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赵云亭自十四岁在海上跑生意,南来北往见得人多,两年前还差点娶个番邦女子为妻,虽然最后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但他的思维模式更开放,对待男女大防也不像这个封建时代的男子这般避讳。

袁半夏倒了杯茶递给他,“你什么时候下船的,怎么想起来长平县了。”

“我跑船的时候,你外祖母隔几日就给我去一封催婚信,家里养的信鸽都快丢光了,我再不回陆地,你外祖父也得发飙。”

“信鸽怎么丢的?”

赵云亭摊手,“海上疆域辽阔,中途也没个落脚地都累死了呗,能飞到我船上送信的都被我扣下养肥吃肉了。”

“……”

看她无言以对,瞪着眼瞅自己的表情,赵云亭又觉得手痒,唉,小孩子长得太快了,他记忆中外甥女还是个豆丁大梳着两个花苞头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可以嫁人了。

“我常年在外做生意,回府后本想在爹娘面前好好尽孝,可他们每句都不离让我结婚生子的话,大家相看两生厌,我干脆来找姐姐,她说你在长平避暑我又来了这。”

赵云亭把从地上捡的信纸展开,读了几句他就乐了,“半日路程的距离,你还有闲情逸致写家书,直接回家不是更干脆。”

“来这之前,娘亲就想让我去滨都,我嫌远没去,爹娘本来答应我有空闲也来长平县,可他们一直没来,我一个人在这住着实在无聊。”袁半夏乖巧的挽住赵云亭的手臂,“再加上我想念你们,又想改变注意去滨都,思忖半晌,实在不知道怎么落笔。”

赵云亭笑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是的呢。”

赵云亭摸她头发,“别撒娇,不然舅舅怕自己手贱又想掐你脸。”

袁半夏把脸杵过去,“喏,给你掐,然后我们一起去滨都。”

“小丫头,打的一手好算盘,你爹娘不舍得你远行,你就让我背这口黑锅,你外祖父母向来偏心你娘,届时她要是来封信哭诉几句,你外祖父又要揍我,他新换的那根拐杖是实心的,打人贼疼!”

哇呜,有这么深刻的体会,想来已经感受过切肤之痛了。

袁半夏松开他的手臂,“随便吧,我自己去也行,只是天高皇帝远,身边也没几个侍卫,我长的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路上不知道会否一路平安,万一出现变故,我娘只有……”

赵云亭捏着她的鼻子,“不许胡说八道。”

“然后呢?”

“舅舅和你一起回滨都。”赵云亭无奈道,“你娘亲一句话,舅舅差点累死在海上,被子就别想了,做两身衣裳的料子还是足够的。”

“?”

赵云亭示意她跟自己来。

院内放着一个硕大的箱子,箱子套箱子,赵云亭接连开了四把锁才捧出个精致沉重的铁箱,锁芯用的连环扣,用技巧才能打开。

赵云亭开了锁,让袁半夏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银白掺细丝的纱衣映入眼帘,薄如蝉翼,遮住手指却不透明,皮肤与之接触温凉无比,炎炎夏日,光是摸着都觉得凉爽。

“软灵绸?”

“对,有价无市的好东西。”想起拿到软灵绸的经历,赵云亭表情一言难尽,“光是打听它的消息都废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协商好交易方式,原主人反悔坐地起价,我多出半匣珍珠才拿到它,怕消息走漏,我带的都是跟了许久的伙计,可惜财帛动人心……”

他摇摇头,“除去内部有人企图监守自盗,回来时大概我防护的太严密,还引得山贼觊觎,这一路有惊无险把软灵绸送到你面前,着实不容易。”

“谢谢小舅舅,这等费钱费力的东西以后就别搞了,我没那么娇贵。”

“舅舅跟你说这些可不是让你心疼那些钱财的,软灵绸再珍贵,也及不上你的身体重要。”赵云亭正了正脸色,到此时才仔细的上下打量袁半夏,“的确是瘦了,眼下全是青黑。”

“每年都来这么一遭,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软灵绸毕竟是身外之物,没什么医用功效,等随舅舅去到滨都,再请医科圣手帮你瞧瞧。”

亲人的好意袁半夏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怕热的毛病她觉得是自己上辈子空调房待久了养成的习惯。

焦玉端着蒸屉过来,“姑娘,舅老爷,包子都做好了,您们准备在哪吃。”

“把饭摆在后院的葡萄藤下。”

赵云亭说道,“喊我赵少爷或者赵公子都行,别喊舅老爷,生生把我叫成了快入土的老头。”

“您这么在意自己的年龄,什么时候给我找个舅妈。”

“有我爹娘催促就够烦的,你就别凑热闹了。”

