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修然端正态度,“放宽心,我喜欢女子。”
“如此甚好。”易寒之凤眸隐有冷意,他恩怨分明,恩与仇可以同时报到一个人身上。
皇甫修然不知道自己脑袋在裤腰带上转了一圈,“我过来除了看你伤势恢复的如何,也想跟你说个好消息,圣上已经下旨释放易家所有人。”
易寒之眼眸倏然亮起,“当真?”
“骗你作甚,兴许你家人这会已经在往家里回了。”
易寒之转身往外跑,动作过大,腰腹处的伤口被撕裂,艳红的色彩瞬间浸润天蓝色的衣料,他踉跄着扶住门框稳住身体。
“你急什么。”皇甫修然想扶他,因着他之前说出的皮相妄言,易寒之忍着痛躲他的手。
“不是都解释清楚了么,怎么还对我避如蛇蝎。”皇甫修然无奈道,“难不成你忘了易府在前日的大火中付之一炬,我让侍卫在附近留守,易家人若返回,侍卫自然会把你歇在这的消息告知,你安生养伤等着便是。”
易寒之复要抱拳道谢。
“别整虚礼,我好不容易请大夫给你治好伤,你又把自己折腾成血葫芦,真感谢我就养好伤听我差遣。”
易寒之终于露出个笑,“好。”
唇角上扬,眉眼略弯,冷硬的五官随着表情软化,就像阴沉的天突然拨开乌云,露出天边乍现的光彩。
皇甫修然神色轻快,才要开口,余光瞥见门外走来的人。
尹子修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目光在易寒之身上游走一圈,说出的字眼立时将松缓的气氛推入深渊。
“节哀。”
文字真是博大精深,他没说出任何凄惨的形容,只两个最简单的字就让人如坠冰窖,易寒之面色苍白,“此言何意。”
“你家人对我们派去的侍卫并不信任,即便易家变作废墟,他们也要在那里停留。”
易寒之毫不犹豫,按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快步离开。
“哎,你好歹把伤口处理好啊!”
才答应过他好好养伤的某人不顾伤体,步履如风,皇甫修然啧了一声,“我又不是非要拦他,只是想告诉他乘马车快些。”
他走到站在窗前的尹子修身边,随他一起透过窗户看向已经走到街上的易寒之。
“易家情况不好?”
尹子修语气低沉,“很糟。”
“怎么讲?”
“易松身死,易家老太爷和老夫人上了年纪,出狱后不停歇从西洲赶回长平县,乍见到易府断壁残垣,提着的气一下就松了,两人都被抬到医馆救治,易夫人看起来康健,情绪却如同绷紧的弦,稍有外力可能就会断裂,至于易姑娘……”
尹子修平时话不多,一口气听他说一长串,皇甫修然话音抬高,“尹子修真有个妹妹?!”
尹子修眼皮下垂,“钟灵毓秀,明眸皓齿,冰肌玉骨……”
“说重点。”
“她依偎在易夫人身边如同惊恐之鸟,眼神时而稚嫩时而癫狂。”
“她疯了。”尹子修看向蔚蓝的天空,白云飘飘忽忽的游走,蓝的纯粹,白的皎洁,对比地面的嘈杂与混乱,如同两个极端。
如今的易灵韵就是美好形容词的反面,曾经愈是纯澈,现在越发让人叹惋精致的风景画被人泼了浓重的墨。
皇甫修然许久没再说话,沉默的空气蔓延着压抑。
“这些遭遇我听着都觉得难受,身处其中的人更难过吧。”
尹子修拍皇甫修然的肩膀,“如此大仇,易寒之定会不死不休,你确定要趟这趟浑水吗。”
皇甫修然吸了口气,神色冷静,“不会。”如果是生死之交的兄弟,他豁出性命也要相帮,可易寒之不是,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他已经救过他一回。
“不错,有长进。”
皇甫修然嗤笑,“商人趋利避害,我也不能免俗,不过……”
尹子修静静等着他的转折。
“事情没有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局面,明面上拉开关系,暗地施以援手即可。”毕竟是他想罩的人,遇到阻挠就直接撒手不管,忒没有皇甫家风范。
“自然。”
皇甫修然挑眉,“你竟然不阻止我?”
