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在本质上跟诺克萨斯的扩张政策是一样的,它们都只不过是统治阶层缓和矛盾、维持稳定的工具。
李维讲清楚了这点,萨勒芬妮也就能理解德玛西亚为何需要数百年如一日地执行禁魔政策了。
但她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
“可是,李维...”
“既然禁魔政策只是德玛西亚门阀贵族的统治工具,那为什么这些门阀贵族,自己也被这禁魔政策给被动约束住了呢?”
统治工具,自然是统治阶层拿来统治被统治阶层的。
德玛西亚贵族作为统治阶层,理论上应该是完全超然于这套统治工具之上的。
可现实又并非完全如此。
“就像这次德玛西亚派来祖安的秘密使团——带队大使可是王国的顶级贵族,来自冕卫家族的奥格莎夫人。”
“她应该都算是统治阶层中的统治者了,却还要因为禁魔政策,连坐个海克斯飞门都要小心翼翼地跟人讨论许久,才能最终下定决心。”
“这又是为什么呢?”
虽然已经聊了许多,但萨勒芬妮仍旧聊兴不减,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
她有些好动地挣脱了李维那被焐得过热的怀抱,然后也不在乎她那过短的连衣裙裙摆,便很不淑女地蜷起白皙修长的双腿,放松地在李维面前盘腿坐下。
她用期待的眼神等待着李维的答案。
为什么连奥格莎这种理论上可以超然于禁魔政策之上的大贵族,都会如此谈魔色变?
而李维的回答是:“因为禁魔政策在德玛西亚经过数百年的延续发展,早就不单单是一种现实的统治工具——它既是一种现实的统治工具,也是一种超脱于现实的主旋律,是德玛西亚王国数百年来形成的绝对的政治正确。”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禁魔思想其实就是德玛西亚的“国教”,是德玛西亚的“四书五经”。
你牧师神父私下里可以渎神,士绅大儒私下里也可以做许多能把圣人气活了的腌臜事情。反正上帝又不是迦娜女神,他老人家不会真下凡过来找你谈心。
但在公开场合,在表面上,神父就应该遵守教规,大儒就应该按经书上的道德准则做事。
如果公开违背“经文”,那就是自绝于由这本“经书”凝聚起来的既得利益团体,是在公然破坏他们维护既得利益的法理秩序。
“既得利益团体?”萨勒芬妮歪了歪脑袋:“可那些德玛西亚贵族,本身不就是这个既得利益团体么?”
她还是不太理解。这些贵族老爷怎么禁魔禁着禁着,把自己也给管起来了呢?
“哈哈。”李维笑了笑:“萨勒芬妮,你这还是犯了把群体人格化的错误啊。”
“德玛西亚贵族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个团体里人一多,就会分出派系。于是大团体里也就有了许多小团体,小团体壮大后又可能反过来架空大团体,他们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比如说,诺克萨斯。”
李维拿他之前分析过的,萨勒芬妮也比较熟悉的诺克萨斯做例子。
“虽然诺克萨斯在对外扩张上有着必然需求,但你不觉得,就算是国内有矛盾需要转移,诺克萨斯近几年的扩张政策也太激进了吗?”
“举国动员,四线作战,战事迁延日久而无尺寸之功,矛盾不仅没有成功对外转移,反而还在内部迅速激化膨胀。”
“难道诺克萨斯人就不知道,他们已经打不下去了吗?”
其实几乎所有诺克萨斯人都知道这点,包括朝堂上的门阀贵族。可他们就是不肯停战。
“为什么?”
一般人可能会说,这是因为皇帝达克维尔疯了。
但李维和萨勒芬妮都知道,达克维尔根本就是黑色玫瑰和贵族集团的傀儡,他疯不疯其实影响不大。真正做决定的还是那些门阀贵族。
那这些老贵族们又为何不肯停战呢?明明战争根本没有给诺克萨斯带来一丁点儿好处,反而让帝国就此陷入了泥潭。
“因为这些旧门阀贵族,早就在多年的对外战争中,在帝国贵族内部,分裂出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也就是诺克萨斯的军工复合体。”
“近年来的战争虽然没让帝国得到好处,却给帝国的军工复合体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这些老贵族靠着军购订单吃得盆满钵满,又自信于实力雄厚,自觉可以压制国内的一切不满的反对力量,当然希望战争打得越久越好,让他们挣得越多越好。”
“就算那位疯皇帝真清醒过来下令停战,他们恐怕也是敢让达克维尔去坐一趟敞篷车的。”
“于是在愈发膨胀的军工复合体的控制之下,对外扩张的政策也愈发成为诺克萨斯帝国的主流思潮,成为了绝对不容质疑的政治正确。”
李维说的是诺克萨斯,但其实也是在说德玛西亚。
“在德玛西亚触犯禁魔政策,那就跟在诺克萨斯帝国公开反战一样,哪怕你是门阀贵族,也不能这样公开挑战帝国的政治正确——”
“因为你得罪的是诺克萨斯的整个军工复合体,是一大群既得利益者。”
“原来如此...”萨勒芬妮好像懂了。
因为诺克萨斯的政策是对外扩张,所以在连年对外扩张的战争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团体,由旧贵族把持的军工复合体。
军工复合体的势力不断膨胀,就反过来绑架了诺克萨斯的朝野内外,让帝国的扩张政策变得更加极端,更加不容质疑。
那德玛西亚呢?
