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苟且偷生...)

沈七弃从未想过,老乞丐竟然会牵扯这么多。

她本以为,老乞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流落于市井街头,浮游于天地之间,在寻仙城外设立了丐帮,养了几个弟子。

这些弟子们就像是普通的乞丐们一样,混迹于市井街头,为了一日三餐而苦恼烦忧。

后来老乞丐说要去云游,他离开了寻仙城不知所踪,他收留的弟子们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几个师兄弟艰难地活着。

沈七弃在前世,并未想过,她不足称道的乞丐生涯,竟然掩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她被凤归年与冷烟雨带走之后,她不曾想过寻仙城外的丐帮,她在后来也不曾见过丐帮的人,更没有见过老乞丐。

而现在,她重活一世,她亦是只是在仙都之顶,在身死之时,才看到了云游去的老乞丐。

他不在乎大师兄沈灯是否会死,他亦是不在乎丐帮是否会被飞刀门吞并,他更不在乎这世间如何运转……

他对于所有的一切,更像是持一个观望的态度。

在幻境里,她看到的这一切,验证了她的猜想。

剑四顾并不想救她,甚至救了她之后还想杀了她,仅仅是不违背他的誓言。

他与圣人发生了什么,竟然要与四大世家的人保持距离?

他沉默了一瞬,眸子里的冷漠敛去,他又像是那个没脸没皮的老乞丐了。

沈七弃摇了摇头:“我仅仅看到这里。”

她明白,剑四顾的外表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他可能拥有着她无法想象的实力。

这是在看到圣人对他的态度的时候明白的。

在如今的修仙界,圣人的修为无法衡量,谁都不知道他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能与圣人平起平坐,甚至让圣人忌惮的,绝非凡人。

沈七弃笑眯眯道:“不愧是师父,果然了解我。”

沈七弃若是不知道,便也罢了。

可是她看到的事情已经足够多,多到决定她的生命与未来,她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他不将一切说明白,两个人的师徒情分,便也断了。

他抬了抬手,一道淡淡的白光笼罩在两个人身上。

这样精纯的白光,沈七弃在“眼睛”那里才看到过。

剑四顾席地而坐,手中出现了一葫芦的酒,他狠狠饮了一口:

“现在,我们也许可以坦诚相对。”

……

“什么是誓言?”

“当年圣人为什么要杀我?你这次,为什么又要救我?”

以前,她不明白自己的特殊性,现在将三世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便觉察出许多异常。

前世她作死这么多次,直至最后死了,老乞丐可没说要救她。

老乞丐喝的醉醺醺的,他呵呵一笑:“不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我们慢慢说来。”

“当年,我跟圣人,乃是莫逆之交。我们有着一样的理想,我们相逢恨晚。”

他已然苍老,眼睛里满是怀念。

“那时候,我还不是剑圣,他还不是圣人。”

沈七弃霍然抬头看他!

剑四顾,剑圣!

她听说过剑圣的威名,在修仙界里,剑修遍地走,然而能被称之为剑圣的,只有数千年前的一人。

传闻那人与圣人莫逆之交,他的剑术通天晓地,称之为圣。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原来千年前的剑圣,竟然是剑四顾!

剑四顾说,当年两个人年轻、炙热,有着天马行空的抱负。

剑四顾心高气傲,他是五灵根,天资聪颖,打破了修仙界的常规,而圣人乃是出自玄家,天资高修为高,两人并不在乎对方的天赋,形影不离。

“那时的他对于天赋论不屑一顾,他离开了玄家,自己想要闯出一片天。”

剑四顾苦笑,他说,后来,一切便变了。

“他不在乎凡人的性命,兜兜转转,在家族的压迫下,他最终还是认同了天赋论。”

剑四顾说,他失望于圣人的决定,他决心改变这个世界。

那时的丐帮,亦是有诸多相同理念之人,他们收集各种功法法门,渐渐地,四大世家害怕了。

他们进行了对杂灵根门派的暗中围剿,这是针对于他们的阴谋。

那一场大战,让轰轰烈烈的杂灵根萌芽被浇灭了。

太多人被追杀灭口,剑四顾亦是在名单之上。

剑四顾的面容有些沧桑:“我是重点绞杀对象,我逃命了整整三个月,最后,还是被围堵了。”

带队追杀剑四顾的,正是圣人。

他本以为会死在他剑下。

然而圣人将他带回仙都,他为他求了情。

四大世家可以不杀剑四顾。

条件是,发誓再也不会涉足四大世家与杂灵根之争。

剑四顾将一葫芦的酒饮尽,“我苟且偷生,我发了誓言。”

