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百里贺卿所言,袁半夏被带走后不久,皇甫修然打此路过。
他并非独行,边上还跟着个面容普通气质出众的青年,对于身上染血、狼狈趴伏于泥坑中的易寒之,他眸光毫无波动。
“不要多管闲事。”尹子修拉住欲要靠近的皇甫修然,“朝堂与江湖向来不太平,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遇见就罢了,人就躺在我脚底下,怎么能视而不见。”皇甫修然不赞同的挣脱他的手,“我还想多多积德行善得好运呢。”
尹子修无奈退开,“随你。”
皇甫修然探了他鼻息,表情有些凝重,“呼吸微弱,血色看起来也不太正常,八成是中毒了。”
“然后?”
“尽人事听天命呗。”皇甫修然把他的身体翻过来,随意把易寒之遮盖脸面的发丝拨开,“唔……咿!?这人瞧着有点面熟。”
皇甫修然身体悬空,几乎与他贴脸,细看好一会儿,无可无不可的救人心态立马转变,他抓住易寒之的手臂猛地使力将人拉到背上,“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幸亏我看到此地着火好奇之下一探究竟,要不然真要错过了。”
尹子修生出好奇,“什么人?”想要仔细打量,皇甫修然后退半步避开,“救人如救火,别拖拉了,去医馆。”
他托着易寒之的双腿往上颠了颠,这姑娘不仅个子高,分量也十足,若非他自小习武,恐怕还背不动她。
皇甫修然背着人,两条腿倒腾的风火轮似的,生怕背上的人伤重不治。
“喂,你跑的太快,我跟不上!”
“表哥,我先走一步,你慢慢追。”
尹子修全然没有不顾仪态追人之举,慢悠悠的跨过水坑,步履悠闲,他回望了一眼被大火吞噬的易府,嘴角微微勾起,“麻烦死了才算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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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半夏是被苦涩的药味熏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来不及慌乱,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掐住她的下巴,碗沿贴在嘴边。
“醒了正好,省得我灌。”
男人把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床头立柜上,“趁热喝。”
“你……”袁半夏刚吐出一个字,陌生男人已经推门出去。
这是什么地方?袁半夏艰难的撑着床坐起来,头依旧晕胀,身子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虚弱状态不影响她环顾四周。
屋内摆设极简,看不出来路,她按住太阳穴,回忆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
对了,易寒之!
她忍着风吹雨淋在角落里蹲守了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即将摘取胜利果实,她却因为身体不给力在易寒之旁边扑街。
袁半夏看着身上被换好的干净衣物以及松软干燥的被子,神色怅然,难道她做到这个地步,剧情依旧照常运转,她和易寒之都被所谓的皇甫修然救了?
这是不是说明,炮灰只能按照既定剧情走向灭亡……
袁半夏还在发烧,乱七八糟的思绪让她脑子疼的快要炸裂,“去他的命运安排!”
门被从外面推开,袁半夏自下而上望着那双令人艳羡的长腿,目光上移,一张清雅绝艳的脸闯入视野,她心跳猛然失了节奏,手指抓着被子默默使力,怎么是他。
“醒了。”曾让她感慨声控福音的音调淡淡入耳。
她见过他,他却不认识自己,现在被救下,袁半夏不知道该用表情回应,半晌她干巴巴的说道,“嗯。”
百里贺卿给自己倒了杯水,轻抿一口道,“你发了高热,那碗药熬煮许久,药效不错。”
袁半夏看了百里贺卿一眼,他似乎没有害自己的必要,而且她知道自己烧的很厉害,硬拖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端起碗把乌黑的汤药一饮而尽,袁半夏苦的五官纠结,面前摊开一只手掌,掌心是一包蜜饯,还挺贴心……
“多谢。”
“不客气。”
等袁半夏喉间的苦涩被压下,面上表情不再狰狞,百里贺卿往前走了几步,把窗户推开,夜色中的湿气和木料烧焦的味道闯入屋内。
百里贺卿平和开口,“姑娘怎么称呼?”
“别误会,你昏倒后无人碰你衣物,是请来的大夫诊出你的身份,我请店家娘子帮你换的衣服。”百里贺卿眼神温和,语气不疾不徐,却给人一种强硬的压迫感,“在下姑且以姑娘救命恩人的身份自居,想来姓名之事姑娘会坦然相告吧?”
原本准备说个假名的袁半夏微怔,携恩相诱?
