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口不择言

“小叔,你与我一道出来不大好吧,万一公主闹脾气了怎么办。”说着,阮素问与薛浥拉开了点儿距离。

然而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欣喜的。原以为薛耀死了,她便能与薛浥重拾昔日情分,谁想薛浥娶了裴子渠。

薛浥与裴子渠之间的事她也晓得一些,是裴子渠用了皇室身份施压,并非是薛浥心甘情愿娶她。

裴子渠的名字入耳,薛浥神色一动,稍稍加快了步伐,“公主向来善解人意,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老实说,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是么?”阮素问仰起脸,眷恋地望着薛浥的背影。

他们俩既是同窗,也算得上青梅竹马。父亲领薛浥进书院时,她便注意到了这个清冷又傲气的少年。

他聪颖,心思敏锐,约莫学了半月便能跟上他们,小测大测全是第一。

后来,她总在堂上偷看他,父亲念着薛浥家里穷,又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让薛浥在书院里打杂挣学费,还时不时将薛浥请到家里来授课,让她有机会见他。

两人谈话不多,但她看得出来,薛浥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以他的性子不会与她多说话。及笄后,她便让父亲与薛父薛母商量婚事,想早早定了他。

那日,父亲回来对她说,薛父薛母同意了婚事,她开心极了,谁想成亲那日,薛家给了她一个大惊喜。与她成亲的人不是薛浥,而是薛耀,张氏一口咬定与她定亲之人就是薛耀,婚书上写的也是薛耀,再者,她天地都拜了,哪有反悔的余地。

就这样,她嫁给了薛耀。

从那以后,她便觉薛浥与她疏远了,她几次旁敲侧击,让他带她走,薛浥却说她是他的二嫂,两人该保持距离。她想,他是太顾忌兄弟情意了,难受得哭了几天几夜,最后终是认了命。

回忆之前种种,阮素问心头越发苦楚。

“小叔说错了,女人从来都不大度,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丈夫。”

阮素问故意提醒薛浥,为的是看清他的心思,他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自己。她转念一想,他瞒着裴子渠悄悄带自己出来,大抵还是有情意的。

“我们快到了。”薛浥没接话,只引着阮素问往前头走。

两人进了一处茶楼,里头人不多,说书人正在台上说书。

阮素问不由觉得奇怪,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听书的人。“小叔,你带我来茶楼做什么?”

薛浥往二楼雅间望去,淡淡道:“有一位故人听说你来了帝都城,想见见你。”

“故人?”阮素问愣了愣,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略微僵硬。她还道薛浥约她出来是想两人独处,说说心里话,以为两人能再续前缘,没想是来见故人。

薛浥带着她上了楼,来到雅间钱站定,他抬手扣响房门,“咚咚咚。”

“哐当”,郎兮夜打开房门,目光如同初阳一般落在阮素问身上,笑着道:“素问,别来无恙。”

阮素问着实没想到,薛浥带她出来是见郎兮夜,心头的喜悦之情顿时消了大半。郎兮夜她认识,甚至她还晓得,他对自己有点儿意思。

她心里不快,明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柔声喊了一句。

“承策。”

“嗯。”薛浥咳嗽一声提醒两人,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郎兮夜当即会意,伸手做了个“请”字,“来,两位请。”

薛浥进门入座,看郎兮夜手足无措不由觉得好笑。郎兮夜向来洒脱,唯独在阮素问身上摔了多次,倒是稀奇。

念书那会儿,郎兮夜寻着机会便要瞄几眼阮素问,还往她课桌里塞胭脂水粉。偶尔,他也设曾想过,是否会出现这样一个女子,叫自己百般痴迷,然而没有。

郎兮夜殷勤地给两人倒茶,随口道:“素问,你在薛府过得可还习惯?”

闻言,薛浥摇了摇头,郎兮夜平日里能说会道,一遇着阮素问便跟个傻子一般。

当初,他还道郎兮夜会第一个求娶阮素问,哪料老师找了他,他说自己身染恶疾命不久矣,要将阮素问托付给他。

他清楚郎兮夜的心思,哪里会跟他抢,可老师执意如此,他为报诸多恩情也只能应了,结果中途出了差错,父母使计,让阮素问嫁给了二哥,害她抑郁寡欢,对此,他心底多多少少是存了愧疚的。

知道这事后,郎兮夜恼过他,也狠狠打了他一拳。如今郎兮夜依旧心悦阮素问,愿意照顾她一辈子,他哪里会不帮忙。

“薛府什么都不缺,我过得很好,多谢关心。”阮素问说得极为礼貌。

“嗯嗯。”郎兮夜捂嘴咳嗽一声,使劲拿眼神示意薛浥,“阿浥,你方才不是说要去买芝麻糕么?”