沈七弃沉默半晌。

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渊源。

她想起来,二师兄沈玩曾经在丐帮的土坡下挖出来的丐帮书籍,那些书籍都是杂灵根如何修炼的珍贵书籍,是引路者为了指引他们而落下的白纸黑字。

当年的大战掩去了一切痕迹,却还有一丝丝传承留了下来。

最后的知情人,是剑圣剑四顾。

若是他当年死了,这些书籍便不会留下一本,亦是不会留下火种。

她忽而道:“你当年发下誓言,不仅仅是苟且偷生吧。”

若是苟且偷生,便不会留下书籍,若是苟且偷生,便不会混迹在丐帮中,若是苟且偷生,他早就捏死了当年那个脆弱的女孩。

他更不会在火海里救出来了死去的凤秋。

……

“随便你怎么说吧,”剑四顾摇头:“我被从牢里放了出来,从那之后,剑圣剑四顾便死了。”

“这数千年来,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我知道,我若是出现,那么四大世家的目光便会锁定在我身上。”

四大世家的傲慢与生俱来,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从未有人能将他们败落,当年杂灵根之乱,将所有人都杀死之后,那么便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波折。

剑四顾在无人之处苟活,只要不违背誓言,便像是流淌过的水,蒸发的干干净净。

他恨四大世家的人,凤秋有着凤凰之血,他自然恨凤秋。

“所以,当年我在乱葬岗看到你,我想,你总是要死的,死在什么时候都无所谓。”

“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杂灵根。”

一个月的时间,剑四顾看着沈七弃的时候,每一秒都在挣扎。

年少时候的初心,宗门被灭的耻辱,杂灵根同道中人被绞杀的痛苦,历历在目。

饶是过了几千年,他竟然都记得。

凤秋是杂灵根,当年他与圣人共同参悟的事情,便有了可以验证的答案。

也许,凤秋便是契机。

那个数千年前杂灵根之战没有完成的契机。

正因为经历过杂灵根之战,剑四顾才深刻的明白,想要做到最后的胜利,想要推翻这四大世家的笼罩,是多么难的事情。

他们没有做到,这小小的女孩,又怎么能做到呢?

“当剑出鞘的时候,圣人便知道了。”

他发下的誓言束缚着他,他的身体里有着永远无法抹去的禁制,他动用灵气的时候,便要承受着誓言的反噬。

远在仙都的圣人知晓了,他来了。

“那时,他劝我杀了你。”

剑四顾笑起来:“他说,如果我不杀了你,那么他便要杀了我。”

数千年过去,圣人已经不是当年为了他苦苦求情的圣人。

他位高权重,高高在上。

“可是我仍在赌。”剑四顾道:“我赌当年的那个少年仍然没有死去。”

他低低笑起来:“果然,我赌对了。”

他尚且能被凤秋唤醒自我,圣人又何尝不会呢?

圣人说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从此之后,便不死不休。

“我们乃是兄弟,却背道而驰。”

一个选择乞丐,一个选择圣人。

老乞丐与圣人的约定,便是从中抽身。

这是凤秋活着的代价。

他们两个人的赌约,便是看凤秋能否坚持他们当初的理想。

老乞丐含笑看着凤秋:“你做到了。”

当凤秋在仙都之上,自绝性命的时候,老乞丐便站在山脚下。

他看着火光冲天而起,心底的火终于再次被点燃。

仙都的人逃出火海,他却遥遥与圣人对视。

“这一场赌约,我胜了。”

他身体里的束缚被他亲手打破,他不在乎什么死亡与苟活。

剑四顾逆流而上,他向着火海而行。

他在火海里,抱起来那一枚蛋。

当初,他最是厌恶四大世家,而如今,他走在凤家传人的火中,将浴火重生的凤凰珍而重之的抱在怀中。

“我想,我找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

剑四顾将沈七弃带到了三不管的极乐城。

这里是一个小镇,小镇鱼龙混杂,却处处充满着平凡的人间烟火。

他说,凤秋死了,用自己的性命揭示了阴谋,破坏了四大世家的计划。

这数千年的运势被打破,这十五年里,不断有人能更加快速的修仙。

万山的建立,更是制约了四大世家,丐帮在修仙界如火如荼的发展,人人开启明智,一切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那个契机,还需要你来完成。”

剑四顾说,沈七弃这一世,若是不能参悟透,那么便不能筑基。

“就像是当年的我,在等一个机缘,你亦是需要一个机缘。”

沈七弃不明白:“什么机缘?”

“等天地认可你的机缘。”

沈七弃是凤秋,凤秋是沈七弃。

她是杂灵根,又是凤家血脉,她主动剔除凤家骨血,她变成一个普通的凡人……

“你做到了放弃一切,现在你需要做的,是重新拥有它们。”

天地要的从来不是对立,而是共存。

剑四顾道:“你要与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