抱歉,她没有那么强烈的道德观,“公子说笑了,女子闺名虽珍贵,却及不上救命之恩,小女子姓夏,名圆,公子有礼了。”
“原来是夏姑娘,昨夜雨势滂沱,湿滑难行,不知姑娘独身一人藏于门楼数个时辰所求为何。”
袁半夏心头一震,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暗处躲着,而不是刚巧路过那淋雨昏迷。
是了,白日书灵提及有变数影响剧情,他们悄然作壁上观,易寒之回府遭袭再被救更是剧情中的小高.潮,那么在乎故事正常发展的他们当然不会错过。
百里贺卿轻笑,“姑娘,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想好妥帖理由说服我了吗。”
她身份敏感,偏巧又和易寒之扯上关系,在写出所有故事的百里贺卿面前,贸然出现在易府附近的她就是最大的变数。
怎么办,说出穿书真相攀老乡,还是胡搅蛮缠抵死不认?
当前处境于她而言太被动,就算坦承身份也不是现在,袁半夏按着太阳穴,语气沙哑,“嘶,头好痛……”
下一刻,她小心的把身子往下挪了挪,缓缓的侧躺在枕头上昏了过去。
对,她就是装的,而且装的一点都不高明,端看对方打算追究到底还是秉承风度让她蒙哄过关。
空气安静了数秒,百里贺卿发出一声轻笑。
书灵气呼呼的开口,“你还有心情笑,她分明是装晕,连倒下的姿势都那么娇柔造作,生怕头撞到床板,还往底下蛄蛹了会儿才倒下。”
书灵与百里贺卿用意识对话,完全不顾忌佯装昏迷的袁半夏。
“因为她知道晕倒的再逼真,我都不会信,所以干脆虚伪到底,毕竟那个姿势撞到头会很疼。”
“你都知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这女人来者不善,猫在角落里躲那么久分明就是在等易寒之出现,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也许。”
书灵有点炸毛,连爸爸都不叫了,“你怎么表现的一点都不在乎,有人企图改变你的小说哎!你明知道剧情改变导致的后果,这个世界崩溃,你的神魂会回到原来的世界,那里的你……”
“真吵。”
简单的字眼打断书灵的喋喋不休,它气的良久没说话。
比耐心,书灵从来没有赢过百里贺卿,咕哝了一会儿,它妥协道:“好吧,虽然事情没有我说的那么严重,但是这女人来意不善你不否认吧。”
“淋场雨都能把自己搞发烧,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完全可以威逼利诱,让她说出真实目的。”
窗外吹来一股凉风,百里贺卿看向屋内那位病人,贴心的把窗户合上,甚至还帮袁半夏把她压在胳膊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好她的身体。
“不急,平淡的生活难得生出一丝波澜,有趣的很。”
“啊啊啊,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懂不懂!”
“你若真这么着急,便亲自出来把她叫醒询问。”
书灵:“哼,你明知道除了你没人知道我的存在。”它语气发蔫,“我倒要看她装到什么时候。”
百里贺卿语气隐含笑意,“原本是装的,现在真的睡着了。”
“啥?”
“药里有安眠成分,而且她在发烧,乏力困倦是正常的。”百里贺卿轻声道,“剧情有无数岔路,只要终点唯一,那些错开的线终究会交汇,没人能改变剧情,除非……”
“除非什么?”书灵追问。
百里贺卿没有回答它,除非想要改变剧情的那个人是他。
“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好的,爸爸,晚安。”
果真是心思简单的初生书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百里贺卿从房间离开,又等待半刻钟,袁半夏慢慢睁开眼睛,呼吸滚烫急促,病中神色难免虚弱,她眼睛却依旧亮如星子。
大脑和身体的确疲累难挡,可她想要逆转袁家灭族的心炙热无比,为了等到易寒之,她可以在雨中苦熬三四个小时,她也能硬撑着难受,无比自然的装睡。
袁半夏晃了晃头,抓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几口温热的茶水,神志清醒三分,她小心谨慎的从房内出去。
楼下的摆设一眼就能看出是客栈,深夜寂静,店小二趴伏在柜台酣睡,她踮起脚尖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惊动任何人。
当然,这是她以为的。
毕竟她哪里想到百里贺卿身份尊贵,周遭一直有暗卫护身,从她出门那一刻,暗卫便将她逃走的行为报告上去。
“主子,属下是否追上去看看她去往何处?”
“不用。”百里贺卿声音浅淡,“由她去。”
只要她的目的是易寒之,总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