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水县城是一个小县城,但胜在临近边塞紫荆关,贸易也算频繁。远远望过去,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马很是繁忙。只是如今,在城墙边多了些聚集的流民。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流民大多穿得齐整,粗布短打虽然破旧、洗得发白,但胜在干净。面容整洁,也没有顾盼往常所见流民的哀愁颓败之感。那些人聚集在一个精壮汉子身边,可见是领头之人。那领头汉子长得俊俏,举手抬足之间却有着一股豪爽,让顾盼心生好感。但更让她注意的是那汉子身后那个,那人有着一股她熟悉的感觉,那是长久待在军伍里的血煞之气。
“不知道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贺筠自启程就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折扇,扇得倒是自在得很,即使在这大热天里赶路也没有损失他半分的矜贵之气,在旁人看来,也只当是一个眉目英朗的纨绔公子哥。
“你看到了谁?你想做什么?”贺筠微微笑着,侧身低下头贴近顾盼耳边。顾盼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弄得她的耳朵有些痒,想要避开却被贺筠按住。如果不是他眼底的幽光太过冷冽,那副依偎模样或许会真的以为那是一个殷殷关怀的好郎君。
顾盼有些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贺筠这一路演戏的兴致也太高了点。她顾忌着还在逃命,忍了忍才道:“那领头之人身后的,好像是个将士。”
将士?贺筠看到那人,眉头一挑,将士应该在军营里,没听说过这附近有大军开拔,而且还是他自己一个人。
二人暗道先找客栈下脚,再作打算。待顾盼还想再看一眼的时候,却发现那领头汉子倏地将头转过来,犀利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顾盼学着贺筠挑了挑眉作惊奇状,便若无其事地把头转了过来。
骑一找到适合休整的客栈,带众人过去。顾盼看着骑一,十八骑,顾名思义,是十八个骑兵,还是十八个能以一挡百的骑兵。他们这一路来扮作商队护卫,白日赶路,夜里戒备。人人不发一言,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可见其军纪严明、训练有素。这么好的力量,先皇不留给自己的儿子,反而给了弟弟。恐怕是个人都会觉得贺筠与谋害先皇脱不开关系。
到了客栈,贺筠便派人出去打探小林子的消息。
“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你,”贺筠吩咐小二下去准备午食送到房内,一回身就看到顾盼在桌前正襟危坐,锐利的黑眸直直盯着他,夹杂着丝丝担忧,“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幽州?”
贺筠这一路以来都在试探顾盼,却什么也没试探出来。要么是她心机深沉,要么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她不是大周人,她也没骗过他。这一段时日,贺筠与她也算是同生共死,观顾盼虽然性格有些张扬,但是行事坦荡。
看着眼前的顾盼,贺筠居然微妙地走了神,顾盼,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她也是应了这个名字,眼神明亮清透,笑起来有着春日里清风拂过湖水的潋滟。
“你可知道河套三镇?”贺筠思绪飞快,想完这些不过一瞬,语气还是冷冷淡淡地道。
“贺筠,你莫不是耍我?”她都说过自己不是大周人了,难不成到了这时候他还在试探自己,这一路试探没完了是吗?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顾盼还不是泥人性子,碰到贺筠这倒霉玩意当下就想撸起袖子狠揍一顿。
贺筠微微一愣,勾唇一笑,就是那神色颇有些嚣张,“啊见谅,忘记了。”
顾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
“河套三镇,乃是武川、恒州和幽州三镇。而其中治幽州的乃是先皇亲封的卢龙节度使,李先。这李先虽然手内握有重兵,却是坚定的保皇一党。”
“所以你一定要去拿下这股力量,才能有底气跟贺璘叫板。”顾盼若有所思,所以话本里贺筠去幽州也不是无的放矢。
贺筠看她这副毫无疑问的样子,想到什么眼内隐隐黑沉,“你就不问问先皇是不是我杀的吗?”