薛浥故作恍然,“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语毕,他抱歉地看向阮素问,“二嫂,我还事,先行一步了,待会儿再过来与你们饮酒。”

“好。”阮素问点头,她是看出了郎兮夜的心思,但她还不至于让人下不了台。

薛浥走后,郎兮夜反倒愈发不自在,沉思良久才问,“素问,薛二哥故去快三年了吧。”

“是啊,我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阮素问面上并无悲痛之情,她是被骗着嫁给薛耀的,对薛耀自然也没所谓的夫妻情分。

郎兮夜愕然,他隐约觉得,阮素问喜欢的人是薛浥。倘若是真,他会嫉妒,但不会因为这事疏远薛浥,该是兄弟还是兄弟,何况薛浥对阮素问向来没心思。

“那……”郎兮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试探道:“你可有想过以后,就这么待在薛家?”

阮素问垂落眼帘,薛耀死后,她想过改嫁给薛浥,奈何薛浥娶了裴子渠。裴子渠是公主,她连做妾都做不成。“我想过以后,可我是薛耀的妻子,不留在薛府又能去哪儿。”

怕往后生变故,她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没说死。

“帝都城不是郦州,这儿开明得很,尤其是新法出来后。哪怕你和离了,也可以继续嫁人。”阮素问的话给了郎兮夜希望,他看阮素问的目光也更直接了。

“有这样的事?”阮素问眸光闪烁,似在思索什么。在郦州,和离的妇人只会遭人嘲笑,而她这样死了夫家的,明面上别人不会说什么,背地里却都在说她克夫。

她不甘心,自己还这么年轻,凭什么为薛耀守寡,何况她本就是被骗着嫁给薛耀的。

长卿院。

裴子渠独自一人坐在床头,无助地咬着唇。

阮素问来了,她也晓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以后,她和薛浥怕是不好相处了。

他们俩在一处念书,一处长大,有那多么回忆,怪不得她走不进薛浥的心,他的心是满的,又怎会有位置留给她。

裴子渠烦躁地扯着寝衣带子,不安地想着,她是大胤的公主,他们应该不会背着她做出苟且事吧?

这是大不敬,是找死的行为。

她这么安慰自己,却又忍不住乱想,他们俩情投意合,今晚又单独出去,肯定是干柴烈火情不自禁,说不准……

“啊!”裴子渠使劲摇头,妄图挥去脑中的不堪画面。

“吱呀。”

薛浥推门而入,见裴子渠摇头晃脑不禁觉得奇怪,“公主可是身子不舒服?”

听得薛浥的声音,裴子渠倏然抬头,直直盯着他。

薛浥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快步走到床榻边,伸手去探裴子渠的脑袋。

“啪”,裴子渠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这一下,不仅薛浥愣了,裴子渠自己也愣了,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抿着嘴没说话。

薛浥看出来了,裴子渠在生气。他自认没什么好解释,也不喜欢解释,又觉不说话气氛尴尬,便道:“公主惹上烦心事了?”

裴子渠讥诮地哼了一声,扬起脸道:“我日日都在烦心,烦心怎么让你喜欢上我。”

被她一呛,薛浥哑口,他记起昨日在酒楼看到的画面,心头也不痛快。他转过身,自顾自解开腰带。

裴子渠一下一下地扯着手里的系带,冷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人?”

手上动作一顿,薛浥深吸一口气,答道:“没有。”

裴子渠一瞬不瞬地盯着薛浥,她想看看他有没有说谎,可她看不出来,因为薛浥永远是这副清冷的模样,让人瞧不清他的内心。“真话?”

“嗯。”薛浥坐上床头。

“我要你发誓。”倘若不知道阮素问的事,裴子渠也就这么算了,但她晓得了他们之间的事,没法子不在意。

裴子渠这一问,薛浥便猜到了几分,她多半是看到他与阮素问出门了,不然不会如此质问他。

他心里虽没她,但也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事。

裴子渠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逼问道:“你发是不发?”

