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
“……”
薛浥低头盯着面前的和离书,上头时不时便会浮现出裴子渠的脸,她双眼通红,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他嘲弄地想着,她有何委屈的,委屈的明明是他,他的尊严都被她踩在脚底下了。何况他找阮素问出门是为自己的好兄弟,他们俩之间清清白白。
真要说的话,他对阮素问只有同窗之情与愧疚之情。当年,若不是因为他,阮素问也不会答应父亲的提亲,更不会守寡。再有,上京赶考时,家里没钱给他,是阮荆给了他路费,算起来,他欠阮家不少人情。
裴子渠这般误会他,不信他,他又做错了什么。
薛浥定了定神,竭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和离书上。稍一看,他便愣住了。
这和离书上写的和离缘由像极了他与裴子渠,成婚是因女方强迫男方生米煮成熟饭,两人有了关系,男方无奈之下迎娶了女方。如今,两人相看两厌,日子愈发过不下去,貌合神离三年后,女方看开了,觉得自己的一时任性害苦了两人,遂,主动与男方和离。
看后,他不由想起了自己与裴子渠的现状,他们俩成婚将近一年,裴子渠至今都没合离的意思。但世上没什么事是绝对的,兴许,裴子渠也会像这和离书里的女方一样,过两年便会看开。
那时,他们会和离。
和离……
薛浥不受控制地捏紧了和离书,此刻,他竟觉得心头有股诡异的不舒服,像是少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慌。
他不喜这滋味,立马将它从脑中赶了出去。
临近午时,薛浥放下手中的公事,暗自琢磨着,以往他们俩相敬如宾,裴子渠鲜少动怒,生不出事,但昨晚不同,牵扯了阮素问。
裴子渠发起脾气来什么事都敢做,阮素问该如何。
这般一想,他即刻离开户部赶回薛府。
一路上,薛浥百般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哄裴子渠的法子。他从未哄过人,加之对方又是裴子渠,他更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吱呀”,马车在薛府门口停下。
薛浥踩着马凳走下,剑眉紧拧。
“公子可算是回来了。”久祎从大门里头跑了出去,直奔薛浥,焦急道:“老夫人已经等您许久了。”
薛浥隐约猜到了什么,撩起衣袍跨入门槛。
正如他所料,张氏黑着脸坐在前厅,饭桌上的饭菜她瞧都没瞧一眼,刘金娇与阮素问低头站在一旁,薛崇也在,难得没出门赌钱。
见薛浥进门,张氏火速站了起来,快步朝他走去,“你怎么回事,我听人说,公主一早便回了公主府,还派人来说,今晚不回来住了。自打她进门起,可从未如此生气过,你们俩究竟是怎么了?你可有去公主府见她?”
薛浥解释不了,只说:“是我惹的她。”
闻言,阮素问抬起眸子。倘若裴子渠这次真被气着了要与薛浥合离,那便是天大的好事,省得她再想其他法子。她还年轻,自然要为自己争取一回。
“哼。”张氏扫了眼阮素问,气冲冲道:“我听下人说,你昨晚与素问一道出去了,你们俩出去做什么?”
薛浥不愿张氏将阮素问扯近来,毕竟是他带阮素问出的门,其次,阮素问见郎兮夜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便道:“母亲,此事与二嫂无关,儿子这便去公主府接公主回来。”
说罢,他转身跑出薛府。
“老三!”张氏张口大喊,她急急呼出几口气,扭头看向阮素问,厉声道:“你给我老实点,要再惹公主生气,我要你好看!”
阮素问淡淡道:“儿媳不敢。”
“你可真是能耐,刚来薛府便将公主气走了。”张氏搭着刘金娇的手坐下身,接着道:“午饭你也别吃了,去祠堂跪着,跪到明早再出来。”
“是。”阮素问应声离开。
“呵呵。”薛崇看着阮素问的背影笑了两声。
他一笑,张氏当即朝他看来。“老大,金娇昨日看了处好宅子,等吃完饭,你们俩再去看看,若是你同意,赶紧让公主买了,这事得快些,要是公主不出钱,我们就得自己出钱了。老三这孩子也是拎不清,竟敢惹公主生气。”
薛崇忙道:“母亲不必担心,公主对老三一向死心塌地,只要老三肯放低身段哄一哄,她肯定回来。”
“但愿吧。”张氏点点头,心里盘算着,阮素问也该出点钱。
“吁……”
薛浥骑马赶来公主府,径自进入前厅。前厅没人,他便找去后院。
“驸马到……”
院门口的侍者见薛浥过来,即刻扬起嗓子喊了一句。
薛浥跨入院门,迎面正好对上抱着裴子渠的折己。裴子渠醉醺醺的,双手揽着折己的肩头,一手摸着他的脸,嘴巴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打了一巴掌。
他认识折己,裴子渠的贴身太监。成婚那会儿,裴子渠并没带着折己来薛府,而是将他留在公主府里做管家。
以前,他从未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结果今日见到了这样暧昧的一幕。
“奴才见过驸马。”折己看到薛浥,颔首示意。
薛浥喉间一动,疾步上前,他冷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双手平平伸出。
折己沉默片刻,将裴子渠交给薛浥。他心头不舍,便阖了下眼皮。每一回,他都只能将裴子渠推向薛浥。
以前,裴子渠刚喜欢上薛浥,他便暗中打探薛浥的喜好告诉裴子渠,好让裴子渠投其所好。今日也不例外,他还是将裴子渠给了薛浥。
一盏茶后,临菀端着醒酒汤过来,见折己失魂落魄地站在院门口,奇怪道:“公主呢?”
