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次日,天色将明未明,凄婉的痛哭伴随着嘈杂的议论吵闹,聒噪喧哗的让人心烦。

袁半夏睁开眼,揉着太阳穴缓解头痛,片刻后,焦玉推门进来,两只眼圈都是红的。

“外面怎么回事?”

“易家两位老人去世了。”

昏沉的脑子针扎般刺痛,袁半夏皱眉的表情僵住,太突然了,命运的大手真是不遗余力的催着袁家上断头台。

焦玉说话时略带哽咽,“易夫人哭到昏厥,易公子既要接待吊唁亲友,还得照顾伤病的母亲,还有他那位妹妹……”

“许是院内人多事杂,又接连遭受诸多打击,易姑娘初时只是呆呆站在门口看着往来行人,不知触动哪里突然发起疯来,贡品燃香全被她丢出去,来阻止她的人也被抓挠打伤,易家如今乱糟糟的实在不像样。”

焦玉将湿水的帕子递给袁半夏,稍稍把放在外人身上的思绪拉回来,目光停在袁半夏脸上,她叹气声不断,“您昨夜又没睡好啊,奴婢让帮厨多煮几个鸡蛋。”

“不用了。”袁半夏捏着酸胀的眉骨,她身体困乏疲累的厉害,可脑子根本不受控制,生死危机,她说服不了自己不胡思乱想。

只隔了一堵院墙,尖利惊恐的嗓音毫无遮掩的传过来,昨夜古灵精怪的乖巧少女今日却成了癫狂疯妇。

袁半夏看向隔壁,今早无风,树上的叶子安安静静垂挂在那,静谧和谐一派美好,那方院落仿佛能自动隔绝世俗杂乱。

看着笔下人物痛苦挣扎,如临深渊,不知百里贺卿现在是何情绪。

“姑娘……”

焦玉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直说。”

“梦玉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她同情易家惨况,说要探听情况,这会儿还没回来。”

“易家尽是孱弱,梦玉约摸留下帮忙了。”袁半夏看着焦玉染了薄红的眼白,意味不明的挑眉,“你也想去?”

“亲人骤然离世,事主不见得愿把这些伤疤摊开给外人看,咱们才搬来此地不久,与易家只有数面之交,帮或不帮似乎都不合适。 ”

“凡事随心即可,什么都权衡利弊再决定可能会违反初衷。”袁半夏说完愣了愣,这话与其用来劝焦玉,不如拿来说服自己,她瞻前顾后这么久,事情也并无转机,或许她该换种思考方式。

“走吧,一起去易家看看,若他们需要……”

话音被突然造访的易寒之截断,袁半夏诧异的看着怀抱易灵韵的少年。

易寒之一身白衣,面色惨淡,丹凤眼满含悲痛,“贸然登门,还请姑娘见谅。”

音色哑的如同金纸磨砂,他怀里抱着人,躬身不便,微弯的脊梁骨摆出低姿态,“在下前来,既为家妹昨夜造访致歉,也想请求姑娘一事。”

袁半夏看着他的发顶,沉默片刻方才开口,“易公子但说无妨。”

“灵韵自病后便不喜与外人接触,生人见多了情绪失控极难自抑,昨夜韵儿抱着许多零食回家,满心欢喜的跟我说再找姑娘玩耍,她与姑娘相处融洽,在下实在开心,没料想家中再出变故……”

他大概很少一次讲太多话,认真斟酌词句,唯恐哪个字用的不合适惹人嫌恶,比起弯腰行礼,这些貌似无足轻重的词句却更能让人感受他的卑微。

“家母身体不适,在下要处理诸多事宜无暇照顾,斗胆请姑娘帮忙看护一日,在下知晓此举冒昧无礼,姑娘若拒绝,在下这便离开。”他诚恳的望着袁半夏,环在易灵韵膝弯的手紧张的抓紧又放松。

摒除她已知剧情后给易寒之加诸的男主光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尚未弱冠,亲属离世,家眷病弱的悲惨少年,他一无所有,连托付看重之人,都只能找她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邻居。

良久没等到袁半夏点头,易寒之神色难堪,眼中并无怨愤之意,“打扰姑娘了,告辞。”

“等等。”袁半夏眼风扫过鬓发衣服凌乱的易灵韵,“我可以帮你,你能否答应……”说到一半,袁半夏收回嘴边的话,她想借机携恩让易寒之答应她一件事,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觉得此事不妥。

易家如今境况,袁崇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此时逼得他应下,日后他知道内情恐怕会更愤怒。

袁半夏示意焦玉和晓兰把易灵韵接下来,“先把人安置在我房间。”

“是。”

易寒之还记得她之前的未尽之言,“姑娘方才想让在下答应什么?”