发誓没什么,但被逼着发誓便是另一回事。薛浥有些来气了,他自嘲地想着,她竟不信他,“公主信便信,不信便不信。”

“你。”裴子渠听得出来,薛浥这是动气了。除了下药那次,这还是他第一次生气。她鼓着脸,背对外侧躺下,扯了大半的被子盖住自己。

见状,薛浥拉着薄被的手停在半空,眼下这情况,他们俩根本不适合睡在一张榻上,但他答应过她,以后都要同她睡在一处。

他默了会儿,终究还是躺下了,只拿一角薄被盖住腹部。

身畔床板一沉,裴子渠气恼地捏紧被角。她就想听他说一句话,说他自己和阮素问没事。

他为什么不说呢。

翌日,薛浥早早去了户部当值。

裴子渠睁眼的时候,身侧已经空了。她转过身,静静看着身侧的位置。

她告诉自己,薛浥以前确实跟阮素问有过一段,但那是以前,阮素问嫁给薛耀后,薛浥便断了对她的念想。

他们俩现在没关系,薛浥心里也没她。

“他心里真的没她么。”裴子渠抱着被子自言自语,“你信不信,我不信。”

即便他现在不喜欢阮素问了,也没喜欢上她。

这便是症结所在。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哪怕她是公主,在感情上,她却跟平头百姓一样。

裴子渠坐起身,召了临莞过来伺候洗漱。

临莞望着裴子渠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公主昨晚跟驸马吵架了?”

裴子渠摇头,怏怏道:“没吵架,却比吵架还难受。”

临莞见不得裴子渠受委屈,又开始劝说她,“公主若是介意驸马与阮姑娘的事,可以去同皇上说,让皇上好好警醒驸马一番。”

“算了,这些又不是好事。”裴子渠摇头,“万一父皇动怒便不好了。”

临莞无奈叹息。

……

用过早点后,裴子渠闲着无事便在薛府里头逛,走着走着,凑巧来了阮素问住的紫萱院。

阮素问正在紫萱院里浇花,见裴子渠进门,急忙放下水壶迎人,“民妇见过公主。”

“嗯。”裴子渠寻了处石凳子坐下,再次打量起阮素问,这回,她看得尤为仔细。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真要比起来,自己也就差在才学。

想起昨晚的事,裴子渠心头依旧有气,没喊阮素问坐,她不说,阮素问便不敢坐。

阮素问低头不语,她也是女人,能感受到裴子渠对她的敌意。

裴子渠单手搭在石桌上,冷冷道:“二嫂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我一定帮,千万别去劳烦我夫君,他当值已经够累了。”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阮素问故作不解,面上一派无辜,“民妇不明白。”

“二嫂,你瞧着不像是笨蛋,我晓得,你听得懂。”裴子渠嘲弄道。

阮素问假意思量一番,委屈道:“民妇昨晚只是与小叔一道去见故人,难道这也不成么?”

“本宫何时说不成了?”没说两句,裴子渠便觉火气直往嗓子眼冒。

阮素问继续道:“民妇与小叔相识多年,又是叔嫂关系,彼此熟悉得很。昨晚,他来院里找民妇,说是要见一位故人。外出期间,民妇与小叔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说。”

裴子渠听得直咬牙,她原本还想问问他们去见谁,被阮素问一说,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薛浥主动来找阮素问的事上。

她急促地呼吸着,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拳头。

是啊,若是薛浥主动找的阮素问,她来找阮素问撒气有什么用,问题又不出在她身上。

“二嫂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男女有别,何况是成婚的男人与女人,驸马是本宫的男人,本宫不喜欢野女人接近他。至于他,他不守夫道,本宫自会好好管教他。”

她心里觉得自己败了,嘴上却不饶人。

“公主……”阮素问刚想回一句自己晓得了,突然,她瞥见了院门口的薛浥,又见裴子渠正盯着自己,并没发现薛浥,话锋一转道:“夫妻之道讲的是信任与平等,公主不信民妇也该信他,再者,您虽贵为公主,但小叔又何尝低你一等?公主如此说话……”

“放肆!”裴子渠被阮素问惹毛了,硬声道:“本宫是皇室,他是平民,生来便低本宫一等。说好听点儿,他是驸马,说难听的点儿,他是本宫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