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素问暗自发笑,心道,这小公主也太会顺着她的话说了。她面上做出一副诧异的模样,正色道:“他好好的一个人,凭才学高中,是国家栋梁,怎么会是奴才,公主未免看轻他了。”
别人的妻子为自己的丈夫说话,裴子渠听得气极,愈发口不择言,“本宫就是太看得起他了,才叫他一次又一次地放肆,他若是再对不起本宫,本宫就将他绑起来,看他……”
“嗯!”这两人的话临莞听得奇怪,下意识往旁一看,只见薛浥站在院子门口,面色如常,但眼中浸着的冷意却叫人不寒而栗。
她重重咳嗽一声,飞快给裴子渠使眼色。
“怎么了。”裴子渠不悦地扭过头,正好对上院门口的薛浥。
他长身玉立,翩然站在院落门口,面容冷淡,眼神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裴子渠顿觉自己失言,她在气头上,说话难听是常事,但她说都说了,哪里还能收回来,再者,薛浥来这儿做什么,来找阮素问?
这一想,她便别过了脸。
临莞看向神色微妙的阮素问,心头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场引导戏码,她是宫里的老人,有些事看得实在太多了。
阮素问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比官玉迎都厉害。
她原想给两人打圆场,缓和缓和气氛,心思转动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她看来,倘若这事能让裴子渠与薛浥之间生出间隙也未尝不是好事。
“小叔!”阮素问像是发现了薛浥在场,双眸圆睁,忙道:“公主方才是在同我开玩笑呢,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说话一贯如此,我自不会放在心上。”薛浥冷声道。
他早便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裴子渠也从未将他当成薛浥来看过,只是他没想到,裴子渠会在下人面前说出这样伤人自尊的话。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喜欢玩弄人尊严的女子,他之前竟会觉得她可爱,当真是犯贱。
裴子渠侧着脸,一眼也没看薛浥。此时听得他们俩说话,转身便走。
“小叔,公主年纪还小,说话冲也难免,你别怪她,她是在乎你的,不然也不会来这紫萱院找我谈话了。”阮素问走向薛浥,柔声道。
薛浥自嘲地哼了声,裴子渠在不在乎他,他还不清楚么。“二嫂,母亲喊你过去。”
“啊,好。”阮素问愣了一下,还以为薛浥是来找她的,结果是张氏找自己。
午饭时分,裴子渠没来前厅,而是命人将饭菜送去长卿院。
今日的饭桌上只坐了四人。薛崇向来是不在的,他整日混迹赌场,不输完钱不归家。刘金娇捧着碗筷吃得小心翼翼,偶尔看几眼阮素问。
薛浥冷着脸,匆匆吃了几口便走了。
他一走,饭桌上的气氛愈发僵硬。
张氏素来怕裴子渠,一怕她的身份,二怕她不给钱,今日紫萱院闹这么一出,她心头很是惶恐。她转向阮素问,越看越不痛快。当初若不是老二寻死腻活要娶,她可不会收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女人进薛家。
“素问,你如今可是嫁过人了的,不是黄花闺女,其次,就算老二走了,你也是他的人,自己检点些,别叫你那死去的爹在天上看笑话。”
闻言,阮素问猛地握紧了筷子,她压着连绵起伏的情绪,平静道:“母亲教训的是。”
“嗯。”张氏的面色好了几分,对着刘金娇问道:“昨日你同公主去石巷街看宅子,看得如何了?”
