“你可不要想着我记不清楚就胡说乱说!”
坐在柱子旁的少年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脚,待发觉自己行为后又缓缓将手脚伸回去,一荡一荡而悠闲地肯定。
“绝不可能记错!”
他转头看她,“我既然能控制住你,就只能是你。”
“小姐难道刚才没见着那烟花吗?”
秦梧:刚才闭眼就好了,我能说没见着吗?
“看来是看到了。”他满意的一点头,“那就没错了。”
灯火下,那一身红衣的少年就站了起来走向她。一双漩涡似的弯眼似乎就想要把她吸进去。
她伸手抵住,“可是我们只是朋友……”
靠,这人又把她冻住了。
他温暖手指自姑娘面颊哪处抚过,那里就留下一道火烧火燎的触感,直将她的脸烧得通红。
“朋友?”他将头靠过来,直将那张脸凑过来与她鼻尖相抵。
“我不觉得小姐只把我当朋友。”
秦梧顶着一张大红脸动又不能动,焦急地不行。
只觉得他的行为实在太过于越界,就算真的结了那什么契非要成亲,以后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考虑。
况且他长得那么好看她又不亏。
大不了就将他带到爹娘面前说上一说,以后她要上战场的话,再不济就将他栓到裤腰带上一起带过去,她死了他都不一定会死。
她是想开口奈何开不了口,于是试图用眼神让这人将她放开,两个人好好谈一谈。
他却不理,只是低头而已,距离近得那睫毛就触在她眉梢,带起一股令人沉溺的痒,而她则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战栗。
她一时愣住。
唇上传来一瞬陌生的温软,却是眼前少年大胆触上来的青涩的吻。
她不能动,却感觉已经从头麻到脚。
“你……”
她能出声了!
“嘘……小……”他似乎也有点紧张,讲话断一半,忙咳了一声,按住姑娘抬起的手,
“小姐不要动。”
秦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听话的不动弹了,反而抬着一张大红脸看他的眼睛。
……
于是他又咳了一声,“可,可以么?”
她只觉得自己就要爆炸。
但她没说出口,他便当她默认了。
于是他再次俯下身去,直至触到姑娘颤抖的,格挡的手。
曲秋声心中一颤,涌上一股莫大的后悔。可下一秒,他就被姑娘抵到了那(出场很多的)柱子上。
垂目处,是她羞愤着将脸靠上来。
“我,我来!”
他忍着笑闭眼。
那样青涩的吻,却是二人心靠的最近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终于写到这里!
乱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
——刘翰《立秋日》感谢在2023-01-20 19:15:29~2023-01-21 21:2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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