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事已至此,在场之人所怀心思只剩侥幸。

夜色渐深,雷雨交加,黑黢黢的树林随着闪电的光露出面貌,乍明乍暗间越发衬托的此地阴森幽暗。

“嘶……”袁半夏右腿一麻,双手抓住横生藤蔓稳住身体。

“姑娘?” 焦玉有些担忧的看向她,想腾出手搀袁半夏,被她用眼神拒绝。

“我没事,地上都是枯枝污泥,崴了下脚,都小心些,别被藤蔓绊倒。”

天上没有星子,林叶茂密将光线全数遮蔽,袁半夏眯眼看了许久也看不清地面上的东西。

她晃了晃腿,没感觉到任何不适,或许是被伸展出来的枝杈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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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的那群镖师和护卫返回之前驻扎的溪水旁。

“确定是这吗?”

有人回答,“天太黑了,咱们走时又匆忙,边上的树木都长的差不多,实在分辨不出来。”

抹去脸上的雨水,视线短暂清晰,不一会又变的模糊,“大家分开找吧,肯定在这附近。”

雨水冲刷掉大部分痕迹,找人难度倍增,难免会有抱怨声。

“赵少爷凡事都想置身事外,怎么不考虑一下其他人,明知道他身份不凡,又身受重伤,反正咱们也要赶路,顺便带着多好。”

“早先听闻赵少爷年少英豪,十来岁就敢离家跑海,我当他是多了不得的人物,现下经事才发觉如此胆小怯懦,不过是个雨天遭难的人他就吓得落荒而逃……”

“嘿,要不是他避之不及,也没咱们抢占功劳的机会,天潢贵胄哪,老子这辈子也没见过。”

“少废话,赶紧找,拖延久了救下个尸体有屁用。”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呸……”他吐掉流到嘴里的雨水,乐然道,“死了也没事,能落个四爪金龙的玉佩也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黑暗中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他们,龙环玉佩的字眼说出口,暗处眼睛湛亮, “找到你们了。”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特质尖哨吹响,呜咽如鸦的怪叫响彻密林。

“艹,老鸹叫的真难听,跟他妈报丧似的。”

“不会说话就闭嘴。”

“啪嗒!”硕大雨点从叶子上滴落,镖师被砸的一个激灵,他骂骂咧咧仰头,迎面看到一把白光灼灼的长剑冲刺而来。

“啊啊啊,救命!”镖师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险之又险的避开死穴,只被长剑削断一条胳膊,鲜血伴着雨水洒落一地,他疼的抱着伤口哀嚎。

“鬼吼鬼叫什么!”

旁边的男人抽出武器,虎视眈眈的望着几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杀神,口中喊道,“陈镖头,赶紧带人过来,有个想来分一杯羹的杂碎。”

被叫做杂碎的杀手挑眉,剑刃弹动,血渍滚落,长剑光洁如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诸位……都是好样的。”

“你们口中那个受重伤的少年在哪,说出来,我给你们个痛快。”

陈镖头领着一群人将他包围,“口气不小,等你死了我烧纸告诉你。”

杀手狭长的双眼微眯,手腕挽了个剑花,雨珠和剑刃反射着银光刺入近处一个护卫的咽喉,刺.入拔出,一条人命消弭,不过短短眨眼时间。

好快的剑!

“他只有一个人,杀了他!”一群人一拥而上。

杀手接住攻势,语气轻蔑,“谁说我只有一人。”

话落,倾泻的雨幕中,几个黑色身影火速朝这逼近,甚至人没到,藏匿的暗器已经飞出,两个镖师立马失去还手之力。

杀手冲来人提醒,“留个活口,这些人知道小世子的下落。”

“明白。”

局势瞬间转变,一个杀手都能当着他们的面轻易掠命,遑论更多。

镖师和护卫们也经过生死搏杀,但跟这些专司夺人性命的杀手相比,武力值相差悬殊,意识到处境不妙,一群人且战且退,却完全无法从杀手的手下脱离。

想逃,晚矣。

一盏茶的功夫,地上横七竖八尽是尸体,领头人用匕首抵在陈镖头气管处,“说吧,小世子在哪。”

“什么……什么小世子,我不知道。”陈镖头心跳如雷,眼睛完全不敢往旁边扫,余光瞥见那些尸体,他胆颤的快要晕倒,他只是想博一个富贵,从来没想过把命丢在这。

早知如此,他肯定不走回头路……陈镖头肠子悔青也无济于事,眼前之人手段狠辣,绝不会饶他性命。

“不知道啊……”首领音调拉长,匕首贴着他的脖子稍稍使力,皮肉破开,血汩汩往外流,“现在呢。”

