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池和郁坚是被那巫女赶出来的,两人此时正灰头土脸的蹲在门口的石阶上。
“郁坚,你说她为什么赶咱们。”姜池默默地盯着脚下乱爬的蚂蚁。
郁坚也有些失意,用柳枝扒拉着蚂蚁窝。
“那妖女不看皇家人。”
“那你为什么还带我来?”姜池抬起头,不解的看着郁坚。
郁坚挠挠头,别过脸不去看姜池。“这不.....没想到她能识出来嘛。更没想到那巫女这么灵叨。”
“那现在怎么办。”
少年咬咬牙,一脸大无畏。“小事,我再去劝劝她。”
说完,郁坚起身走进小巷,奔着最里边的一栋房屋走去。
半晌,郁坚灰溜溜的回来了,鼻青脸肿,呲牙咧嘴的抚摸着脸颊。
“走吧,妖女叫你进去。”
屋子很暗,不透光,此刻姜池只觉得脊背冰凉,再看看对坐的那紫衣女子,一张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原本的容貌,只露出了一双丹凤眼。
这人儿端详姜池良久,仿佛突然受惊一般颤了颤,而后缓缓的摇头。
姜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天孤转世,煞星之女,生而不详。”
什、什么天孤?什么煞星之女?
“你、你说什么?”
女子答非所问,微微皱眉。
“本该是不详之人,但周身洋溢神龙鸾凤之息,怪哉,怪哉啊。”
姜池被她说的云里雾里的,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梦,向她徐徐道来。
一番过后,女子惑色不但无解反而加深。
“在梦中,可知杀你之人的姓名?”
姜池听后愣了,回忆起来,在梦中男人的名字仿佛被抹去一般,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
“可看清他的长相?”
姜池木木的摇头,准确来说不是没见过,而是想不起来。
“花非花雾非雾,梦非梦孽非孽。”
“缘,亦非缘。”
巫女的话说的高深,让姜池听不懂,女孩就这么望着她。
“你所看到的真相未必是最真实的。”
寂静良久,只见姜池的嘴唇颤了颤,郁坚离得远,没能听清姜池说的是写什么。
那巫女似乎试图在面前这人儿的眼睛中捕捉些什么,眼睫颤了颤想说些什么,终究归于一声叹息。
“那便去看看那结局是否是你所想要的。”
郁坚在一旁听的也有些云里雾里,军人的性子都直,更何况他如今正值年少轻狂之时。
“鹿姬,你能不能说些我们俗人能听懂的?”
此女原来名叫鹿姬,姜池暗暗想着。
然后,姜池和郁坚再次被赶出来了,不同的是郁坚脸上又多了几个乌青的印子。
那鹿姬仿佛格外讨厌郁坚。
要不是刚刚姜池看见了鹿姬下手的干净利落,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纤瘦女子干得出来的事情。
“你得罪过她?”
郁坚沉思片刻,犹豫的点点头。
“算是吧。”
“快说说你干什么好事了,让妹妹我乐呵乐呵。”
姜池不愧是郁坚的小青梅,此刻毫不顾忌郁坚心情的取笑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小心把人家身子看了。”郁坚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经历一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小事?人家姑娘没让你负责就不错了。”
郁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一巴掌拍在姜池头顶。“小孩子别瞎问。”
两人回到池雨宫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姜池在外东逛西逛游玩了一天,也是有些疲惫,看到院内的情景,两人均愣住。
婢女仆从跪了一院子,不知是等谁。
“你们这是作何?”姜池询问跪在最前方的阿潭。
阿潭还未说话,便见一位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男子慢悠悠的朝她走来
到了姜池面前,男子突然半跪在地,恭敬行礼,倒是叫姜池有些无措。
“卑职给三殿下请安,殿下千岁。”
姜池瞟了一眼旁边的郁坚,别说,郁坚还真认识这人,贴过姜池的耳旁说了一句。
“锦衣卫指挥同知,秋子真。”
姜池退后几步,心中不免诧异。
可为什么锦衣卫会突然来到池羽宫。
秋子真皮肤白哲,但却有着一道贯穿左脸的丑陋疤痕,看起来恐怖悚人。
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口涌进一队锦衣卫的人马,其中一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摆着的赫然是一道金黄色的圣旨。
姜池的目光扫过那圣旨,脸色白了一瞬。
只见秋子真端起那道圣旨高声喊:“圣旨到——”
姜池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郁坚推了一把,两人双双跪在地上。
“三公主姜池,典雅大方,文武双全,朕甚欣慰,以表帝女之贵,特赐公主令,此令一出,可调动数万京师禁卫军。”
“三公主即日归京。”
花非花,雾非雾。
姜池此刻有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难道梦不是梦,而是真的与现实相对应吗?
她干巴巴的说着:“儿臣领旨。”看这架势不领也不行。
郁坚在身后暗暗的掐了姜池一下,这傻丫头都忘了接旨了。
姜池反应过来,双手结接过圣旨,一道的还有那枚刻着“公主令”三字的金牌。
姜池觉得自己手中的东西简直是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阿潭,将东西妥善收好。”
姜池尽量维持着笑容,但心中的早已波涛汹涌。
郁坚扫了一圈周围的锦衣卫,神色冷肃起来,已无先前在街上与姜池嬉笑的模样。
“圣旨既已送达,秋大人若无其它要事,自行离开吧。”
少年将军的声音冰冷疏远,一句话一波三折,似乎很不欢迎这帮锦衣卫的到来。
早在十年前年前,锦衣卫与东厂合并,锦衣卫人员均保留其原有官职听从指挥使命令,可指挥使却直属于东厂那阉人,听其号令。
如今的锦衣卫早无当年之英姿,不过是厂阉季野的走狗罢了。
面对少年将军的刁难,秋子真面色淡淡,并无动怒的迹象。“卑职领皇命而来,护送三公主归京。”
一番说辞,挑不出半点毛病。
“呵。此等差事何必劳烦秋大人?本将军手下三千精兵守在苏州城外,何苦你这几支小小的锦衣卫?”
