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贺卿沉默良久,“我无意让任何人因我而死。”
“冷兵器时代,各路英雄逐鹿问鼎皇位,结束乱世之前,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战争,袁家只是男主称霸路上的第一个垫脚石。”袁半夏温柔的看着他,“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毕竟谁也预料不到书中世界会变成现实,连你本人也身在局中。”
这些话听来像是劝解,细想却让人觉得字字之间皆在表达一个意思:你不杀伯仁,可伯仁因你而死。
百里贺卿听出她言外之意,“同为穿书者,袁姑娘有话尽可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我只有一个诉求,活着。”
“如果没有那场梦,我会跟其他纸片人一样,在遭遇危机时顺应天命、慷慨赴死,我不会觉得自己无辜,不会因为灭族生出不甘怨愤。”
袁半夏眼神带了几分讽刺,“除你之外,我们所有人都是你敲击键盘生出的一行行字,你用自己的思维给我们设定了一切,让我们生便生,死便死,你写出的故事发展很符合逻辑,可偏偏出现了我这个bug,同为穿书者,你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我却是即将身死的炮灰,公平吗?”
眼看着百里贺卿眼神微变,袁半夏话音一转,“抱歉,没控制好情绪,我知道穿书的事不能怪你。”
她语音带了轻薄笑意,“说起来我以前上学时也写过小说,唔……好像还是恐怖类别,幸亏没让我穿到鬼怪世界,不然死状肯定更惨。”
“咳咳,总而言之,我说这么多只是想给自己讨个生路,毕竟我不是无知无觉的纸片人,知道命运后怕死的很。”袁半夏面上娇怯无害,“剧情不能更改,那有没有漏洞可钻,毕竟你是作者大大,最熟悉这个故事的人,好歹是老乡,高抬贵手可好?”
百里贺卿手里捏了两枚棋子,圆润的玉石被他盘了几个来回,黑白变化间宛如阴阳转换,黑子被轻轻放在桌面,“袁半夏必须死。”
她眉头立马蹙起,敢情说了半天只是白费口水,他依旧要拥护自己所写故事的原创性。
他补完后半句,“你不用死。”白子顶开黑子落下。
袁半夏微怔,思绪瞬间转过来,“李代桃僵?”
“对,只需改变易寒之的认知,让他以为你随着袁家一同覆灭即可。”百里贺卿抬眸,“你数次接近易寒之,他知晓你身份来历吗?”
袁半夏摇头,“仇怨已经结下,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用的同样是夏氏名号。”才要感谢百里贺卿援手之恩,她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刚才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袁半夏笑容不变,举起残茶敬道:“既如此,我以茶代酒替袁家数十口人命拜谢百里公子救命之恩。”
百里贺卿直言,“我只能救你一人,旁的无可奈何。”
“十数人确实多了些,三人也行,我与如今的父母亲。”袁半夏眼巴巴看着他。
百里贺卿叹了口气,“此处三族指的是父母、兄弟、妻子,倘若我救下令尊,你父亲可会眼睁睁看着他自己的母亲与其他子女被杀?救了一个人就想救第二个第三个……”
“你可以是这个故事中的意外,但必须是唯一的,变数太大即使我是作者,也不敢揣测剧情会如何发展。”
不等袁半夏开口,他接着道:“令尊之于易寒之是杀父仇人,他若不死,主线便乱了。”
百里贺卿:“小说能演变成真实人物演绎的世界,自有其运转的规律和定数,改变与男主相关的剧情,世界会崩溃,届时,毁灭的便是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
以为袁半夏听不到,书灵小声嘟囔,“她现在拥有上帝视角,肯定不甘心亲人惨死,就算明面上向你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肯定还会做手脚,只有杀了她才一了百了。”
百里贺卿:“再多言灭你三族。”
“哼,我三族也包括你!”书灵愤愤道:“放过她,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那便等我后悔再说。”
“不可理喻。”书灵气到闭麦。
百里贺卿微不可闻的叹气。
