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半夏用过午膳陪着赵氏说了会儿话,毕竟熬了一夜,再是年轻,也忍不住哈欠连天。
“这丫头,看困成什么样了,快回去休息。”赵氏心疼的拭去她眼角沁出的生理眼泪。
“娘亲,我晚间再来陪您用膳。”
“去吧。”待袁半夏离开,赵氏喊来刘嬷嬷,“你让人去冰库多取些冰放到暖暖屋里,不足的分例从我那扣。”
“好,老奴亲自去办。”
赵氏心窝有些发堵,“你去也好,省的那些人又扯闲话推脱。”分明是嫡妻正室,却因为种种原因连管事权都被老夫人夺去。
刘嬷嬷走前看着赵氏失落的神情在心里叹气,都是命哪。
“早知今日,当初我便不该……”话说一半,赵氏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噤声。
女儿向来乖巧懂事,夫君碍于母命为着延续子嗣娶了两个妾室,对她却始终温柔体贴,便是有别的烦扰,这两相优待,她也不该生出懊悔嫁入官家之心。
“人心,果然都是沟壑难填。”赵氏摒去心头杂绪,“喜鹊,去把我昨日缝了一半的披风拿来。”
“是。”
******
袁半夏这一觉醒来日头已然西沉,木窗透出的光氤氲着晕黄的暮色,她趴在床头隔窗看向天空,往日总觉得平静的日子让人无聊,如今得知处境改变,她又开始留恋这些宁静安稳。
“您可算醒了。”焦玉进来见到她望着落日出神,随手把水盆放到旁边的木架子上,“姑娘可要起身?”
“嗯。”
焦玉服侍袁半夏梳洗,嘴上道:“夫人遣喜鹊姐姐问您何时起床呢,让您收拾好直接去苍澜院。”
“说了什么事没有。”
“似乎跟老爷有关,夫人亲自下厨做了好些饭菜。”
“随便挽个发髻即可,不用配簪了。”
焦玉手脚利索,盏茶时间便收拾完毕。
傍晚的阳光失了威力,走在枝蔓背阴处,吹来的风凉爽宜人,熬夜带来的疲倦一扫而空,袁半夏心头难以排解的忧虑也暂时随风而散。
刘嬷嬷在苍澜院门口等着,见到袁半夏笑眯眯的引着她去到侧院,“夫人嫌屋内憋闷,让人把饭摆到赏景的阁楼了。”
“劳烦嬷嬷了。”
“姑娘客气了,老爷夫人都在上面等您呢。”
阁楼建在一处略高的土丘上,约莫有两层楼的高度,四周垂坠的轻纱随风轻荡,举目看去,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下和谐而美好。
袁半夏嘴角不自觉露出笑,不让贴身丫鬟跟随,她提着裙摆欢快的踩着木梯上楼。
“爹,娘亲。”
“暖暖来了,快到娘身边来。”
两夫妻眼中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一家三口围坐一桌,空气中似乎都在飘散幸福甜蜜的味道。
“瞧你这红润的脸色想是补觉休息够了。”袁崇宠溺的摸她的发顶。
“庄子虽然凉快,但是没有爹娘陪着,夜里总觉得没安全感,回来见到娘亲立马觉得困了。”
袁崇失笑,“敢情你娘比催眠的汤药还好使,看你嫌热时还往外跑不。”
袁半夏调皮的眨眼,“跑啊,不过下次我要把娘一起拐走,让爹独守空闺。”
“没规矩。”赵氏点她眉心,眼中笑意未散,“你才睡醒没多久,先喝些汤水熨熨胃,晚会再吃主食。”
赵氏给她盛了汤,给袁崇夹了块凉拌藕夹。
夫妻俩对视一笑,酸的袁半夏眯眼,“我应该在桌底不应该在桌上。”
“小丫头又胡说八道,赶紧吃饭。”
“哦。”袁半夏不再多言,酸甜可口的豆芽汤很是开胃,娘亲做的饭菜又都是按照她的口味,袁半夏不自觉就吃撑了。
赵氏往她嘴里塞了个梅子,“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喜欢也不能多吃,坐着好好缓缓。”
袁半夏揉着饱胀的肚子,没让表情显得太狰狞,她撩开轻纱趴在石台上欣赏荷花池内的游鱼。
天色已经暗下来,丫鬟在四角点了蜡烛,月光清亮,烛光昏黄,氛围极好。
眼前陡然多出一个锦盒,袁半夏诧异的抬头,“什么啊?”
袁崇笑道,“爹今日下值在街上看到的,你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盒内是一只通体青绿的蝉簪,触手温凉,蝉翼上面的纹路依稀可见,眼睛上嵌了两颗小巧的红宝石,光芒下暗光涌动,“好别致的发簪。”
袁半夏赞罢蓦然挑眉,“您每次外出就会送我礼物,这次呢?”
