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一切的机缘...)

雕栏玉彻焚烧殆尽,锦绣荣华灼灭灰烬,无边丑恶被吞噬埋没……

她周身痛苦不堪,只恨不得葬身在无边的火海里,而非忍受彻骨的痛苦。

一双眼眸霍然睁开,她满头冷汗,额发已经湿透,贴在白净的脸上,露出额头上被遮掩的狰狞伤疤。

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澈斐然,眼底倒映着无穷无尽的熊熊烈火。

破庙外狂风大作,呼啦啦将破窗吹的摇摆,老乞丐正在怒骂这见鬼的天气,这破庙难道还住不下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吗?

一道闪电劈下来,将庙中风景点亮一瞬。

老乞丐睡眼惺忪,一身酒意,他骂骂咧咧的将飘起的黄符重新贴好,本就破烂的衣衫在夜色下更脏几分。

现实的烟火气息冲淡了眼底的烈火,沈七弃开口,嗓音清稚:

“昨日道长就说有大冤过境,煞气冲天,让你修一修破庙,你又不知道哪里去醉酒。”

就着闪电,老乞丐看到沈七弃小脸煞白如纸。

他哼了一声,没说什么,难得点上了蜡烛:“就这最后一根宝贝灵烛了,用了它,明日我还要乞讨去。”

沈七弃:“亮起烛火,会招夜魅。”

她想了想补充道:“我们两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不小心就只能等死了。”

老乞丐跳脚:“你说我是凡人?你看不起谁呢?是,我是没灵气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七弃小脸苍白,眼底盈了些笑意:“师父,把灵烛熄了吧,最后一根,用了怪可惜的。”

老乞丐:“难道你还想睁眼到天明?你这么强撑着,明天月圆之夜我们还怎么狩猎?”

沈七弃的身体还虚弱的很,现在无法承受明天的狩猎。

他甩了甩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不耐烦地说:“睡你的吧,今晚上我守夜。”

老乞丐一向不靠谱,但是这个煞气过境的黑夜里,意外显得有些安全感。

烛火摇曳,破庙在黑暗中成了亮眼的灯塔。

一丝丝黑色的死气透过窗户向着庙内蔓延,老乞丐暗骂一声,修长的指尖飞出一道黄符,啪的贴在了裂开的缝隙上。

明明灭灭的光晕里,沈七弃抱紧了怀中的打狗棍,蜷缩着身体试图入睡。

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仿佛又回到烈火焚身的那一日。

“我把我的血都放尽,我把我的肉都拆解,我在这烈火中,将一切都还给你们!”

仙都最高处已然变成一片火海,少女一身红衣,满身鲜血,声音依旧清澈。

在满城混乱中,一个老乞丐从灰烬里抱出一枚小小的蛋。

他将满身修为都倾注到这枚蛋上,滋养着它。

一年过去,这枚蛋毫无一丝动静,吃灵气倒是吃的蛮利索。

老乞丐愁眉苦脸地将自己最后的灵气灌注到蛋上,念叨着你再不破壳他就要被吸干了,这枚蛋这才破壳,里面,是一个满脸伤疤的婴儿。

老乞丐看她破壳,本想将她扔给旁人,不知道怎么,那婴儿抓住了他手中的打狗棒不松手。

老乞丐脸色一垮,从此将小婴儿拴在了背上,带着她流浪。

街头巷尾,三教九流,她脸上的伤疤竟然渐渐退散,只留下额上一部分,倒也不是狰狞可怖。

一晃十五年过去,她神识海中依旧燃烧着无尽的大火,老乞丐用自身灵气为她消弭。

这些年来,他灵气细微,几乎如同凡人,而沈七弃重伤羸弱的身体渐渐有些好转,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凡人。

老乞丐带着小乞丐浪迹多年,两人一直游荡在冥域与魔域、凡界交界处的极乐城。

这里时常有夜魅过境,老乞丐白天乞讨,晚上驱魔斩妖,倒也活了下来。

“师父,你说我又活了一次,到底是谁呢?”

“那谁知道?你乞讨的时候一会儿叫张二狗,一会儿叫李大壮,一会儿又叫李翠花,我哪儿知道你是谁?”

“师父,我……我现在身体里再无半分灵气,是不是再也跟修仙界之争毫无关系?他们不会再找我了吧……”

老乞丐的声音很严肃:“找你也别怕,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

“你师父是谁?一个更老的乞丐吗?”

“他啊……是个比我更赖皮的老赖皮!”