“怎么?平日里端茶倒水的活没做够?想伺候伺候给我们三殿下?”
秋子真平静道:“小将军说笑了,陛下钦点,卑职需尽职尽责。”
郁坚笑了,笑的极其嘲讽,刚想继续说些什么,便感觉身旁的姜池拉了拉他,示意他不要多加刁难。
郁坚隔着衣袖拍拍姜池的手,无声的安抚着。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池雨宫自是不可留外男,免得脏了殿下的眼睛。”
“差点忘了,你们也算不得是男人。”
郁坚一句接一句的说着。
两人之间沉寂良久,秋子真察觉到郁坚的杀意,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
姜池在那秋子真的眼中见到一丝难捉的落寞,神色不由一怔。
“那卑职先行告退,明日巳时出发,殿下莫忘了时辰。”
—
“郁坚,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估计是来不及了。”
姜池直勾勾的盯着摆在桌子上的圣旨,以及那一块所谓的“公主令”。
“郁坚,我真的会成为梦中那样歹毒的人的人然后死于非命吗?”
“别瞎想,梦不过是梦,别听那妖女胡说,许是陛下许久未见你,思女心切罢了。”
郁坚此时的心情也是万般复杂,估计当时姜帝将他派来苏州就是为了今天护送姜池归京。
皇命难违。
姜池此时的神色呆愣空洞,没有过多的情绪,小姑娘这番表情也是给郁坚逗笑了。郁坚上前揉了揉姜池的头顶,本梳理好的秀发被他弄的乱成一团。
“跟着心走,做自己。无论出什么事情,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无论将来变成什么模样,郁坚都会永远保护公主殿下。”
少年面上的笑容感染了姜池,姜池也笑了,在郁坚的注视下点点头。
“谢谢你哦。”
“跟你郁小爷谈什么谢?”
姜池别过脸看向窗外的柳树。
若我真是所谓的天孤煞星,也请这天地给我开一条路来。
—
姜池在苏州生活的十一年里,虽荣华享尽,但脾气秉性未因如此变得娇蛮无理。
她常会融入到市井烟火之中,也见多了凡尘的疾苦。
姜池刚被谢九接过手教导的时候,他就教育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为人德为先,待人诚为先,做事勤为先。”
“劝人不可指其过,须先美其长。”
“得理不必抢尽,留三分余地于人。”
“不笑天灾,不嘲人祸。”
她自然知道何为阉人。
无根无后之人,地位底下卑贱,死后不得入族谱,是一种人人厌恶的存在。
但她并不认为郁坚可以借此嘲讽侮辱他们,如果可以,鲜少有人会选择这条道路。
翌日清晨姜池唤来了秋子真。
秋子真单膝跪地行礼,宠辱不惊的模样引得了姜池的趣味。秋子真看模样也大不了郁坚几岁。
可惜了。本该是如郁坚一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腔热血本可以洒在疆场,而不是被囚禁在阴暗的皇权之下。
“秋大人快请起,坐下说吧。”
姜池一身鹅黄色的衣衫,靠坐在圈椅之上,单手拄着脸颊,少女姿容艳丽,面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平易近人,未有半分疏远之意,但却也无声的拉开了两人的差距。
“昨日之事,我替沉慕向秋大人道一声歉。”
沉慕,是郁坚的小字。
秋子真愣了愣,眸中划过一抹探究。
姜池并未用本宫自称,秋子真也不可能真拂了她的面子。
他来时也曾思考过三公主唤他,他觉得不过是因他与郁将军冲撞来侮辱打压他一番。
却未能料等着他的是一句道歉。
在他人的恶意下活久了,很容易忘记什么是善了。
秋子真轻笑一声,“公主言重了,郁将军训斥卑职本就无不可之处。”
看来这个三公主,比他想象的要有趣的多。早在长安,他就时常听着三公主姜池那纨绔风流的名号,今日一见却与民间传闻不同。
“秋大人不必紧张,我不过想和你聊些闲话罢了。”
秋子真笑着点点头,接过姜池的丫鬟递来的一杯清茶。
“东厂如今那掌权之人是谁?”
“……咳。”秋子真刚入嗓的茶水卡住。
原来贵女们口中所谓的闲话,便是直奔长安的权力中心开始聊起。
“公主所指言之人应是东厂督公季野。”
“很好熟悉的名字啊。”姜池愣着叹了一声,听到“季野”二字,她心尖一颤。
原来梦中那阴狠恶毒犹如阎罗厉鬼之人名唤季野。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姜池抬眸看向秋子真。
“世人皆说,他是北姜的祸害。”
不过只言片语,便概括了季野的前半生。
姜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长叹一声:“啊。那应该挺不好对付的吧?”
秋子真:“……”
那何止是不好对付?
太后与曲家合力打压东厂数年都未见他季野落得什么下风,反而还扩大了势力,阉宦外戚争相夺权,北姜国权力如今四分五裂。
然后秋子真就听这三公主低着头喃喃自语,满脸苦涩。
“好像是挺不好对付的。”
哦。秋子真假装没听见。
“季督公位高权重,雷霆手段自然非同常人。”
“长安人都如你这般有架子吗?”秋子真满嘴的官腔,听的姜池有些许无奈。
“臣无心之过,殿下恕罪。”
姜池默了,感觉活着好难。
秋子真离开时,意味深长的看着姜池,留下一句劝言。
“若殿下对东厂有意,下臣斗胆多嘴一句,督公喜玉,殿下可投其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