“哈哈,果然瞒不过暖暖。”
赵氏走上前,“怪道你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公务上的事我也帮不了你……”
袁崇当着袁半夏的面环住赵氏的腰,温声安抚,“小事罢了,不难解决。”
爹向来不吝在她面前秀恩爱,袁半夏见怪不怪,只是赵氏总觉得在女儿面前太过亲近有些不庄重,想要推开又被袁崇霸道的抱的更紧。
袁半夏假装看不到娘亲面上生出的薄红,“爹这次要出去多久?”
“还不确定。”袁崇解释道,“公干之地是长平县,距西洲不算远,骑马两三个时辰便到,只是找人之事向来难遂人愿。”
赵氏:“长平县?还是易家的事?”
袁半夏捏着簪子的手一紧,面上不露分毫,“爹要去找什么人?”
袁崇微顿,想着此地并无外人,妻女向来知分寸,便是告知她们也无碍,“易松的儿子易寒之,官府抓捕易松时,他儿子外出游历恰好不在家,如今易家其他人皆已入狱,唯有他行踪不明。”
“官兵抓人时大张旗鼓,附近的人都看的清楚,即使不知内情,也能猜出易家犯了大罪过,或许有与易家交好之人向易寒之通消息,那孩子若是懂事,自然知道不能现身。”
赵氏低语,“一个人若是有心躲,找起来肯定麻烦。”
“听爹的语气似乎并不想抓到易寒之。”袁半夏没有掩饰话语中的好奇。
“无妄的牢狱之灾,易松之事不像表面显露出来的简单,区区七品县令,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嗣,朝廷命官犯案本该由大理寺主审,却交到了王大人手里,王大人又推给我,方方面面都透露出不同寻常。”
“圣上还未裁定,易松离奇死亡,爹监管不严,上官若因此发作也是一桩难事。”
袁半夏心中暗叹,袁崇不过是六品通判,根本没资格主审县令案件,他并非奸佞,不会污蔑一个原本清白的人,上面的人分明把他爹当做棋子摆布。
证据确凿或者屈打成招都好,但凡能翻案,袁崇是此案经手人无可推脱,或许上面的人也没想让袁崇当替罪羔羊,只是习惯性把自己从肮脏事上摘出去。
偏偏这是别人笔下的小说,那位惨遭陷害家破人亡的易寒之是小说男主,让这场本该悄无声息结案的案件变成灭杀袁家三族的催命刀。
“圣上行事寡柔,朝政被世家把持,这几年冤假错案层出不穷,可惜……”袁崇倏然噤声,“刚才的话你们只当没听见,身为朝官,不该妄议朝政。”
袁半夏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说他寡柔都是好听的,连她这个养在深闺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根本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先帝乃守成者,前期蒙受祖荫尚且能把大黎治理的四海升平,可后期他开始追求长生之道,大肆修建寺庙,抬高道观地位,彼时乱相已显,亏得先祖打下的基业稳固耐造,且世家能人辈出,他们出手才使得朝纲平复,也是从那时世家权利骤升。
此长彼消,皇权旁落,世家出头。
先帝驾崩后,圣上登基,他一改先皇奉承道佛之举,比起长生,这位皇上追求的是享受当下,日日沉迷于酒池肉林,比起袁半夏已知历史中的隋炀帝杨广更胜一筹,那位好歹有驭下征兵的本事,当今圣上却只是凡事不通的废物。
为了享受凌驾他人与天比肩的欲望,他命人围绕着皇城修建了四座奢华靓丽的赏景台,他曾言四季美景便如各色美人,各有各的动人之处,赏景自然也该分出区别,例如此举的劳民伤财之事不胜枚举。
再加上苛捐杂税、严刑峻法,百姓早就怨声载道。
大黎被推翻是早晚的事,如今看来易寒之便是这场时事造就的英雄。
“暖暖,暖暖?想什么呢?”赵氏唤了好几声才让袁半夏回神,“肚子还难受吗。”
“好多了。”
“走吧,陪爹娘去后院转转,你下午睡得久多走会儿路才会觉得困。”
袁崇看她神思不属,安慰道:“爹方才只是有感而发,不管世事如何,爹会好好保护你娘和你,保护这个家。”
袁半夏笑笑没说话。
易家遭遇的确可怜,可他们的悲惨不是他爹造成的,而是当今圣上是非不分,任人不明,凭什么让袁家数十口人命作为填补男主复仇欲望的筏子,能成为小说中的主角,总不该是个滥杀无辜的人设。
这里有她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家人,她也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