“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七尺男儿被即将身死的危机吓的涕泪横流,“赵少爷把他从溪水里捞上来的,他处理的时候其他人都在远处等着,我们都没看清。”

唯恐立马被割喉,陈镖头努力拉回飘散的神志,他抖着手指圈定一个硕大的范围,“您别杀我……他在这,您口中的小世子就在这。”

“说清楚。”

陈镖头咽了口唾沫,“天蒙蒙黑时我们赶到溪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就打算在这里扎营,但是没一会儿开始刮风,天黑的也不正常,担心下雨,我们打算换个地方休息……”

“然后就发现水里飘个人,赵少爷怕被江湖仇杀波及,给他处理过伤口随意找个地方藏匿,就让我们走了。”

脑子太混乱,陈镖头抓挠头发回忆细节,“对了,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小世子身份特别,是赵少爷的外甥女一直嚷嚷着有危险,让我们弃车逃走,雨下的这么大,还要在树林里绕行,有些人不满,叫嚣时,赵少爷说出小世子衣着佩饰华贵,他们对权势心动,就返回来了,就这些……”

“我大概知道小世子在哪,你们带着我,我肯定能找到。”陈镖头满眼渴求,“别杀我,我真的知道。”

首领用匕首拍打陈镖头的脸,“呵,字字不提你也是那个见富心喜之人。”

首领环顾周围,树木婆娑摇摆,雨势稍小,但依旧密集,林中弥漫着水汽和雾气,朦胧了各种标识,没有参照物,想在林中找人很困难。

陈镖头紧张的等着首领宣判。

“留着你找人的确更方便。”首领匕首远离他的脖子,“不过……”他俯身靠近陈镖头,“人是赵少爷藏的,你说我直接问他是不是更方便。”

“他们逃了!”

“抓回来便是。”首领把玩着匕首,“那位赵少爷和他的亲眷挺有先见之明,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逃脱,可惜你们没那个脑子,偏偏又让你这个知情人落在我手里。”

“所以为了活命,你一定会告诉我,赵少爷从哪逃走对不对?”

陈镖头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我记得我们在哪分开的。”

“不论你们是否与小世子有牵扯,但凡有一丝泄露的可能,我都会斩草除根。”

“说到底是你们命不好。”

首领朝手下使眼色,杀手废掉陈镖头双手筋脉,他疼的翻白眼却在杀手冷淡的眼神下强忍,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活下去,他不想死。

“走吧,带路。”

杀手中有人诧异,“大人,既已确定小世子就在附近,咱们仔细搜索定能寻到他,何必舍近求远。”

“世子伤重难动,雨夜湿滑,他躲在角落里跑不了,那几个长腿的就不一定了。”首领将匕首入鞘,“姓赵的救助世子时,谁知道两人是否有交谈,若我们身份泄露,世子死不死都不重要了。”

“属下愚钝。”

首领将掩面的黑布扯开扔到地上,“鹿殊死挣扎良久最后发觉自己始终没有逃脱狼的狩猎范围,多有意思。”

陈镖头失血过多,再加上一直被雨淋着,伤口被脏水冲的泛白,他又始终提着心脏,整个人轻飘飘的。

首领打了个呼哨,林中跑出几匹健硕的黑马,“来回耽误太多时间,不可再拖延,李川,你带着他同骑,别让他死了。”

“是。”

“留下两人在此搜寻,找到徐抚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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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外面雨幕茫茫,离开这处驿站,接下来的路咱们寻不到落脚地。”

百里贺卿站在屋檐下,摊开的掌心接住洒落的雨水,昏暗光线反射下,水滴隐隐呈现血色,月黑风高杀人夜,他防备良久,却还是无法阻止剧情如脱缰野马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狂奔。

“啊啊啊!为什么关键剧情又崩了!”很难想象机械音也能尖锐的刺人耳膜,百里贺卿从下属手中接过伞,抬脚走上马车,“赶路。”

“是。”

书灵扯着嗓子嚎叫半天没得到一丝回应,它瞅着闭目养神的百里贺卿心下忿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你这么冷静,是不是已经想出解决办法。”

“想不到。”百里贺卿睁开眼,手肘撑着膝前的方桌抵在下巴处,另一只手撩开帘子,倾斜的雨丝迅速打湿他半边衣袖,“急什么,主线剧情并没有改变。”

“这还叫没改变,中期永合王是易寒之最大的依仗,若没有徐德明将他认为义子,他凭什么率领长风军荡平三山七匪,凭什么受百姓爱戴拥为少主。”

“凭他的男主光环。”

“你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书灵难以置信,“有关徐德明、徐抚的剧情全部变成空白页,他多少瓦数能具现分崩离解的文字剧情。”

