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季什么?”
姜池掌心都被吓起了一层薄汗,她颤颤的将椅子向后方挪了挪,方便一会的逃跑。
季野看起来很有耐心,一边拿起桌上的玉佩把玩,一边冷淡的说着。
“季野。”
“什,什么野?”
“季野。”
季野冷不丁的将玉佩扔回桌上,敲出清脆的一声。就在同一个瞬间,木椅划地的刺耳声响起。
“郁坚——”
姜池还没跑几步,便发觉有人拽着她的衣领,然后毫不怜惜的将她拎了回来。
男人冰冷的手指细细抚摸着姜池的脖颈,不知为何,触感分外粗糙。姜池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
男人的手背上布满肉色的疤痕,其中还有一些呈紫红色,手指虽然修长,但却分外畸形,看着便触目惊心。通过触感姜池也感觉得到男人手掌上老茧遍布。
这双手,与季野的相貌极其不符。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丑陋悚人的双手,姜池的心尖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殿下跑什么?咱家又不吃人。”季野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听着似乎带着笑意,姜池却是欲哭无泪。
“嘘——”季野的食指冰冷,抵在姜池唇前。
一楼台上花魁妖艳动人,正翩翩起舞向台下暗送秋波。
三楼转角处的这场小闹剧很快被楼下嘈杂的喝彩声覆盖。
“殿下刚刚说什么?臣没听清。”
季野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吹撒在姜池耳畔,不同于他本人冰冷。
姜池愣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色/欲熏心。
“你..你和我好吧。”
姜池的声音细弱蚊蝇,除了身后的季野怕是再无人听得到。
季野:“殿下真是说笑,臣这具残躯入得了谁的眼?”
男人声音变得冰冷,透着一股子阴郁的杀意。姜池一瞬间惊醒,发觉自己刚刚说的话多么愚蠢。
“殿下不如同臣去东厂坐坐?”
姜池默了,去了东厂还能回来吗?
身后男人没等姜池的答复,松开姜池的脖颈,向后退了退,嫌弃的从怀中掏出手帕擦起手指,冷哼一声。
“殿下怕也是看不上那般污秽阴暗之地。”
姜池吞了吞口水,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这美人儿这么喜欢自导自演。
但...姜池感觉他有些可爱。
姜池颤了颤眼睫,其实说不怕季野那是假的。但是一见钟情的心动大过了那份恐惧。
逃离季野掌心的姜池本能的向后退了退,然后……
左脚绊右脚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在姜池微微颤颤摸着后脑勺起来的时候,发现郁坚不知何时来到了三楼,伟岸的身影此时正立在她前方,手中的寒剑指向季野。
销烟在此刻无声燃起。
“郁坚你把剑先放下。”
“我道是谁这么眼熟,没想到是季大人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季野饶有兴趣的挑挑眉,但周身气息明显冰冷许多。
“能让郁小将军记住咱家,倒也是个福分。”
“意图谋杀皇女,你该当何罪!”
郁坚声音硬朗洪亮,此时怒目看向季野,楼下的人们发觉上方的声音,安静些许。
季野笑的有些冰凉,连语气都带着嘲讽之味。
“殿下您说说看呢?”
姜池揉了揉摔疼的脑袋,一时间也不知道和郁坚说些什么。
“郁坚你先把剑放下。季大人没做什么,本宫是自己摔倒的。”
郁坚方才看见季野的时候,便觉得此人分外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名字。刚刚听到姜池喊叫的那一刹那,记忆如泉涌。
东厂厂督季野,姜帝甚是信赖,权倾朝野上下,风光无限,为人睚眦必报,嗜杀成性。
半月前,户部侍郎李清惨死湖广,命案至今未结,而李清好巧不巧是户部尚书杨安广的得意门徒,户部皆怀疑是季野所为,杨安广心中积怨已久,才有了今天这出闹剧。
但奸人之话,能有几分真假呢。
季野似乎是玩够了,也没心情与这两人继续摆谱做戏。
他全当没看见郁坚手中的长剑,毫无惧色的走上前,靠近姜池,在她耳畔轻声留下话语。
“长安城内风雨漫天,殿下凡事都需三思而后行。”
男人的话语充满凉薄,似乎还有几分对姜池的期待。
一阵怵意席卷上姜池的心头,她知道,季野在警告她。
季野一行人不留痕迹的离开,仿佛并未在此停留过。
夜晚的风带着丝潮湿与冰冷,季野右腿的痛意隐隐约约传来。
“大人,晚间风凉,您腿上旧伤未愈,还是早些回府吧。”
本该回宫交职的秋子真,此时竟出现在长安楼外正为季野驱着马车。
季野虽身居高位把持朝政,却从不居于宫中,他在宫外有着自己的府邸,也方便出入东厂审查犯人。
季野拢了拢蟒袍,摩擦着左手拇指处的玉扳指,微微合眼。
“先回东厂,那几个骨头硬的今天收拾了。”
秋子真轻叹一声,也只得照做。
姜池抱着双臂斜靠在木窗边,看着季野的马车渐渐消失在了目光中,莫名的叹息一声。
“活久见了。”
郁坚怀里正专注的欣赏着台上的花魁,一时没听清姜池说的话。
“你说什么?”