“肯定不是你啊,”顾盼抬起头,看着贺筠,相处这么一段日子,她也发现贺筠跟话本里有些不太一样。想到这顾盼唇角一勾,那神色嚣张得跟贺筠先前一模一样,“虽然你表面看是个白的实际内里是个黑的,但我知道你要真做了不会这么憋屈,不会不敢承认。”
一时间,贺筠竟不知道该笑她比那些人要聪明,知道顺着自己,还是该怒她居然敢如此放肆。
她倒是挺记仇的。
等了一阵,骑一的消息终于传来。顾盼贺筠忙动身前去,等二人赶到小巷,就看到骑一迎上来,拱手道:“那小林子偷东西被捉住了,那人不依不饶非要报官。”
只见前面巷子里,围了几个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赫然是先前城门外的那一群流民。就连当时顾盼看到的那名军伍出身的汉子也在其中。
为首的精壮汉子看到顾盼贺筠,心知正主来了,他本来也没想为难这小贼,只是那护卫突然冲出来,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找这个小贼。他本无意跟他们产生交集,奈何就是碰上啊。
贺筠摇了摇折扇不作声,只凉凉地看了顾盼一眼。
这时候你不演了?顾盼心内翻个白眼,上前一步,向那汉子施了一礼,“这位兄台,我家主子欲救那小贼,不知他所偷的是何价钱?我家主子出双倍!”
周舟走进了才看清楚这女子,虽然穿着繁复衣裙,却行走如风,脊背挺直,就连施的那礼也不伦不类的,一看就不像平常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看到后面贺筠,他剑眉一扬,咧嘴一笑,“敢问姑娘芳名?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顾盼:?
是她提不动刀了?一个两个都敢来招惹她了。
顾盼微微一笑刚要摸刀,就被身后贺筠一把拉回去,他的手紧抓着顾盼手腕,带着灼人的热度,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冰碴子,“内人无状,那小贼乃是我家私逃的家奴,还望侠士将他送过来。骑一。”骑一应声上前拿出一包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在大周国,家奴地位低下。虽然不能任主人家砍杀,但若是立下契约的家奴私逃,主人家却有权将其带回处置。
这一对有点意思,周舟嘴角微勾,“若是我不愿意呢?”
“我知道你身后那人出身军伍,若是有心之人追查,只怕他一个逃兵之罪避无可避。”贺筠并不意味周舟的抗拒,只微微摇着折扇,神色清冷而淡漠。
身后那汉子听到这话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看过来,看到贺筠后脸色蓦地有些惊疑。
周舟闻言不动声色,“阿甘,你把人带过来。”被叫做阿甘的军伍汉子收起一脸惊疑,应了声,带着那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小林子走了过来。
小林子原本心里还有些侥幸,一看清了贺筠等人,立刻两股战战,嘴唇嗫嚅着,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他颤颤巍巍地看着贺筠想说些什么,被贺筠一个厉眼给止住了。
骑一上前将小林子从阿甘手里接过来,周舟拿过钱袋子颠了颠,便带着众人准备离开。临走,周舟忽地回头,冲着顾盼笑道:“这位姑娘,我叫周舟。大周的周,行舟的舟。”正待离开的贺筠脚步一顿,轻哼一声,走得更快了,丝毫没有等顾盼的意思。
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调侃自己的姓氏是大周的周。顾盼瞅了眼走远的贺筠,他肯定是听得一清二楚却步子没有丝毫停顿,显然他这会不太想跟周舟计较。
若是在大夏朝碰到周舟,顾盼或许会上前去结交一番。但是现在还是算了。
顾盼只敷衍地拱了拱手,便快步跟上了贺筠。
天已擦黑,街上店铺点起灯笼。路上骑一点了小林子的哑穴,将斗篷罩在他身上,众人一路急匆匆地回到客栈。
一到客栈,顾盼就自觉地道:“我在大厅吃完再上去,你们去吧。”
“不用。”贺筠头也没抬,径直进了客栈。顾盼闻言挑挑眉,眸内盈满笑意,也脚步欢快地跟了上去。
骑一贴心地把门合上,贺筠示意顾盼解开小林子地哑穴。
得嘞,我受累。顾盼上前一步,解开哑穴,便退到贺筠身后。小林子甫一被解开哑穴,便手脚并用地爬到贺筠脚边,痛哭流涕,“殿...殿下...多谢您来救小林子啊......”
“你该知道本王为什么救你。”贺筠说话语调慢悠悠地,却无端让人心中一紧。
小林子伏在地上,听到这话颤抖的脊背一僵,良久,才下定决心般抬头道:“小的...小的有证据...可以证明先皇是被三殿下杀害的,只要,只要王爷能饶小的一命。”
贺筠轻笑一声,“就凭你这区区一句话,你让本王如呵护你?”
小林子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这是小的干爹临死前交给小的的。这里面,是传国玉玺。”
顾盼上前接过递给贺筠,就听到小林子的话,顾盼顿时一惊,这胆子也太大了!敢偷传国玉玺!
贺筠一顿,眼神凉凉地看过去,小林子忙又俯下身,哭着道:“小的知道偷传国玉玺是大罪!但是当时三殿下马上就要杀上门来,小人干爹也是迫不得已!望王爷明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