……

沈七弃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迷乱。

她总是梦到她在掷地有声的说下她血泪凝成的宣言。

只要她闭上眼睛,前世的事情,像是噩梦一场,她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每天夜里,却还在提醒她还在梦魇里。

如果,只是噩梦一场便好了……一场火,便能将她不想提起的都烧个一干二净。

那火焰足以灼烧世间所有的希望。

熊熊火焰在焚烧,在神识海中烧了沈七弃十五年。

沈七弃身陷烈火,周身无比的痛。

尽管老乞丐不靠谱,然而在电闪雷鸣的夜里,似乎能顶上一些用处。

“师父……”

能再次见到师父,真好……

当年她身死之时,消失了很多年的老乞丐在大火中出现,带走了浴火而生的凤凰蛋。

他说,在极乐城中,谁也找不到她。

一切的机缘,便在这凡人一世。

沈七弃尚且没有参悟透他的意思,她还在为了这副重伤的身体能活着而拼尽全力。

她在朦胧的光影中睡着了。

……

日光倾洒,微风拂过,浓密的树叶轻轻摇曳,露出一只汲着草鞋的白嫩脚丫。

荷叶遮在脸上,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露出满头营养不良的黄毛,脚丫晃啊晃,说不出的惬意潇洒。

她等在西门医馆的大树上,等待着医馆开门。

沈七弃等的不耐烦了,翻身趴在树干上,嘴角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泛着些困意。

直至围墙下传来阵阵骚动,一群年轻人的议论声传入耳朵,“寻仙道长的符箓你们买了吗?!”

“买了啊?怎么了?”

“前几日来了一个和尚,开光的挂件卖的极好,听说家里摆放他的挂件,夜魅都不会进家里祸祸!”

“那大人岂不是立刻要将他招揽回去?”

“可不是嘛,现在已经到了魏大人的府上了!”

“魏大人一心想要除掉夜魅,若是能联合道士和和尚一同捉妖擒魔,便能为民造福了!”

“嘘……小声点,毕竟在冥域边界!”

极乐城的地理位置特殊,属于三不管地带,连城主都是居民自发选上的,因为……不管是哪一方派人当城主,都不会活过三个月。

魏大人极为特殊,竟然已经就任了整整一年!

“为了应对大冤过境,魏大人正在联合极乐城的修士们呢,据说要将西门医馆的仙药都采购走,西门大夫这不是不乐意么!我们寻思着,我们也得需要西门医馆的仙药,先来排队等着,免得被魏大人都买走,什么都不剩下了!”

沈七弃被日光熏的暖洋洋的,听到“排队等”三个字,她顿时祛除了困意。

她明明先来的!

沈七弃什么也不管了,一个翻身直接跳进了院子里。

“哒”的一声,一枚石子便要打在了她膝盖上。

沈七弃一个漂亮的翻身,伸手将石子抓在了掌心。

她嘻嘻一笑:“西门大夫,你也该开张了,我都等了这么久了!”

屋檐下,一个身着白衣的高挑身影看着她。

他手持折扇,面容清瘦,说不出的诗意清雅:

“你擅闯我宅院。”

沈七弃连忙道:“这不是外面人太多了吗,各个不是修士就是有钱人,我一个小乞丐站在门口,哪儿还能排的上队?”

西门大夫看了她一眼,清冷的面容带着些无奈:“这次大冤过境非同寻常,你与你师父躲在庙里不好吗?铤而走险,反而会尸骨无存。”

他说的苛刻,沈七弃却知道西门大夫刀子嘴豆腐心。

这些年他给老乞丐不少珍贵的药材,每逢大冤过境都劝阻他们不要出门,可惜……老乞丐并非寻常老乞丐,沈七弃也得靠着大冤过境的妖魔邪祟续命。

看沈七弃执意如此,他叹息一声,“跟我来。”

他带着沈七弃走入内室,满是药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囊给沈七弃:

“这里面的东西,足够你们保命,切记,勿要贪念。”

沈七弃没个正形,笑嘻嘻地应了,随后在满屋的药材旁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筛盅,咣当咣当晃的震天响:

“小师父,什么时候玩儿色子?”

她才不怕西门大夫,这些年来,她早就知道西门不像是他表面上这么冷淡,两个人玩儿色子的时候臭味相投,竟然是西门的赌技更胜一筹,她没个正型,喊他小师父喊习惯了。

西门大夫随手抬起折扇:“还不走?”

沈七弃小手指转悠着储物锦囊,吊儿郎当地离开了。

她刚走到街角,便看到西门医馆开门了,外面等候的数百人一蜂窝地涌进医馆。

……

老乞丐盘算着储物锦囊的仙药:“这小门还挺知趣。”

沈七弃将西门大夫说的话转述给了老乞丐。

西门说这次大冤过境不同寻常,据可靠消息至少有三个冥魔作乱,并非寻常修士能对付的。

他们若是执意去猎魔,夜魅可以杀,但是看到冥魔,一定要撤离,否则小命难保。

沈七弃翻白眼:“人家姓氏是西门,你天天喊人家小门!人家有正经名字,好听着呢!”

老乞丐哼了一声,“怎么,我名字不好听?”

沈七弃:“额……”

老乞丐的名字确实很不错,他叫剑四顾,听上去就是一个拔剑侠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就变成了没皮没脸的老乞丐。

“走了走了,天快黑了,我们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合适的隐藏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