“易寒之最大的依仗是他自己的能力,而非外物。”百里贺卿喝了口茶,清浅的茶液随着马车行进荡涤出好看的水纹,“他是这个王朝未来的皇帝,此事不容置疑,王者之线不断,世界就不会崩溃。”

百里贺卿揉着眉心,“不要发生一点与剧情不符的事你就天塌了一样,聒噪的人头疼。”

书灵委屈巴巴,剧情崩盘,它就会消失,它既生出神志,当然想长久活着,而不是感受过人类世界的多彩多姿突然堙灭。

“徐抚虽然还活着,但是我有办法确定他的位置,只要我们……”

百里贺卿平静的眼眸稍稍波动,“你让我杀人。”

“我们也是为了顺应剧情,本来在你的故事里他就死了……”书灵信誓旦旦的声音在百里贺卿逐渐转冷的眼神中消音,“故事进展到后面,几军对垒,死伤岂止百万,你们现代人有句话不是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百里贺卿叹了口气,“不一样的。”

写《谋略天下》 是因为少年时期他也曾有过用笔描绘铁马金戈、沙场醉卧的英雄梦,少年意气风发从落魄平民成长为帝王之尊,空想一番都觉得热血沸腾,且住院那段时间实在无聊。

他想不到键盘敲击,一排排黑色的宋体字会变成杀人不见血的刀,故事只在他畅想中存在,却随着字体延展生成真实的世界。

他成了高高在上主宰万千生命的神,但这个神并非无所不能,他会死,会在剧情完全不按照他设定发展时,随着这个世界所有人一起消失。

或许在危及他生命时,他不吝将刀口对准旁人,但现在……他没有任何主动害人的心思。

书灵还是不死心,它可以和人类一样思考,可以生出别的情绪,可它没有经历过三观传输,在它的认知中,所有人都要为它的生命让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不定……”

“咚。”百里贺卿屈指敲桌子,“多说无益。”

“知道了。”书灵不情愿的答应,它连个实体都没有,除了说服百里贺卿维护剧情,旁的什么都做不了。

“吁!”马匹躁动的撩着蹄子原地打转,常青摸着马匹鬃毛安抚,马儿依旧躁动。

“外面怎么回事?”

“主子,马突然不安起来。”

百里贺卿撩开帘子,目光从左侧的树林中漫过,雨势减弱,此间蒸腾起的雾气愈发浓重,数米之内几乎人畜不分。

“咦?”书灵惊疑声隐含兴奋,瞥一眼神色淡然的百里贺卿,它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雨夜、瘴雾、溪流、密林,我没记错的话,这段剧情跟徐抚有关。”

“嗯。”

“要不……算了,我知道你没有想法,咱们继续赶路。”

“十七,去探一下情况。”

书灵:“你说过不干涉剧情,总不至于突然圣父附体企图救下徐抚吧。”

“不是。”百里贺卿淡淡道,目光始终望着雾气弥漫的密林,他跟这个世界有着诡异而密切的联系,若事情与他相关,他心头就会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现在便是。

十七如鹏鸟一般在巨大的枝杈间跳跃,一盏茶的功后,他安然返回,手上还拎着一个昏迷的女人。

阿木眼神一动,视线下意识转向马车的方向。

“怎么回事。”

十七把焦玉放在地上,让她的背靠在树身上方才回话,“属下进入林中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顺着味道往前走,发现她倒在血泊中,旁边还有两具尸体,只有她气息尚存。”

“属下擅自做主将其带出,还请主子降罪。”

“你想救她?”

十七心内惶恐,嘴上却坦承道,“是。”

百里贺卿看着十七躬身垂落在身侧的黑发,蓦然笑出声,“好,那便救。”

丫鬟遭劫,那位姑娘恐怕也凶多吉少,求情的话在唇边过了一圈又被他咽回去,十七安静的把焦玉放在自己马后,望向百里贺卿的眼神有种不可言说的期待。

哈,掩饰了又没有完全掩饰,百里贺卿挑眉,“不将人喊醒问问她家姑娘的下落么。”

“是。”十七压抑着兴奋跳下马,使劲晃焦玉的手臂。

书灵不确定的问道,“你的小护卫是不是看上那个丫鬟了。”

“也许是那位夏姑娘。”

书灵:“她自称夏圆,上次还出现在易寒之昏倒的地方,你之前也说她言辞闪烁、眼神不诚,不让暗卫调查她的身份便罢,现在还要救她,说不定她就是你故事中最大的变数。”

“乐趣来源于未知。”

“哼,那是在可控的前提下,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等我后悔再说。”

几句戏言,在未来一语成谶,他后悔的从来不是放任她搅扰剧情,而是由他亲手指导,让喜欢的女人跟自己站在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