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聪明人,彼此伪饰并不高明,近距离接触很容易显露端倪,压下目光相对时起伏的心潮,两人均假装没看出对方异装的身份。
袁半夏拿捏着女扮男装的角色人设,先是不好意思的脸红,再故作大方拾捡地上的果干,看到上面染了灰尘,她脸上歉意愈深: “抱歉,我走路时晃神,这些东西都脏了,我去重新买一份赔你。”
“不必,是我自己不小心。”他刻意压低声音,音色有种雌雄莫辨的清脆悦耳,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把地上的果干拢作一堆,连带着砂石土块一起装进油纸包。
如此行径还真是不拘小节,袁半夏嘴角微微上扬,“姑娘无须客气,本就是我突然挥扇惊了你,才使得它们蒙尘,前面就是食铺……”
“我说了不用!”他语气稍硬,瞳仁中的戾气与焦躁一闪而过。
两人容色出众,屈身拾捡东西时便惹了周围人注意,短暂交谈中,周遭百姓投注的目光越发多,他扮做女装本是为隐藏身份,自然不耐与袁半夏纠缠。
袁半夏见好就收,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还未说出致歉的话,对方立马接过银子,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焦玉遥遥目睹一切,小跑着来到她身边,“那位姑娘好生没礼貌。”
没礼貌的是自己,若对方真是易寒之,被满城通缉的情况下,他当然不想引起旁人注意。
袁半夏拍打衣摆上沾染的灰尘,余光窥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经过拐角时,一个高大的蓝衫男子迎过去,对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她,而后跟在疑似易寒之的人身后混入人群中。
“走吧,回去。”
“公子不继续找了?”
袁半夏慢条斯理的摇着折扇,“有缘总会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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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暂住的别院后,袁半夏把焦玉梦玉打发出去,捏着自制的炭笔在白纸上描画,没有具体的轮廓和身形,宣纸上只有一双清冷好看的丹凤眼,片刻后,她用指尖沾墨在其右眼睑处落下一点。
灰色的痣让那双眼睛越发生动。
正当她试图凭借短暂的接触分析对方性格时,门被敲响,“姑娘,老爷回来了,让奴婢喊您一块用膳呢。”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袁半夏将宣纸对折放入袖中。
太阳还未落山,徐徐吹来的微风卷携着花木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院落,袁崇坐在葡萄藤下,手中握着一个卷轴似在品鉴。
“爹,什么东西让您看的这么入神?”
袁崇眼神中的赞赏稍稍敛去,转而变成慈和的笑,“暖暖看看这画作如何。”
袁半夏接过画,卷轴往下拉,一副少女花中戏蝶图映入眼帘,“笔触细腻工整,景致写意,人物传神,可称为佳作。”说完这句,她下意识看右下角的落款。
寒之小记?
“这幅画是在易家搜出的,为父调查易松谋害皇嗣一事时听闻易松乃宣德十四年的探花郎,才华横溢,容色风流,其子易寒之未及弱冠,德行文采较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画是他十六岁所做,年纪轻轻在画道上便有自己的风格,少见的奇才啊。”
袁崇言语中的惋惜不容错辨。
袁半夏倒了杯温水放到袁崇手边,“女儿知晓您一腔爱才之心,可惜易家所犯罪行滔天,便是再有才华,也改变不了他们全家锒铛入狱的现实。”
“您之前说过此事暗藏玄机,女儿只担心您被牵连进这场倾轧争斗中,遭受无妄之灾。”她要是早点知道这是本小说,一定想法设法不让袁崇参与此案。
“身在官场便难置身事外。”袁崇抬手示意下人把饭菜摆桌,“吃饭吧,别让这些杂事扰了兴致。”
袁半夏吃着爽口的凉菜,心里却始终窝着一团火,从始至终,袁崇对易家就没有恶意,皆因上官吩咐他才插手此事,易寒之有能力后却不分青红皂白,清算所有使易家家破人亡的仇敌。
若她不是袁氏一员,单看小说也要感慨一句男主这招斩草除根干的漂亮,如今身处棋局,她才发觉男主手段狠辣,这特么分明是无差别攻击。
三两口喝完汤,袁半夏继续不动声色的试探,“您今日找人有进展了吗?”
