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若非这位未来帝王与她的生死存在关系,旁观潜龙在渊的少年成为执掌天下政权权的共主是一件很伟大且有意思的事情。

心思放的远了,目光不自觉就泄了几分情绪。

易寒之询问妹妹情况的心思稍敛,他垂眸,看着地板上的奇怪纹路,等袁半夏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撤去,他头半低,从袖中拿出一枚如意吊坠,“日后姑娘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就让人拿着这枚玉坠找我。”

“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必不推脱。”易寒之有些出神的想,自从家中出现变故,身边的人但凡对他报以善意,他就想倾尽全力回报,前有皇甫修然,后有眼前的姑娘,可实则他除了许下口头承诺,根本不知道能回报别人什么。

“灵韵中途醒了会儿,哭了许久又睡着了……易公子?”

被唤了几声,易寒之回过神,他歉意道,“恐怕还要再麻烦姑娘些时间,等在下将家中杂事料理清楚,再来接家妹。”

“不麻烦,我和灵韵投缘,她在这待着对我并无影响,前些时日我去贵府拜访,令尊很看重女儿,灵韵在我这待着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放心。”

“家母知晓家中境况,灵韵暂时不回家是为她好。”易寒之耳朵动了动,“诸多麻烦请姑娘见谅,下次登门,我定把家妹接走。”

“没关系,易公子尽管处理事情。”

等他走远,焦玉表露不解,“姑娘,易公子表现的有些奇怪,哪有把身体有恙的妹妹托付给非亲非故的邻里的。”

的确奇怪,他家中是有吃人的虎狼不成,生怕易灵韵回去,那么担忧女儿的易夫人也没有表示,对她这个只见了几面的邻居这么信任?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易家亲缘薄弱,唯有易老夫人那一支有些底蕴,易灵韵十五及笄那年与隔房的李氏表亲订下婚约,婚期便在四月后,时间正是易灵韵过完十六岁时辰。

按照大黎朝的规矩,祖父母以及父母逝世,子女需守孝三年,或者在丧葬一月内嫁娶,早先易灵韵是县令之女,李家对这门亲事满意的不得了,后来易松入狱,罪名安的又大,李家虽有退婚心思,但人言可畏,思量易家即使被定罪,也牵连不到未婚夫婿那,遂耐着性子等到现在。

哪知圣旨颁下,易松在狱中畏罪自杀,易家两位长辈又同时殒命,那位与易灵韵订婚的李氏子对灵韵很是爱重,唯恐父母责令退婚,特意催促父母提起一月内嫁娶之事,然而今早易灵韵大闹灵堂传的远近皆知。

未嫁女子在监牢关押数日,出狱后性情大变,内里情况惹人遐思,李家父母不愿结这门亲,儿子偏又不舍得放手,互相攀扯之际,李家提出易灵韵名声有瑕,不堪为妻,若结亲便是纳妾。

易夫人知晓内情,闻听此言肝火大旺,气怒悲哀各种情绪错杂,她在灵堂上晕了几遭,易寒之想把李家人赶出去,可对方手里持有婚书,闹大了,受伤害最大的只会是他的妹妹,灵堂之上怎一个乱字可说。

易家再怎么乱,关了门也是家事,袁半夏对此一无所知,她之前说与易灵韵投缘并非信口胡说,不管她是孩童心态还是情绪不稳的十六岁少女,两人相处并无隔阂。

袁半夏不把易灵韵当做易碎瓷器,以平常心相交,两日内,她从未犯病,只是经常望着对面那棵苍翠的大树发呆。

“天天盯着它看,数清楚有多少片叶子了么。”袁半夏玩笑道。

“一片。”

“嗯?”

易灵韵捡起地上被风吹落的叶子,“喏,把每片树叶当做一个整体,一片跟很多片区别也不大。”她脸上难得露出笑意,“跟你学的。”

袁半夏点她额头,“我当时可不是这个意思。”

昨日袁半夏梳头时小心谨慎对待自己的头发,易灵韵说了一句头发那么多掉一些也没关系,袁半夏捡起地上的一根头发说:很多根也是一根根累计的,区别不大,每根都值得爱护,今天说起叶子的事,她便用这事堵了回来。

易灵韵认真看着东南角的树杈,手指虚空一指,“我总觉得那根树杈的叶子绿的更纯粹。”

袁半夏眼风扫过,敏锐的发现易灵韵口中的绿色往旁边挪了挪,她哑然失笑,真巧,那位和环境融合的很不错的暗卫又暴露了。

十七欲哭无泪,他只想当个尽职的不引人注目的暗卫怎么就这么难,大白天的,那个叫易灵韵的姑娘一天有五个时辰都在死盯着树叶瞧,害得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届时又落个窥伺良家女子的名声。