刘金娇放下碗筷,怯生生道:“媳妇儿挑中了一处,打算等夫君回来一道去瞧瞧,他若是觉得好,就成了。”
“好。”张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到薛崇,她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他整日在外赌钱,也没个正经差事,薛府就是再有钱也会被他败光。你个做妻子的,怎么也不管管他,真是没用,当初白要你了。”
“母亲教训的是。”刘金娇低下头,不敢再动筷子。
然而阮素问却像是没听见两人的话,只管自己吃饭。
是夜,书房。
薛浥烦躁地放下卷宗,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索性不看了,默然望着烛火出神。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全是裴子渠的话。以前他从不在意这些,更不在意她说什么做什么,可今日,他却格外在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静谧,他看着蜡烛一寸寸燃尽。
不管怎么说,君子一诺千金,他既答应了她,还是得回主卧睡。思量许久,薛浥起身去了长卿院。
长卿院内的烛光还亮着,房门也开着,这意味着裴子渠并没睡。
薛浥站在门口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踏入了房内。
裴子渠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本话本,然而她只是呆呆地盯着话本,不知在想什么。
“哐当”,薛浥关上房门。
这一声将裴子渠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见来人是薛浥,原是欣喜的,一念起阮素问说的话,面上的笑意瞬间隐了下去。
薛浥没说话,自顾自脱下外套。
裴子渠随意翻着手中的话本,硬气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后悔那晚喝酒了,倘若没有那些酒,便没后头的事,你也不会娶我。”
薛浥皱着眉头坐上床榻,俯身脱下靴子,如实道:“臣确实后悔喝了那些酒。”
这话犹如一把火,再次点燃了裴子渠的怒气,她扔了话本,恼道:“好啊,你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了。是,你二哥死了,二嫂现在是个寡妇,你们本就有一段情,现在藕断丝连了是不是?”
“我跟她有一段情?”薛浥疑惑地接了一句,剑眉微蹙,“谁说的?”
“有就有了,我都没急,你急什么。”裴子渠靠上床头,讥诮地看着薛浥,“以前我不晓得你经历过什么,以为你纯粹是不喜欢我,没想你是忘不掉二嫂。怎么,现在看她死了丈夫又死了爹,你生出怜香惜玉之情了?想跟她再续前缘?”
薛浥颊边抽动,他不晓得裴子渠是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但她信了,还信以为真,他也没什么好说。再者,他不擅长跟人吵架,更不喜跟人吵架。
他侧头看向裴子渠,淡淡道:“我们的婚事是皇上赐的,并非臣求来的,公主心里很清楚,不是么?”
“你!”这话一出,裴子渠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这就是你的心里话?你是被我逼着成婚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一直都是我在强迫你。”
她哑声说着,眼眶渐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望着她泫然欲泣的眸子,薛浥心头一紧,他定了定神,念起裴子渠喜欢纪忱的事,冷声道:“公主又何必这般说话。公主喜欢谁,公主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情意可言。”
“我心里喜欢谁?我自己清楚?”裴子渠听不大明白薛浥的话,“你什么意思?”
薛浥直直盯着裴子渠,对上她不解的眼神只觉好笑,她怕是演戏演得自己都信了,可惜,替身就是替身。“看样子今晚臣不适合在这屋子里睡觉。公主早些歇息吧,臣去偏房歇息。”
说罢,薛浥重新穿上靴子,起身走人。
裴子渠站起身,恨恨地盯着薛浥的背影,怒骂道:“混蛋!大混蛋!”自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份委屈,气得掉了眼泪。
“薛浥,你这个混蛋……”裴子渠使劲捶打着锦被,一边捶一边骂。
