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张别楼派了人来薛府通知裴子渠,说是绣娘做了套新衣裳出来,今日霍酒词也在布庄。
裴子渠闲着无事便亲自去了归云布庄拿衣裳。
自去年九月起,归云布庄每回出新衣裳都是裴子渠头一个穿。一来,裴子渠长相灵动,衣裳衬她,她也衬衣裳;二来,她喜欢穿着新衣裳上街,加之性子张扬,能叫城里的大半人都晓得这衣裳;三来,她是皇宫里唯一一位公主,又占了历年最英俊的探花郎,羡慕嫉妒她的贵女不在少数,而这些人总想着要赢她,想赢便会去买同款新衣,以此证明自己穿的比她好看。
裴子渠自己倒觉得无妨,等新衣裳开始售卖了,她也就不穿了,毕竟她不喜跟一群人穿一件衣裳。
也因着她带衣裳的缘故,霍酒词每月都会分一些银子给裴子渠。
今日布庄客人甚多,裴子渠便去了二楼雅间试衣裳。
她脑子里想着薛浥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见状,霍酒词放下手中的账簿,问道:“怎么,你和驸马吵架了?”
裴子渠提着裙摆坐下身,叹气似的摇了摇头,“薛浥从不和我吵架,他要真能和我吵架也成啊,起码能说明他是个活人,有七情六欲。”
“噗嗤”,霍酒词莞尔,“这都快一年了,你们俩居然还是老样子,你是不是该试试其他法子?”
“我已经在试其他法子了。”说到其他法子,裴子渠便想起了今早薛浥出门前被门槛绊住的事,面上登时放了晴。
霍酒词瞧着裴子渠阴转晴的面庞,调笑道:“看来你这新法子比旧法子强多了。”
说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头往裴子渠身前看去。
裴子渠原本在想薛浥,见霍酒词盯着自己的心口看,面上突然一红,娇俏道:“五嫂嫂,你看什么呢。”
“你说我看什么。”霍酒词伸手捏她的脸,凑近道:“如何,我教你的法子好不好?”
霍酒词越说,裴子渠的脸便越红,最后害臊得不行,跺脚道:“五嫂嫂,你再取笑我,我要生气了。”
“好好好,不逗你了。”霍酒词收回手,摇头轻笑,“我最近做了件新寝衣,你可要试试?”
“寝衣?”裴子渠好奇地眨着眼,若是寝衣的话,她便不能穿上街了,只能穿给薛浥看,“让我瞧瞧先。”
“好。”霍酒词抬手示意,让一旁的绣娘将新做的寝衣拿出来。
绣娘点头,回身打开一个织锦盒子,她取出寝衣,站在两人身前展开。
霎时,屋内一亮。寝衣由云烟丝制成,桃花色与雪色相间,一层比一层薄,一层比一层轻,瞧着没多少料子,却有雾里看花之感,比亵衣长,却又比外衫短,衣襟处开得很大,只几根细细的银链子勾着。
裴子渠咋舌,不可思议道:“五嫂嫂,这衣裳,我能穿么?”
在她看来,这衣裳实在太露骨了。
霍酒词站起身,满意地看着绣娘手中的寝衣,“我近来看了本《月如皎》,想着这衣裳一定好看,便让绣娘做了,夫妻间弄些情趣再正常不过。”说着,她看向满脸通红的裴子渠,“害羞什么。”
裴子渠不自在地望向别处,余光却忍不住往寝衣瞥。昨晚她可是说了不会强迫薛浥行周公之礼,今晚便穿这衣裳,如此真的好么。
临莞默然立于裴子渠身旁,一瞧这寝衣便觉不妥。
“锦灵,这寝衣你要还是不要?”霍酒词转过身,正好抓着裴子渠瞥衣裳的眼神,打趣道:“你不要我便留给自己了。”
“我……”裴子渠揪着衣襟,扭捏了会儿,才小声回答。“要的。”
“好,给你了。”霍酒词笑着摇头。
“谢谢五嫂。”裴子渠牵动嘴角道谢。她心道,昨晚的话归昨晚的话,寝衣还是得要了先。
出了归云布庄后,裴子渠想着让更多的人看见这新衣裳,便拉着临莞在主道上闲逛。
路上,临莞总觉得那露骨的寝衣穿着不合礼数,忍不住便开了口。
“公主,老奴以为,太子妃送的那件寝衣太伤风败俗了,驸马又是个恪守规矩的人,定然是不喜欢的,公主还是将寝衣还给太子妃吧。”
裴子渠随意看着路边的摊子,回道:“那可不一定。我看话本上常说,明面上越是正经的公子,暗里越是不正经。而且,五嫂嫂不是说了么,这是夫妻间的情趣,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临菀说不过裴子渠,只得闭嘴。
“哎呦!别打了,哎呀……”忽地,前头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嗯?”裴子渠仰着脖子看去,兴奋道:“临莞姑姑,前头有热闹。”没等临莞回话,她便往前走了过去。
只见前头围着一大堆看戏的人,地上躺着个双手抱头的男人,一群身穿短打的人正对着他拳打脚踢,边打嘴里边喊着:
“还不还钱!真当我们赌场是做善事的么!”