“咳,是挺绿的。”袁半夏抵唇掩饰自己脸上的笑,“别看了,先去吃饭。”

这顿饭到底是没吃成。

晓兰领着个英挺的身影走近,“姑娘,易公子来接易家小姐了。”

袁半夏猜出易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离世会使得易寒之改变想法,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叨扰多日,给袁姑娘添麻烦了,区区薄利,请姑娘笑纳。”易寒之双手捧着个绸缎包裹的木盒。

“易公子太客气了,我与灵韵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易寒之径自把盒子打开,“都是些寻常物件,姑娘也可以不把它当做礼物。”

袁半夏扫了一眼,包装的那么精美,她以为里面是金银器具,没想到锦盒内分出数个小格,格子内是各类饱满鲜亮的果脯。

袁半夏梦回两人男扮女装以及女扮男装那日,她不自觉挑眉,与聪明人交往得多长些心眼,不然都猜不出对方嗯言外之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易寒之礼貌颔首,“阿韵,走吧,我们回家,所有事情哥哥都解决了。”

易灵韵看着袁半夏,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的腰,下巴在她肩膀处蹭了蹭,猫似的,“谢谢,走了。”

“这么煽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远隔千里呢。”袁半夏眼梢略过某个被挖出坑后又用枯草干柴挡住的洞口,眉眼含笑,“抄近路的话,两家连堵墙都没有。”

易灵韵羞窘,“又不是小孩子了,谁钻狗洞。”

易寒之眼神闪烁,嘴唇蠕动,却没说话。

次日,易家人去房空,门上落了锁,袁半夏才意识到昨日易寒之的欲言又止。

梦玉晒被子时,木槌敲的使劲,恨不得把里面的棉絮捶出来,“什么嘛,姑娘帮他们那么多,走时竟然连个口信都不留,尤其是易小姐,姑娘把她当妹妹对待,各种饭食点心都依照她的爱好,竟然不辞而别。”

焦玉啐她,“我看你想指责的是易公子才对。”

“都有!”梦玉言辞凿凿,“我是替姑娘觉得不值,满心好意全被辜负,大黎疆域辽阔,谁知道以后还能否再见。”她眼神暗了暗,说出的话低微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我又不是眼盲心瞎之人,易公子仪容姿态上佳,就算现在家室不显,以他的能力将来必定非池中之物,我只是个小丫鬟,哪里配的上……”

“说你两句,眼睛怎么还红了。”

梦玉胡乱摸了下眼皮,“被子上有灰尘进眼里了。”说罢,捶打被褥的动作越发沉重,焦玉看着她少女怀春未得到回应的失落,无声叹气。

春心萌动是人之常情,但人得有自知之明,不属于你的东西,只能放在心里想,而不能奢望拥有它。

袁半夏知晓易寒之此行去往何处,她并不着急,领着一老一弱,他赶路速度肯定不快,对方一走便追上去显得太刻意,缓两日再说。

是夜,袁半夏踩在梯子上佯装修剪花枝,余光有意无意扫视隔壁,疑似书房的位置,窗户上映出一个熟悉的侧脸剪影。

嗬,往常不是一直守在易寒之身边么,这回怎么不着急了,袁半夏才腹诽完,心里一惊,他该不会是在等自己吧。

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后怎么都拂不去,咔嚓一剪刀剪下一片花枝,袁半夏立马收手,不能再想了,不然今夜又得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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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半夏将刚写好的一封信上下看了一遍,觉得不满意,团成一团扔到一边,不远处的地上已经散落五六个染墨的纸团。

“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当时娘亲让我去滨都我就不该拒绝,现在旧话重提,爹娘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先斩后奏肯定会惹爹娘伤心。”

“真烦。”

“烦什么?苦恼中午不知道吃什么饭么?”

袁半夏边写字边回话,“焦玉说中午吃小笼包配山药红枣粥……”说到一半,她陡然抬头,那个捏着废弃信纸笑的一派轻松闲适的年轻男子,在她看过来时戏谑的眨眨眼。

“怎么,半年不见,不认识我了。”男子伸出大手揉乱她的头发,“哎呀,手感没以前好了,不过……”他两只手捏着袁半夏的脸颊往两边扯,“还是那么可爱。”

“难怪我小时候拼着被亲爹打断腿也要把你藏起来。”

“小舅舅!”袁半夏拍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缓解皮肉被拉扯的疼,“你到底是坐船周转货物还是去当艄公了,力气这么大。”

看她脸颊红润,赵云亭懊恼,“我也没使劲啊,来,舅舅给你吹吹。”

袁半夏无语的看着他。

“害,外甥女长大了,不能像儿时那样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