折己望着薛浥远去的方向,平静道:“驸马接她走了。”
临莞放下醒酒汤,没好气道:“你为何将公主交给驸马?公主好不容易才离开薛府。”
折己低声道:“因为他是驸马。”
“……”临菀语塞,长长叹息一声,拿了裴子渠的东西便去追人,结果薛府的马车早走远了,她只得坐公主府的马车回薛府。
“咯吱咯吱”,马车驶离公主府。
薛浥打横抱着裴子渠,侧脸细细审视她。成婚以来,他还从未好好看过她。不管她性子如何,做过什么事,她都是美的,娇气而可人的美。
只是,这美丽与他无关。
此刻一看,他忽觉时间漫长,仿佛过了许久。
“嗯……”
像是不舒服,裴子渠醒转过来,她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慢慢看向身前的人,“薛浥?”她举起手,使劲揉着薛浥的脸,直将他的脸搓红。
薛浥一动不动,任由裴子渠将他揉扁搓圆。
最后,裴子渠捧着薛浥的脸,委屈道:“你个负心汉,你没有良心!”
“负心汉?”薛浥哭笑不得,无奈道:“臣何时没有良心了,臣又何时负公主了,就因臣昨晚与二嫂出去见人?”
裴子渠醉了,听不懂薛浥的话,也理解不了,只管捶着他的胸膛撒泼,“你就是负心汉,负心汉,竟敢辜负我,你个没良心的狗男人,你没有良心……”
她气呼呼地捶他,力道没多大,更像是调情。
骂着骂着,她又哭了起来,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可怜得紧。
“公主……”薛浥头一回见裴子渠哭,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她面上的泪。“你,你别哭啊。”
谁料,裴子渠掰过他的手,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嘶!”薛浥没防备,被咬了个正着,立时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向自己的左手,手掌边缘隐隐有血迹渗出。
他想,她要是咬他能不哭,那便让她咬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咬你的,谁让你欺负我,呜呜呜……”咬完之后,裴子渠哭得更加厉害,她挣扎着,左右推着薛浥,想将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
薛浥只当她在耍酒疯,怕她摔了,抱着她的手反而更用劲儿了点儿。
裴子渠挣扎了会儿,没挣开,只得放下手,哭唧唧道:“我脾气差,我任性,我说话难听,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薛浥,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你喜欢才女是不是,我明日就开始念书。”
“臣不喜欢才女,公主喜欢的也不是臣。”望着裴子渠泪盈盈的双眼,薛浥心尖一颤,下意识别过脸,“公主喜欢的,是纪忱,纪公子。”
“纪忱,纪忱?”裴子渠止住哭声,疑惑地念着纪忱的名字,脑子发蒙,压根没听出薛浥话中的意思,但她对纪忱也确实没意思,“他算什么东西?”
嗯?薛浥被震住,接过她的话道:“是啊,他在公主心里,究竟算什么东西?”
裴子渠清醒的时候,薛浥从来没问过这话,她醉酒了,他倒是能问出口了。
“他,他,他什么都不是……他就是,就是,长得像你。”语毕,裴子渠凑近薛浥,用自己的鼻子去蹭他的脖子。
薛浥有些不自在,却没躲开。他听着她的话,愈发不明白了,纪忱长得像他?
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像纪忱,而不是纪忱像他,这里头自然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很大。
没等薛浥想明白,裴子渠张口咬住了他的唇,迷迷糊糊地含着,“我喜欢你,这辈子就想缠着你,你是我的,你要敢勾搭别的女人,我就把你阉了,让你做太监。”
“臣何时勾搭过其他女人。”薛浥眉心跳得厉害,倒也任由裴子渠在他唇上作怪。“二嫂她,算了,等你清醒了再与你解释。”
说着,他脑中乍然跳出裴子渠靠在折己肩头的画面,面上徒然一冷,这冷意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你有,你有,你就有……”裴子渠胡乱亲着薛浥的脸,想了想道:“孩子能不能捆住你?”
薛浥默了默,轻声道:“对于负责任的男人而言,你确实能用孩子捆住他。”
“哦……”裴子渠迷茫地眨着眼,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
“嗯。”薛浥静静凝视她,想问折己的事,又不知该问什么。
折己是个太监,他能做什么。
不。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倏地,他脑中闪过裴子渠逗他的言语动作,熟练得很。她身边又没其他男人,那便只能是……越想,他眉眼越冷,冷得结出了一道戾气。
“薛浥……”裴子渠甜甜地喊着薛浥的名字,她喝了酒,软绵的语气中也带了三分酒气,听在耳朵里很是醉人。“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搂着薛浥的肩头,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鼻子。
薛浥被弄得有点痒,忍不住躲了一下。
谁想这一下惹到裴子渠了,她望着他,双眼再次红了,哑声道:“你就会躲我,就会逃避,你看着吧,等哪日我不喜欢你了,你就是个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