袁半夏抿嘴,“世间事并非黑白分明,身在其位有些人也是身不由己,希望易公子以后做事能给人留个解释辩白的机会。”

“在下听不懂姑娘话外之音,您于我有恩,还请直言相告。”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易寒之拱手,“在下欠姑娘一份情。”走前,他慎重道,“灵韵醒来后若是吵闹的厉害,请姑娘派人告知在下一声,在下马上将家妹带走,绝不给姑娘增添麻烦。”

袁半夏颔首未言,看着易寒之疾步离开的背影呆了一瞬。

易灵韵昏睡中也显出不安,秀眉紧蹙,双手拽着衣角,用的力气太大,骨节泛白。

袁半夏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好好睡吧,这里很安全,没人吵到你。”顺手用手绢把她额头细汗擦拭干净。

她小声对焦玉道,“去拿只安神的香点了,再让下人多烧些热水备用。”

“奴婢明白。”

易灵韵口中喃喃着含糊不清的词,袁半夏一边低声说着安抚的话,一边去掰她的手,易灵韵留了指甲,她意识不轻时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上面全是坑洼的血痕。

袁半夏心道,对比易家家破人亡,自己无意中得知真相且还有挽回的机会已是上天眷顾。

“生死之外无大事,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么,也许,毕竟那些遭遇旁人看了都觉得难过,而她却沦陷在那场噩梦里无法挣脱。

夜里失眠,袁半夏歪在床头也睡了过去,脊椎侧弯的姿势太难受,她没睡多久便清醒,睁开眼后下意识看向易灵韵。

她正看着头顶的帘幕发呆,眼角有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快落滚落,而后隐匿于暗色枕巾。

袁半夏安静的等她平复心情。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易灵韵眼神清明,既无疯癫也无稚嫩,话音清晰知礼。

袁半夏轻声道:“你睡的时间不长,要不要再休息会,我让下人烧了热水,等你有精神了再好好洗漱。”

“睡不着。”易灵韵摇头,“我在家里胡乱打砸,像个疯子一样肆意发泄情绪,哥哥看劝不住我就将我打晕了。”

她眼神无所依托,胡乱扫视周围的摆设,呼吸逐渐开始急促起来,像是体内有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催促她愤怒、失控、排斥所有人和物。

易灵韵咬着嘴唇控制情绪,眼珠子开始染上不正常的红色。

袁半夏快速剥开一个橘子,小孩的拳头那么大,直接塞到她嘴里,没有良言相劝也没有暴力制止,而是作出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易灵韵即将升到顶点的暴躁情绪就跟被扎了个口子的气球一样,慢慢就瘪了。

很突兀的,脑子直接变空白,她忘记发生在身上的龌龊事,忘了自己要生气,只能双眼茫然,嘴巴随着袁半夏指示的动作机械的咀嚼吞咽。

“好吃吗。”

易灵韵把嘴里酸甜的汁水咽下去,默默的点头,“好吃。”

“以后心情不好或者思绪不受控制的时候就去吃东西,美食有种很强大的力量。”

“那我可能要吃成个大胖子了,因为我情绪一直都不好。”易灵韵有些愣神,她刚才那话是在很轻松的情况下说出的,她以为沉浸在黑暗的世界里,自己除了疯傻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我可以喊你半夏姐姐吗。”

“当然可以,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易灵韵平直的嘴角向下拉,“我宁愿自己真的变成只知道玩闹的傻子。”

“你还有哥哥和母亲。”

易灵韵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落,她扑到袁半夏怀里哭的不能自已,“为什么是我,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

话语可以很厚重也可以很苍白,起码在这个时候,袁半夏无法拍着易灵韵的肩膀安慰她说什么节哀顺变。

没有亲身经历,凭什么要让别人把那些悲惨轻描淡写的忘记。

哭的太久,最后也不知她是哭到昏厥还是哭累睡着了,等到易寒之过来,日头已经升到正空,往常让人慨叹的舒适温度能把人炙烤的眼泪蒸发殆尽。

易寒之神色倦怠,请丫环禀告后他才进到别院,晨时肩背佝偻的少年如今再次变作一把隐藏锋芒的利剑,神色平静,眼神淡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之气重新收敛于心。

每每经历一些事情,易寒之给人的感觉就会改变,就像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剧情如刀,一点点把他雕刻成符合世人值得称颂的帝王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