“太监都这般好看吗?”
本来迷恋在风月之中的郁坚听到姜池的话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傻子一样看着姜池。
“你不会真对他有意思吧?姜池我告诉你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九爷回来要知道你看上个太监他打断你的腿。”
“切,你以为谁像你这般活佛啊,半辈子没见过几个女人。”
郁坚久处军营,着实没见过几个女人,他此时横眉怒视着姜池,就差将她生吞入腹了。
“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不告诉你,略!”姜池冲郁坚做了个鬼脸,人一溜烟似的又消失不见。
诏狱
“咱家可没什么耐心了。”
冰冷潮湿的诏狱中,血腥腐烂的味道冲鼻,惹得人一阵反胃。
处在最角落里的一个房间,墨衣男人被铁棍牢牢的钉在了墙上,鲜血顺铁链滴滴滑落,男人看着有些年纪了,铁棍刺入的位置很有讲究,既不伤及要害,又能使犯人感受到蚀骨般的疼痛。
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男人手腕,匕首的主人毫不留情的转动刀柄,鲜血四溢。
男人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此时更是连喊疼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一旁架着的锅中正向上“咕噜呼噜”的冒着水泡,下一秒,一碗热汤被盛出,缓缓的浇向了男人的伤处。
“唔啊啊啊啊!”
锦衣卫并进东厂后,刑罚日益严峻残酷,都道是进了诏狱那便离阎王爷不远了。
“五个月前向湖广灾区拨的粮、筹的款,他户部杨安广贪了多少?嗯?”
“我..我不...知道......”
“呵,陈大人是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季野也不急,薄唇轻启,嘴角勾着一抹狠戾的笑意。
“没关系,在这东厂,你知不知道也都无所谓了。”
男人接过一旁秋子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背溅上的血滴。
“子真留下,好些招待着陈大人。”
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身后无尽的黑暗。
—
“儿臣拜见父皇。”
金黄明亮的大殿,姜池跪在下方行着叩拜之礼。
姜帝高高在上,明黄衣袍上金丝绣着十二龙纹,彰显帝王之尊贵。帝王靠在龙椅之上,殿内除二人之外并无他人,气氛倍感压抑。
帝王许久不语,只那般意味深长的注视着殿下伏跪的红色身影。
“不必多礼,池儿起身吧,上前来。”
姜帝的声音虽不似年轻时那般有力洪亮,但那属于帝王的威严却未曾被疾病消磨。
姜池抬眼望去上座的帝王,不急不缓的的起身向前走去。
“父皇。”
五岁落水后,姜池对儿时的记忆变得模糊,如今数年未曾相见,眼前的父皇陌生又熟悉,姜池此时不知如何言语。
“池儿长大了,出落的甚是娉婷动人。”
“眉眼像她。”帝王一声轻叹。
父皇的声音略微沙哑,听着却又充满慈爱。
姜池手指轻微颤动,握紧衣袖,笑的难看。
“像....谁?”过了许久,姜池的唇瓣启和,艰难的吐出两字。
“你母亲,曲怜。”
姜池心中五味陈杂,听到母亲名字后心尖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刺痛,同时头痛欲裂。
她想不起母亲的容貌,但当年母亲温柔的声音却依旧徘徊在姜池耳边。
“父皇恕罪,儿臣的记忆略有模糊。”
“池儿,这不怪你,靠近些。”
男人的手掌抚上姜池的脸庞,眸中溢出怀念与温柔。
姜池细声问:“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姜帝眼中怀念之意更甚,声音平淡。“温柔,美丽,善良。”
“她是神明赐给人间的仙子,世间没有任何风华可以胜过她。”
骗人。
姜池直视着武帝片刻,而后垂下眼帘。
“今日为何迟迟不入宫中?”
为了庆祝公主归京,姜帝着礼部在宫内摆了一场庆宴,但是姜池整日流连在宫外,这出宴会也就不欢而散,帝王颜面被姜池扫的是一干二净。
还未等姜池解释,姜帝的声音再次响起,略有几分落寞。
“朕知道,你在怨朕,朕不怪你。”
父女二人之间聊了许久。
毕竟血浓于水,即使多年未见,如今聊下来也并没有发觉多少生疏之感。
天明时,姜池离开了大殿。
没人知道这一夜二人说些什么。
天色稍微暗淡,东方日初的第一抹赤色映入了姜池的目光中。她便这样迎着光向前走着。
身后是深宫重重,阴暗森森,埋葬了不知多少往事与芳华。
在无人发觉之处,女子一袭红衣,身姿婀娜。
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笑得无畏,笑得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