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野做事向来利落,没一会,侧殿便涌进几个宫女,齐刷刷的将餐盘摆放在的圆桌上,季野清淡的目光在餐桌上扫了一遍,拂袖抬手,在一旁的木盒里捏起一根银针,一道一道的试毒,都试过一遍后,季野轻飘飘的放下银针,随手点了个小太监。
“吃。”
季野的声音冰冷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却像蛇尾一样死死的缠在了那小太监的脖子上,引得他双腿一阵发颤。
“千、千岁爷,奴才上有老下——”
小太监哭丧一样讨饶,他也没想到自己今日会这么点背。
还没等他说完,季野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叫你吃,废什么话?”
小太监没招,木着脸像要他命一样一道道吃下,过了半柱香,季野看他没什么反应,挥了挥手叫他滚出去,而后自己前往正殿。
正殿内,姜帝似乎在和姜池聊些什么,帝王笑的开怀,面上生光,郁蒂在一旁静坐不说话,只浅浅的笑着。
季野敛了敛神色,藏住眼中的冰冷。
“陛下,膳好了。”
猝不及然的声音打断了姜池的话,三人皆看向门口俯着身的季野。
姜池不觉尴尬,笑着说:“那父皇、姨母,先用膳吧,儿臣下次再接着给你们讲。”
姜帝不多言语,面带笑意,由郁蒂扶着起身,姜池也点点头,几人漫步去了侧殿。
侧殿餐桌上也就摆了六道菜,季野跟着姜帝这么多年了,姜帝向来不喜铺张浪费,饮食也多是清淡。
今日桌上,四道素菜加一道汤再加一盘烤鸡。
“爱妃和池儿都坐吧,今日家宴,无需细究。”姜帝率先坐下,自然的接过一旁小太监递上来的筷子,抬手便夹了一块苦瓜放入嘴中。
郁蒂倒是习惯了,为姜帝夹了几筷子之后便自己吃起。
反倒是姜池木住了,抬起筷子,看着一桌子素菜不知从何下口。
这时,姜帝突然开口了,“季卿啊,坐下一起吃吧,别拘谨。”
姜池和季野身子均是一僵,相比之下,还是后者应事更加从容老练。
季野头埋得更深了,声音重了几分,道:“多谢陛下垂怜,臣残废之身,实在难登大雅之堂,陛下恕罪。”
姜池将筷子上的鸡蛋慢悠悠的送进嘴里,就听姜帝又道:
“哎,朕就说季卿你这唯一的不好啊,就是太死板。既然这样,你便过来替池儿撕烤鸡,朕看她是没有肉吃不下饭啊。”
“咳咳——”
一口鸡蛋卡在了姜池的嗓子眼,姜池红着眼眶抬头,看了看姜帝又不动声色的瞟着季野。
“不...不用的父皇……也不是那么吃不下......”姜池弱弱的开口。
虽然挺难吃的。
姜帝不满的砸着嘴,“用!怎么不用,父皇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可得好生养着。”
男人眸中冷淡,深深地看了姜池一眼。“奴才领命。”
说罢,季野便去一侧的水盆净手。
快入冬的水自是冰凉,只不过稍沁了一遍,季野手上的骨节便冻的发红。
—
姜池看着端站在身侧的季野,惨白的手指上泛着金灿灿的油光,显得格外突兀,可她突然觉得季野手上的鸡腿肯定会比她曾经吃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好吃。
姜池抬眼看了眼对坐的二人,似乎没人注意他们。
姜帝埋着头,手中端着饭碗,大大方方认认真真的喝着粥吃着菜。
郁蒂也是温温柔柔,自顾自的吃着。
没一会儿,细嫩的鸡腿肉便铺满了小玉碟,季野轻轻的将碟子推了过来。
“殿下请用。”
男人说话声很轻,不沾染一丝别的情绪,但姜池却感觉男人眼神跟开了刃的刀子一样。
姜池笑眯眯的眨眨眼,然后诺诺的说:“其实我更喜欢去了骨头的翅膀。”
爱吃不吃。
季野心中不快,在沉默注视了姜池几秒之后,还是利落的拿起小刀切下一块鸡翅中,开始细细的分割骨肉。
一时无言,只听得见姜帝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姜池静静地望着男人的侧脸,他认真极了,满眼都是手里的东西。
这双杀人无数的手在为她剔骨分肉。
姜池这么想着,眼中都不自觉的沾了几分笑。
这小小的餐桌上,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没一会儿,又是一小碟鸡肉被推了过来。
姜池夹了一小块皮肉相连的翅中,咀嚼咽下,面上浮起止不住的笑意,眼睛弯的像两轮月牙。
好吃。
姜池咧着嘴冲季野做着口型。
小人得志。
季野凉凉的回怼回来。
“咳咳——”
姜帝似是用好了,接过方帕轻咳几声,姜池连忙将小碟里的鸡肉都塞进嘴中。
“又没人跟你抢。”帝王嫌弃中带着几分宠溺。
姜池听后,惨兮兮一笑。
“都吃完了吧?”