“哐当”,房门被人打开。
“你有种就别回来!”裴子渠开口便骂。
“公主,是老奴。”临莞走近床榻,深深叹息了一声。
她早便说过,薛浥不是裴子渠的良人,偏生裴子渠死活不听,这下好了,他们俩终于因为阮素问的事开吵,之前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也要浮上来了。
听得临莞的声音,裴子渠更气,委屈道:“是啊,最关心我的是临莞姑姑你,怎么会是那个混搭。”
临莞坐下身,裴子渠习惯性地张手抱住她,气呼呼道:“临莞姑姑,我承认,我白日说的话难听,但是,他难道就没错么,他怎么能背着我单独去找阮素问。”
“公主说得没错。”临莞一直希望裴子渠离开薛府,往下道:“驸马又没权势地位,只是有个好听的名头,说是公主的奴才也差不多,公主怎么对他都成,他若是生气了,便是他心气高,瞧不上公主。其实公主自己也明白,驸马骨子里压根不同意这门婚事。”
裴子渠撇撇嘴,吸着鼻子道:“这我当然晓得,当初也不是他非要成婚,是父皇瞧见了我们俩衣衫不整的样子,我又喜欢他,父皇疼爱我才会赐婚。”
临莞继续道:“公主喜欢他,该努力的该做的都做了,可公主最后得到了什么?驸马的心并不在公主身上,公主又何必执着。”
“你说得对,但我就是执着,我就是死心眼。”裴子渠缓缓放开临莞,“看吧,真等他伤透我了,兴许,我那点不甘心便没了。”
至少现在,她心里头依旧是不甘心的。
薛浥就是她的梦,她就算头破血流,也要留住这个梦。
翌日。
薛浥早早走了,裴子渠懒得待在薛府,用完早点便坐马车回了公主府。
“公主用过早点了没,倘若没用过,奴才立马让厨子去做。”折己迎着裴子渠进门,眉眼含笑。
他六岁入宫,十岁做了裴子渠的贴身太监,只比裴子渠大一岁,两人也算是一道长大的情意,比起宫里的其他主仆来关系也更好。
“不用,我吃过了。”裴子渠舒展眉梢,矮身坐上前厅的主位。
她环顾公主府一圈,心头感叹。及笄时,父皇赐了她一座公主府,她不怎么爱住,反而日日待在宫里头,直到遇上薛浥,才从宫里搬了出来。
后来,父皇赐婚,薛浥不愿来公主府住,她体贴他,主动搬去了薛府。这会儿看来,还是公主府好看,又大又宽敞,也没讨厌的人。
折己暗中打量裴子渠,见她神色忧郁便道:“奴才为公主买了最新的话本,公主可要看?”
“不想看。”裴子渠摇头,她侧着身子,随口道:“折己,你去风月楼里找几个小倌过来陪我喝酒。”
“公主。”“公主。”
临莞和折己同时出声。
“怎么,我连找个小倌喝酒都不成?”裴子渠拧起眉头,独属于皇家的威严立时显了出来,“我的昌曦姑姑当年可是在公主府里养了一大堆面首,谁敢说她,我不过是找人喝酒而已,又不做什么,你们不去是吧,行,我自己去风月楼走一趟。”
折己为难地看向临莞,临莞无奈点头,他当即会意,上前道:“公主,奴才这就去。”
“行,你去,要好看的。”裴子渠单手搭着面颊,怔怔的。
没一会儿,折己找了两个外貌清秀的小倌儿回来。
这俩小倌儿认识裴子渠,以为巴上她便能脱离风月楼,于是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然而裴子渠并不喜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让他们俩陪着喝酒。
裴子渠的酒量算不得好,一壶酒下肚便有了醉意,嘴上也开始说胡话。
“来,薛浥,陪我喝酒。”说着,她扯过了其中一个小倌儿,使劲将手中的酒杯往他嘴边怼。“喝!”
“是,是。”小倌儿害怕裴子渠发怒,急急喝了杯中的酒水。
临菀在旁看得额头纹路都深了,折己也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要是再去找阮素问,我就打断你的腿。听见了没有?”裴子渠迷迷糊糊地拉着小倌儿,使劲往自己身前扯。“快回答本宫!”
“小人听见了。”小倌儿没敢反抗,任由她扯。
裴子渠醉了,身子软,柔若无骨地往他身前倒,“公主?”小倌儿伸手,正想接住裴子渠。
适时,折己上前扶过裴子渠,裴子渠便倒在了他肩头。他垂眸望着裴子渠醉醺醺的脸,小声道:“公主醉了。”
“胡说,我没醉。”裴子渠揪紧折己的衣衫,愤愤道:“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我究竟哪里不好,你这个瞎子,我比那阮素问美多了,也比她聪明多了,你是不是就喜欢才女,好,我明日就去念书,明日就去念书……”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伏在折己肩头睡了过去。
见状,临菀挥手让一旁的小倌儿离开,“我去准备醒酒汤,你扶公主去卧室休息。”
“驸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