“德玛西亚的政策是对内禁魔...”萨勒芬妮试着用李维的思路去分析:
因为德玛西亚的政策是对内禁魔,所以在多年对内禁魔的政策环境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
“搜魔人兵团。”李维说出了这个答案。
“一个政治单位只要长期存在,就必然会围绕其形成利益团体;”
“而一个利益团体只要长期存在,就必然会追求扩张自身权力,为团体争取更多的利益。”
诺克萨斯的军工复合体是这样,德玛西亚的搜魔人兵团也是这样。
所以诺克萨斯的扩张欲望才会跟打了鸡血似的不断膨胀;
所以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才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严苛;
所以不管是任何形式、任何主题的政治正确,只要没有更强大的力量加以约束,最终便都会像逐渐进化成lgbtqiapkdx的LGBT一样,无可挽回地走向扩大化、极端化。
“在一开始,搜魔人兵团还只负责逮捕那些犯了罪的邪恶法师。”
“再后来,即便是没犯过罪的法师,也需要被德玛西亚王国驱逐出去。”
“再再后来,连未成年的孩子,毫无威胁的贫魔者,只要拥有魔力,搜魔人兵团就有权力逮捕他们。”
“再再再后来,法师甚至被完全剥夺了人权。搜魔人有权力闯入德玛西亚的任何一户人家,搜捕他们怀疑是染魔者的任何人。”
“就这样,这个禁魔政策执行了几百年,搜魔人兵团也存在了几百年,他们的权力和影响力一路扩大到现在...”
到现在,就连德玛西亚的贵族都不敢在明面上触犯禁魔政策了。大贵族家里出了法师,都得小心藏着掖着。小贵族家里要是出了法师,那搜魔人就更加不会客气。
搜魔人兵团更从一开始不算起眼的特别执法部门,变成了一个集军事单位、警察单位、特务单位三者特性为一身的,一个空前强大的独立暴力机关。
“国内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我要是嘉文三世,估计晚上都要睡不好觉咯。”李维露出了坐等吃席的微笑。
“这位老国王如果无法满足搜魔人兵团愈发膨胀的权力欲望,那他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落得一个与达克威尔相似的结局。”
“甚至更倒霉一些:”
“比如说敞篷车啊,霰弹枪啊,还有‘恰巧’遇上法师暴乱,莫名其妙地在守卫森严的王宫里驾崩...什么的。”
李维如此耸人听闻地预测。
萨勒芬妮则听得连连点头,专注入迷。
李维讲清楚了德玛西亚的社会背景,分析出了德玛西亚的内部矛盾,也就是讲清楚了问题背后的what和why,帮后来者认清了现实,也指明了方向。
萨勒芬妮以前不懂。
但现在的她当然知道,一个清晰而正确的方向对那些渴望变革的人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
“李维,你应该把你的这些分析都写成文章。”
“就像你之前为诺克萨斯写的《诺克萨斯为何而战》、《谁能拯救诺克萨斯》一样,把这些文字写下来,印给那些渴求变革的德玛西亚人看!”
萨勒芬妮激动地在床上跳了起来。
她迈起白嫩嫩的光脚丫子,很不客气地从已经躺下的李维身上踩了过去,像是迫不及待地要下床去寻找纸笔,帮他记录他的最新作品。
“好了好了。”李维眼疾手快地攥住了萨勒芬妮没来得及抽离的纤细脚踝,才没让这丫头急吼吼地跳下床去:“你说的有道理,萨勒芬妮。”
“不过嘛...”
李维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便驭风关掉了电源,只留下一盏堪堪照亮卧床的夜灯。
“时间也不早了。”
“文章明天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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