袁崇摇头,“一个能躲能跑的大活人哪那么好找。”实则他还有另一个猜测,那便是易寒之已经身死,今日与县丞共事时,他言辞间隐隐透露出易寒之被追杀的消息,有些事情了解多了没有处,他既猜出此事透露着不寻常,便不想深究其中内情。
“再过两日便是梅妃寿辰,届时如何处置易家自有定论,这期间为父听命行事,寻不到人便罢了。”
袁半夏从他言辞中听出别的意思,找人者包括他爹都不上心,这更像是一场做给别人看的戏。
袁半夏有些头疼,管中窥豹,实难看出全貌,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做。
“大人,画师修改后的人像图送过来了,请您过目。”
“拿上来。”
兵士递过来一张纸,袁崇抖了抖摊平,颔首道,“这样瞧着与表述别无二致,让人照着此图拓印吧,能提供犯人线索者赏银再提高五十两。”
“是。”
袁半夏偷偷瞄了一眼,凤眼长眉,高鼻薄唇,若着女装赫然是袁半夏今日在街上遇见的那位紫衫女子。
她飘在半空的心尘埃落定,猜测没错,那人果然就是易寒之。
“爹,我想出门转转。”
袁崇把画递给手下,撩袍起身作出要与她同行的架势。
袁半夏连忙阻止,“爹,女儿就在附近,您若不放心,让王松、钱多跟着便行,您忙正事。”
“也好,别在外久留。”
“嗯,女儿散步消食完就回。”
心里藏着事,袁半夏不自觉走到白日去过的那条街,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道喧嚣热闹,一县之长遭难之于老百姓全然没有影响。
怎么看这里都是再真实不过的古代世界,袁半夏漠然的望着来往的人群,抽离的思绪在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时乍然回神。
他怎么会在这?
袁半夏倏然止步,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从袖中拿出手帕挡住脸,而后领着丫鬟在距离百里贺卿两个座位的角落坐下,又示意王松与钱多在邻桌落座。
袁半夏招手示意小二,压着嗓子低声道,“上几道本店的招牌菜,再来一壶茶。”
“好嘞,您稍等。”
焦玉用帕子擦拭过桌子才反应过来,“姑娘,您才用过膳又饿了?”
“给你们点的。”
梦玉懵懂的皱眉,“奴婢们也吃过了。”
“那就再吃一顿。”
“……”
没让袁半夏等太久,曾经炸的她三观重塑的机械童音拉着音调开口,“爸爸,别不开心了,让故事遵循剧情发展是我们应该做的,只要确定变数影响不到男主,咱们就离开。”
袁半夏坐在百里贺卿背后,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微冷的音调,“闭嘴。”
“好的,爸爸。”
书灵只安静了数秒又开始喋喋不休,“寒之崽崽不愧是天命之子,女装打扮一样美的惊心动魄,呜呜,多看几眼,书灵都要动心的程度。”
“有这废话的功夫不如观察一下变数是什么,我并非无事可做的闲人。”百里贺卿淡淡的提醒道。
“我马上查。”
下一刻,袁半夏生出被隐形能量扫描的感觉,她捏着茶杯的手收紧,呼吸也跟着放缓。
书灵含糊的嘟囔,“奇怪,并没有找到变量体。”
全然漆黑的空间内,一个幽灵似的小人把《谋略天下》展开,某个章节点依旧闪烁着金光,上面的文字呈现出断裂的纹路。
“算了算了,一会儿就是男主的剧情,有没有偏离很快就知道了。”
他们口中的变数究竟是什么,是否跟她有关?
袁半夏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未免被察觉,她目光不敢在百里贺卿的方向停留,漫无目的的从店内用餐的百姓身上略过,然后便隔窗看到了坐在对面面铺的易寒之。
啧,人生何处不相逢。
只是片刻后,外面的和谐场景就要被打破。
“呦,刘老儿,今个生意不错啊,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啊?”无赖的催债音调异常刺耳。
被抓住衣摆的老人正是易寒之吃面的摊铺老板。
“四爷,您宽仁,再给我半旬功夫我就能攒够十两银子。”
被唤做四爷的汉子朝他啐了一口,“呸,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怎么着,打量我刘四全心地善良,跟老子在这装腔作势呢。”
“今个你要是不老老实实拿出十两银子,老子现在就把你的铺子砸了!”
“四爷,饶命啊,我爷孙三人就指着铺子挣钱,您要是砸了我上哪筹银子啊,求您再给小老儿一点时间。”
“这么说你是拿不出钱了。”刘四全眯着眼,狭长的眼缝中蕴藏着浓重的恶意,“你孙子跟孙女也有十来岁了吧,长的尚有几分姿色,两个全卖去妓馆肯定能得不少银子,既还了欠老子的债,也减轻了负担,刘老儿,你意下如何啊。”
老人流着泪摆手,“四爷,求您给个生路,银子我一定想办法,孩子是我的命,我怎么能把他们卖到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