姜池听着帝王的话,也分不清这是一句疑问还是陈述,只微微点头。
郁蒂也跟着点头,季野看这形势,垂着眼默默起身退向一侧。
“既然这样,爱妃过会儿还要礼佛,朕便带着池儿在宫中逛逛,把人从你身边抢走没意见吧,爱妃。”姜帝抚摸着郁蒂肩,调侃的笑。
郁蒂装作娇羞,捂嘴一笑,“陛下还是不正经。”
“那朕便先离开了,晚些再来看你。”
姜池对着郁蒂点点头,眼神示意一下,便跟在姜帝身后一同离开。
—
十月的池水已然过分冰冷,池面上已经看不到鱼儿来回穿梭了,先前栽种的荷花也早就枯萎,姜池跟在姜帝身后一步的距离,季野离二人稍微远些。
姜池微微侧眸,窥视着后边的季野。
季野低着头,腰微微弯着,他个子极高,身子又消瘦,可是在姜池的印象里,季野永远如那青松一般笔直。
她脑袋里又冒出一个想法。
季野的脊梁,不该弯折。
还未等姜池遐想多久,姜帝停下脚步,看着桥下的一汪池水,平淡道:
“朕瞧这鱼儿不错,季卿为朕捉几条上来吧。”
本就无声的御花园,此时显得格外死寂。
季野慢慢抬起头,平淡无光的眼眸慢慢冷了下来,姜帝也眯着眼回视。
君臣二人相对无言。
姜池俯瞰着池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来的几条小鱼儿正在来回游荡。
姜池舔了舔唇,直直的盯着池中心的一点,声音平,冷淡下来。
“父皇可真是开玩笑,这么冷的天不太合适吧。”
季野抬眸瞥了姜池一眼,说出的话令姜池眼前一花。
“臣、领命。”
只见季野轻轻的解开外袍,露出白色的里衣,向前几步,“噗通”一声跳入池中,没了身影。
姜池蹙紧眉,猛的转头看向姜帝。
女子温柔的眼眸迸射不解的光,看向姜帝。
“父皇这是何意?”
见季野跳了下去,姜帝满意地笑了,回身注视姜池。
只见帝王抬起手,指向桥下的池水。
“听好了姜池,这是朕给你上的第一课。”
“作为储君的第一课。”帝王甩袖,铿锵有力的声音落入姜池耳中,深邃严厉的目光鞭策着姜池。
姜池的呼吸不自觉的跟着加速,姜帝的话令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受。
储君?
“你知道的不是吗?这储君的位置早晚是你的。”
帝威侧漏,姜池咬着牙,狠狠地跪下。
“父皇息怒,儿臣不知父皇所云,还请父皇言明,莫要多加猜想!”
帝王笑的嘲讽,“听着,姜池。这是朕给你上的第一课。”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姜帝的话语顿挫有力,姜池慢慢抬起头颅。
父子二人之间又是一场无硝烟的战争,最终,姜池闭上眼。
“父皇何必为难他一个奴才。”
姜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姜池,脑海突然浮起那人的面容与声音。
那人一袭浅粉罗裙,跪地仰头笑道:“既然陛下想要臣妾死,臣妾又怎能不死。”
姜帝回过神,“你们二人留下,抓不上鱼,季野不可离开。”
说罢,姜帝冷冷的甩袖离开,身后一众随从侍卫紧跟其后。
姜池看姜帝离开的背影,身侧的双手才攥起拳,开始停不下来的颤抖。
指甲扎进手心,顺着掌缝流出几滴血水,落在裙摆上,晕开。
这时,池中的季野浮了上来,一口池水呛在他嗓子眼,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季野只稍微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姜池,心中便有了答案。
头发已经被打湿,湿漉漉的贴在脸颊和后背上,眼中进了水,更是十分不适。
此时的季野看起来格外狼狈。
姜池咬着牙,艰难开口:“他要在下面待到什么时候。”
其中一个侍卫道:“自然是要等到季大人捉上鱼。”
“呵,若你下去,你能捉上?”
那侍卫,轻蔑道:“属下自然是没有千岁爷本领通天。”
姜池眼中布满血丝,那一汪青绿的池水落进她眼中,却变成了洗不掉的腥红。
手心的鲜血不停的向下流淌,姜池颤抖着身子,慢慢的站了起来。
她死死咬着牙,颈上青筋跟着不停的跳动。
姜池眼中,似是恐惧,又似是仇恨。
她听见自己的沙哑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王五。”
“本宫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