“再不还钱还剁你一只手!”
“薛崇,你今日再不还钱,我们就闹到薛府去,让你弟弟难堪!”
听得“薛崇”的名字,裴子渠抿了抿嘴,仔细去看地上那人,左手空荡,面容硬朗,确是薛浥的大哥。
她晓得薛崇,上月刚来的帝都城,是个不学无术之人,整日只会去赌坊赌钱,他若是赌技上天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不会赌的,欠了一屁股的债不说,最后还把左手赔了出去。
“公主,我们走吧,别搭理他。”临菀怕裴子渠牵扯其中,担忧地提醒裴子渠。
裴子渠缓缓呼出一口气,她倒是想不搭理,可这些人也说了,薛崇若是再不还钱,他们就要闹到薛府去。
这她能不管么。
念及此,裴子渠越过人群上前,大声呵斥道:“住手!”
她声音虽软,身上却带着皇室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派,一下子便唬住了几个打手。
几个打手纷纷看向她,自然,这帝都城里的百姓大多都认识裴子渠,他们也不例外,纷纷跪地行礼。
“草民见过公主。”
“行了,起来吧,本宫没时间跟你们废话。”裴子渠冷着脸,目光直直看向薛崇。
这人要不是薛浥的大哥,她瞧都不瞧一眼。
“弟妹!”听得裴子渠的声音,薛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朝裴子渠走,“弟妹救我啊,弟妹,这群人要打死我。”
临菀率先反应过来,挺身拦在了裴子渠身前。
有临菀在,薛崇也不好靠近裴子渠,弓着身子央求道:“弟妹,大哥求求你,先替大哥还了钱,不多的,就,就五百两,一等大哥有钱,大哥发誓,立马把钱还给你。”
临菀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五百两还不多?
这时,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裴子渠不喜被人看笑话,对着临菀吩咐,“临菀姑姑,给钱吧。”
“是。”临菀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从怀中拿出银票给那几个打手。
裴子渠扫了眼站着的打手,一字一字道:“你们既已收了钱,就别再寻他的麻烦了。谁若敢闹到薛府,本宫定要他好看。”
“公主别生气,草民哪儿敢去薛府闹事啊,草民方才都是说笑的。”打手头子接过临菀手中的钱,连忙称是,随后便带人走了。
待他们走后,围观人群也渐渐散了,裴子渠侧头望向薛崇,他浑身脏兮兮的,面上全是泥和血,任谁都不会将他与风光霁月的薛浥联系在一处。“大哥,你好端端的,为何不找个正经差事做,反而要来赌钱呢?”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她清楚薛崇是个什么人,薛崇一欠债便会去找张氏要,张氏不给他就找薛浥,她可不想薛浥徒增烦恼。
“弟妹,嘶……”薛崇动两下便觉浑身疼,讪讪道:“我已是个残废之人,能去哪儿找差事,这钱我会尽快还给公主,多谢公主出手相帮。三弟能娶到公主,真真是我们薛家修了几百年的福气。”
临菀满脸讥诮地觑着薛崇,薛家这个大哥,她是最看不得的,要啥没啥,还尽喜欢往家里讨钱。
最后一句话入耳,裴子渠勉强笑了笑。她自小听惯了奉承的话,薛崇这几句话还真不痛不痒,不过薛崇最会说话的一点是,他带上了薛浥。
“大哥,时候不早,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好,我这就回去,弟妹你慢慢逛,银子我会尽快还你的。”说着,薛崇咧嘴一笑,正要往回走。蓦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道:“弟妹,有件三弟的事,大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裴子渠被勾起了兴趣,不解道:“你说。”
薛崇咳嗽一声,走近了点儿,捂着嘴道:“我那二弟妹要从老家过来了,你看紧点儿三弟。”
裴子渠听得莫名其妙,薛浥有个已故二哥,她之前便晓得,至于二嫂,她也是听过一些的,但薛崇这般说话,她又觉得自己不大明白了。
“再次多谢公主帮忙,我先去医馆看伤了。”语毕,薛崇一瘸一拐地离开。
“公主不必搭理这种人。”临莞出声,直将嫌弃两字摆在脸上。
“嗯。”裴子渠望着薛崇远去的背影,心下却起了念头。
这个二嫂,她跟薛浥有什么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