“因为我有预感……”
仿佛心中所想一致,两人同时看向对方,眼神是如出一辙的晶亮。
尹子修勾唇,“舅舅曾说我不擅经商,擅看人,若此番我没有看走眼,这位将来定非池中物。”
尹子修态度转变并非他说的这么简单,他又去调查了易家着火那晚发生的事,他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易寒之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谨慎多智,此番打击若不能让他就此消沉,便会成为他展翅高飞的双翼。
“父亲的话肯定不会出错。”
此言太过绝对,尹子修没有否认,只是轻笑,龙入泥潭也会搁浅,未来充满变数,谁能谏言以后呢。
且不说易寒之得知父亲身故,家中亲人病弱疯是何等锥心之痛。
痛到极致反而没有了情绪,他冷静的将易家所有人安排妥帖,披麻戴孝为父奔丧,扛着伤体照顾家中亲人,所有苦难被他吞入腹中,就像直接饮了世间最毒的药,刺激着他脆弱又坚韧的神经,在破灭中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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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易家的事如同石头压在袁半夏心底,她想不到自救的办法,甚至连府门都鲜少出去,情绪压到谷底开始反弹。
今日晨起向老夫人请安时,老夫人又以赵氏膝下无子为由借题发挥,当着数人面数落赵氏,责令其抄写佛经且每日跪拜送子观音一个时辰,她听着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一时情绪上头,回怼回去。
被老夫人以冲撞长辈为由罚了禁闭。
已入盛夏,冰块分例被削,每天睡觉成了她最痛苦的事。
今夜亦然。
焦玉有些心慌,看着不停喝祛暑汤的袁半夏,没忍住从她手里把碗夺回来,“姑娘,您已经喝了五碗了,您现在内心烦躁,喝再多汤水也无用。”
“我还能干什么。”袁半夏讽刺的掀开眼皮,“两米高的院墙挡我出路,孝道二字压我意志,我除了发牢骚什么都做不了。”
距离袁家被灭一天比一天逼近,她却要守着闺阁女子的贞静贤淑困于方寸之地,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气球,一根针就能把她扎爆。
妈的,果然无知者无畏,若是不明内情,她就会毫无抵抗的赴死,现在把未来死劫摊开摆她面前,她乖乖束手就擒那就是见鬼了。
“该死的百里贺卿……”提起这个名字她牙根痒痒,自己写的小说凭什么让她这个无关人员买单。
“埋怨什么呢?”头顶被轻压,赵氏温和的笑望她,“小脸蛋鼓的跟青蛙似的。”
“娘亲怎么来了。”
“你祖母禁你足,可没说娘不能进来。”赵氏抚摸她的头发,眼神慈爱,“在老夫人面前,你与我皆是晚辈,该守的规矩必须守,不然一个孝字压下来,连你爹也不能偏帮我们。”
“那些话都是老生常谈,这么多年娘早就听习惯了,家中无嫡子,她老人家想让李姨娘两个儿子记在我名下,你爹没答应,她心里有怨气,尽管让她说便是。”
袁半夏掌心贴在石桌上,只一会儿体温便将石桌暖热,她甩了甩手,夏天真烦。
“恶语伤人六月寒,娘亲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么。”
赵氏脸上的笑凝固,声音陡然变低,“在意又能如何,改变不了娘亲身子损坏不能生育的事实。”
“明明自己就是女人,却非要为难女人,仿佛在有些人眼里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生子,成婚前是谁谁的女儿,成婚后是谁谁的妻子与母亲,她始终不能是她自己。”袁半夏看着赵氏的眼睛,“爹是个好父亲,但他不是个好丈夫。”
“暖暖……你爹没有办法。”
袁半夏用平淡的语调道:“我知道,祖母逼他纳妾嘛,所以除了我这个嫡女,他还有一个庶女,两个庶子。”
赵氏突然伸手摸她的额头,“暖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娘,我没事。”袁半夏抓住她的手指,看着赵氏眼中明晃晃的担心与忧虑,她叹了口气,错的是这个世界,她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评判古代女子的三观。
“娘亲,对不起,我可能是热糊涂了在说胡话。”
“哎,夜里也不热,你却出这么多汗。”赵氏从袖中抽出手帕擦拭她额角,“真是糟心,落水后留下这么个后遗症,西洲大夫看了个遍,也查不出身体有什么问题,索性换个地方查查。”
“什么,您的意思是让我离开这?”
“西洲夏日暑热持续近五个月,你一直在家待着太受罪,我上月给你外祖父母去了书信,那里临海,比咱们这凉快,等家里不那么热了,你再回来。”
“您让我去滨都?”
“怎么,不乐意啊,你外祖父母和两个舅舅一直念着你呢。”
袁半夏直言道,“对,除非您和我一起去。”
“你这孩子。”赵氏失笑,“好端端的,娘跟你一起回去,你外祖父母还以为我和你爹过不下去了呢。”
“你整日热的无精打采,娘生怕你晕倒,听话哈,只是过去住三两个月。”
袁半夏漆黑的眼珠晶亮有神,“避暑而已,何苦去那么远的地方,长平县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