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
皮尔特沃夫大学,海克斯科技学院实验室大楼。
杰斯和他那亲密无间的科研搭档维克托,这几年一直共用着同一间办公室。
而在今天早上,当他迎着朝阳踏入大楼回到办公室门口,他才惊讶发现...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门也没有关上。
推开门,杰斯看到了维克托。
维克托正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像是在投入地思考什么。
这时的他头发乱糟糟的,面色暗沉,眼周黑眼圈也很重。
但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地亮着,明明都布满狰狞的红血丝了,却还像燃着一团火焰一样。
“维克托...”杰斯感觉老友的精神状态不妙:“你昨晚没睡?”
“嗯。”维克托点头。
“这...”杰斯面露忧虑。
虽然对科学家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维克托以前也经常这样通宵做研究。
但经历了昨晚的不愉快,杰斯心里很清楚,维克托这次研究的,恐怕不是什么海克斯科技。
“你还在想那篇文章?”
“是的。”维克托轻轻摩挲着那本笔记,眼神专注而又坚定:“这个作者很聪明。”
“他告诉了我们世界是怎样的,也告诉了我们为什么会是这样,但他没有告诉我们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这是他留给我们的思考题,而我...”
“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维克托抬起头,与杰斯深深对视。
杰斯从他眼中,看到的是一种热情,前所未有的热情。
不知怎的,这种热情让他害怕。可他明明正直坦荡,没什么可怕的。
“维克托,你...是不是陷得太深了?”
“那只是一篇言论偏激的文章罢了。”杰斯忍不住劝诫起老友:“你不会真走了极端,把我们这些皮城的企业主,都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吧?”
“我们可都是你的朋友啊!”
“不,恰恰相反。”维克托冷静地摇了摇头。
他有热情,但不狂热。甚至理智得有些吓人:“经过思考我才意识到,问题存在于否,其实并不取决于你们个人道德的优劣。你们个人无论好坏,都影响不了大局。”
“什、什么意思?”
“杰斯,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这...你问吧。”
“几年前,你们塔利斯家族还在经营制锤工坊的时候,雇佣过学徒工吗?”
“当然雇佣过。”杰斯不解他为何问起这事,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上来。
“那时你给他们开多少薪水?”
“这个...一周10个银轮左右吧?”
“你觉得这个薪水,在皮城够用吗?”
“额...”杰斯顿时有些尴尬。
他这辈子就没过过1周10银轮的日子,怎么知道够不够用。
不过他今天吃的那顿奢华早餐,估计就值几个金海币了——按皮尔特沃夫的币值换算,1金海币就价值20银轮,1银轮则等于12铜圈。
“他们平时吃简单一点的话...应、应该还是够用的。”
杰斯吞吞吐吐地憋了好久,才无奈承认:
“好吧,维克托,我知道你是在指责我家以前给学徒工开的薪水低了。”
“但这就是市场价,我们也没办法。”
“不能再高点吗?”
“高是能高一点...但不可能高太多。”
“为什么?”
“高太多就控制不住成本,生意就要做不下去了啊!”
“为什么会做不下去呢?”
“会做锤子的工坊又不只我们塔利斯一家,成本高了卖得贵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人买我们的锤子了...这我们也没有选择。”
杰斯越说越不对劲。
他们家不是有钱有势的企业主么?怎么说着说着,就好像自己成了什么东西的奴隶一样?
“不,不对...”
杰斯无法接受这么诡异的念头。
他也不愿忍受维克托这若有所指的“嘲讽”。
于是他下意识为自己和家族辩解:
“维克托,你说的那些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我给我们家的雇员,哪怕是最底层的学徒,开的都是最低每周5金海币的高薪!”
说出这话时,杰斯是自豪的。
因为整个皮尔特沃夫,甚至说整个符文之地,都不可能再找到比他更大方的老板了。
每周5金海币啊,这薪水别说祖安人不敢想,寻常皮城人也不敢想。
所以全世界都知道塔利斯老爷是个关心雇员、仁善大方的大善人。谁要是能有幸进入他的工厂工作,那简直是祖坟都冒青烟了。
“可这又是为什么?”维克托却只是语气平静地问着:“为什么你家几年前只肯给学徒工开每周10银轮的薪水,现在就肯开5金海币的高薪了呢?”
“是因为你变得更善良了吗,杰斯?”
“我...”杰斯一时语塞。
当然不是因为他更善良了。
而是因为他更有钱了。
几年前,塔利斯家族只会造锤子,有无数对手与之竞争。
几年后,塔利斯家族做的生意却是驱动传送飞门、大型机械用的海克斯科技核心——这是杰斯的独家科研成果。只此一家,别无对手。
几年前,一个学徒工每周为他家锻造100只锤子,也就只能挣回寥寥几十枚银轮的收入。所以他只能开出10银轮的薪水。
几年后,一个学徒工哪怕一周只为他家制造那么1颗海克斯科技核心。这1颗海克斯核心出售出去,也能换来足足几十枚金海币的恐怖暴利。
所以杰斯当然敢给工人开那么高的薪水,展示自己的大方与仁慈。
这和他的善良确实有关系,但关系真的大吗?
他只不过是分了一小部分利润给雇员罢了,这点钱不痛不痒。从分成比例上讲,甚至比以前只会造锤子的时候还低了。
“我...我...”
杰斯不知不觉地憋出了一头冷汗。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工人们夸他慈悲仁善,感谢他大恩大德的时候,他也都暗自得意地受着。
可怎么聊着聊着,却感觉自己成伪君子了呢?
“我...错了吗?”
“不,你没错。”
维克托站起来,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你的确是个好人,杰斯。”
“你从来就没有错。”
“错的不是你——”
维克托又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浩瀚天空:
“是这个世界。”
“......”杰斯震撼无语。
他不知道维克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本能地察觉到,这位老朋友恐怕是想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维克托,你到底...”杰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做什么?”
“别担心...”维克托却只是拿起那本笔记本:“目前而言,我只想见见这位作者。”
“我想到的答案还很不完善,我想,他这个出题人一定能解决我的困惑。”
说话间,维克托踱步站到了窗边。
朝阳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伸出手,感受着从指间划过的缕缕气流。
祖安人曾经这样向迦娜祈祷,向风祈祷。
维克托当然没在祈祷什么。
他只是在感受着风,追随着风,甚至...无形地引领着风。
气流很微弱。
但风,已经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