袁半夏耸肩,她自己都不想嫁,哪管得着别人的嫁娶观念。

“既然决定去滨都,宜早不宜迟,等会儿吃过饭你就去收拾东西,我给你爹娘写信,阐明给你请医问药之事,他们定能体谅。”

“最近世道不太平,咱们不着急赶路,只走官道,沿途还能欣赏风景。”

两人都是行动派,一切准备妥当,正是日落时分,太阳像个腌渍入味的蛋黄,徐徐从山头降落,最后一抹余晖从天际消失时,车马已经走出长平县城楼。

赵云亭手里拿着地图,食指在中间山脉处画了一个圈,“此山名为孤霞山,因那句诗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得名,风景瑰丽,气候宜人,山腰处有座听风山庄,山庄主人不知从何处引了温泉水,里面经名医指点贯通汤药,泡后身心舒畅,疲乏顿消,按现在的脚程,夜里停下休息,七天左右咱们就能到那。”

袁半夏打了个哈欠,“舅舅你来安排就行,我很少出远门,对这些也不了解。”

“天才擦黑,你就困了?”

“有点。”袁半夏毫不避讳展示自己的黑眼圈,“你看,全是熬夜的证明。”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赵云亭抽出个薄被扔给她,“夜里马车内凉,稍微盖着点,我坐另外那辆车。”

袁半夏含糊的应了一声,蜷起身体缩在轿厢内,伴着马车有节奏的摇晃声很快便进入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焦玉唤醒,“姑娘,到客栈了,舅老爷说夜里赶路不安全,晚上在客栈休息,白日再赶路。”

袁半夏迷糊的半眯着眼睛,“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

马匹被店小二牵到后院喂草料,袁半夏跟在赵云亭后面等着安排房间,困意深重,她一直半敛着眸子,睡意朦胧之际耳边听到一声好听的气音。

她眯着眼循声看去,片刻后,与那双温柔含笑眼对上,瞌睡虫立时烟消云散,袁半夏月牙般的眼睛睁成一轮圆月。

“!”

“!!”

“!!!”

艹,百里贺卿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定位装置,袁半夏绷着脸,眼角瞟了一眼他桌前三五样小菜,看情况对方比她更早到这。

袁半夏只能把这场巧遇,当做两个同乡之人奇怪而同步的磁场上。

她把百里贺卿当做困倦时产生的幻觉,除了被他浅笑引起注意看的那一眼,之后她余光没分出一丝,从被赵云亭拍拍脑袋催促睡觉,到躺在床上一觉到天亮,袁半夏醒来后看着眼前陌生的摆设,还以为偶遇百里贺卿是一场梦。

侥幸终结于她坐在客栈大堂,而百里贺卿与她之间隔了一张桌子。

他看出袁半夏排斥,除了昨夜那个堪称友好的微笑,百里贺卿并未主动搭话,一行人安静的用饭,再安静的离开,平静的让内心刮起狂风暴雨的袁半夏有些别扭。

说到底是百里贺卿有恩于她,因为剧情设定,她面对他的态度有些过于偏激,理智来讲,谁能想到自己写的一本小说人物会真实存在,有血有肉,文字最初只是用来讲故事,现在却形成了一个小世界。

说不定他也是被剧情推动裹挟的一员。

“暖暖,赶紧吃,别发呆。”

“嗯。”

大家走的都是官道,且都是以欣赏风景的心态赶路,双方人马很快便在主路相遇,百里贺卿让属下主动避让,马车交错分开时,车顶四角垂挂的铃铛随着马车行进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窗帘被风卷起,百里贺卿的脸在她视线里一划而过。

“小舅舅,这段路的景色没什么可看的,让马车走快点。”

天快黑时,车子在溪水旁停下,赶路一天,大家都想趁着气温凉爽时好好歇歇。

马儿甩着尾巴悠闲的吃草,赵云亭领着几个侍卫削尖木头扎鱼,袁半夏穿了男装,不用端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坐在铺着干净布匹的草地上,吃着点心,看着众人嬉笑打闹。

这副岁月静好没维持一刻钟,就被陡然变暗的天色打断。

赵云亭把烤了一半的鱼挖坑埋到地下,面色有些为难,“白日赶路太急,错过上一个驿站,接下来的驿站又还有些距离,天快要下雨,咱们只能就近找个地势高的地方扎营,暖暖,你今天晚上睡马车。”

“小舅舅,我带的行李中还有几个薄被,你们可以拿来用。”彼时袁半夏掀开帘子跟赵云亭说话,夜色还未深沉,她余光看到溪水上游有个东西顺流而下。

“小舅舅,河水好像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