闻听一切的袁半夏垂首看着毯子上的纹路深思,她知晓百里贺卿在顾忌什么,她同样不想让剧情世界崩溃,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冷静下来筹谋后路,一定有办法解开当前困局。
“咚咚……主子,到康乐镇了。”
“就近寻处客栈落脚,再去请位大夫。”
“是。”
片刻后,车马停下,百里贺卿略有迟疑,“需要我扶你吗。”
袁半夏试探着站在地上,受伤的腿依旧酸软乏力,她扯了下嘴角,手臂伸到百里贺卿眼下,被抱都不止一次了,搀一下算得了什么。
她没注意到自己被小心翼翼扶下马车时,一众侍卫眼神中的波澜,没看错的话,那位姑娘身上的衣物是王爷的吧,啧啧啧……
跑堂在前面领路,“东边雅间临着巷道,少有人过,白日也安静的很,最适合病人休养,几位随我来。”
推开门后,跑堂呲着牙花笑道,“您瞧瞧屋内的摆设可还满意,旁的不提,咱悦来客栈可是本镇最好的居所,干净的很,吃食也是一绝,咱们还提供送饭进屋的服务。”他指着门口一串铃铛,“若有需要只管摇铃,小的马上就到。”
“多谢。”
“您客气了,另外几个雅间就在对面还有拐角,我领诸位过去。”
走前,百里贺卿看着她道:“十七去请大夫了,有什么事你吩咐他即可。”
“嗯。”
正如小二所言,这处雅间安静的很,门合上,周遭四处皆静谧无声,她看着屋内简陋的摆设,幽幽叹了口气。
***
百里贺卿点了个侍卫返回来路找赵云亭,“若他们还在那处密林便告知袁姑娘在此处的消息。”
“是。”
书灵看着百里贺卿慢悠悠倒茶的动作,没憋住心里的话,“赵云亭见到袁半夏一定会将人带走,届时你用什么理由阻拦。”
“为何要拦。”
“她知道故事怎么发展,肯定会想法子改变剧情,你既不忍心杀她,当然要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监视更安全。”
百里贺卿失笑。
书灵干巴巴的问,“你笑什么。”
“她跟我来自同一个维度,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人格与认知上的平等。”纵使他目前身份高过她,曾经受到的教育让他做不出违法的事,譬如杀人、譬如拘禁。
旁边桌上有叠放的白纸,百里贺卿从袖中掏出一只炭笔,在上面随手写了一行字。
‘张三杀了李四。’
书灵纳闷道:“什么意思?”
“假如异时空因为这行字发生凶杀案,张或李,谁死我都不关心,可我不会对同样能在纸上写出这行字的人的死无动于衷。”百里贺卿叹道:“终究还是不一样。”
书灵懵懂的眨巴眼,它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你道德底线太高了。”
“并非如此,只是她目前尚未改变剧情罢了,若当真……我不介意把底线降低一些。”
百里贺卿走到窗前,看着街上行走的百姓晃神,脑中思绪错综复杂,倏忽,散乱的目光在某个熟悉的身影上聚焦。
书灵也回过神,“易寒之怎么在这,按照时间推算他应该快到孤霞山才是。”
易寒之提着几袋药从医馆出来,往南行了数十步后他猛地停下,神色警觉的打量四周,片刻后佝偻着肩背窜入旁边狭窄的巷道,他身形消失不久,暗处走出两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左右环顾后,一前一后走入小巷。
书灵咋舌,“他又被追杀了!升级流男主真惨。”
百里贺卿不置可否,转身从窗边走开,“那二人并无功夫,伤不到易寒之。”言罢,他将棋盘摆在桌上,一个人以黑白棋子博弈。
书灵看了一会儿开始打哈欠,“无聊。”
好巧不巧,易寒之拐入的巷子,袁半夏暂居之地推窗可见。
彼时大夫刚替袁半夏诊治后开了药方,十七热情的说要亲自给她熬煮药汁。
袁半夏并未遵从医嘱卧床修养,而是反复琢磨大夫诊脉时所说,‘本该是受寒阴虚之状,怎的又心火焦旺,脉搏时而见滑脉来往流利,如盘走珠,时而凝滞迟缓,气虚血淤,着实怪异。’
走时老大夫一手拎医箱一手捋胡须,表情纠结之极,“怪哉怪哉,老夫头次探到如此怪异的脉象……”
太过文艺的医学词汇晦涩难懂,简而言之就是她身上既有受寒湿气重的症状,又有中暑心火旺的反应。
寒热之症交替,莫非……灵感稍纵即逝,她恍觉自己抓住了繁杂毛线中的线头,没等她细想,线头又蹭的一下窜回远处,袁半夏按着太阳穴,叹息脑子转的太快她没跟上节奏。
“罢了罢了。”虽没发烧,身体泡水又中蛇毒,还撑着精神和百里贺卿周旋,实则身心俱疲。
待要躺下歇息,窗外响起打斗发出的怪响,袁半夏拖着伤腿踉跄着推开窗。
嚯,熟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