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兰陵将林飒飒带到了悬崖之上。
在众人眼前,他将她推了下去。
所有人只看到了贺兰陵的发疯,看到了他的无情冷戾,却只有林飒飒知道,在他推她坠崖时,贺兰陵抱着她的手臂力道紧到发颤,似乎是不想放手。
“林飒飒。”
从他怀中坠落时,林飒飒听到他在她耳边呢喃:“我还你百年自由。”
悬崖上的风很大,崖岸是众人的惊呼。
贺兰陵的语速太轻,轻到好似没有重量,让林飒飒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贺兰陵真的在同她说话。
她开始坠落。
寒风烈烈,蜂拥着林飒飒往崖下坠,奇怪的是,那么怕死的她,在坠崖时依旧没感到害怕。她仰身背对着悬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贺兰陵看,他也在看她。
白色的衣衫染血,他站在崖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容晦暗不明,额间殷红的法印隐现光芒。似乎有人在骂,他毫不在意的笑出声,紧接着转身离去,毫不犹豫。
几乎在他消失的瞬间,林飒飒腕上的锦鲤亮起金光,同一时间戒指上的金龙一跃而出,用尾巴卷起林飒飒往崖上冲。
悬崖之上,林扶风和封启正准备往下跳,崖底忽现金光。
等到耀目的金光退散,林飒飒已经好端端站在崖上,封启急忙上前,一把将人抱住,不等说话,就又被林扶风扯开。望着自己平安无事的女儿,林扶风拍了拍心口脸色稍霁,“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飒飒,今日之辱,爹爹定要让昭圣宫给你一个交代!”
他虽然毁修为没了剑神之名,但在修真界威望很高,如今随着他以凡身重新修炼进阶,名声更盛从前,贺兰开霁对他很是忌惮。
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他也要为自己女儿讨回个公道,不然以后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封启被林扶风赶走了,等林飒飒被女弟子搀扶回宗,富贵急匆匆跑出来,“你总算回来了,快跟我来。”
在林飒飒和封启屋顶谈心时,富贵就守在不远处,贺兰陵出现时它没有现身,是因为它看到了更可疑的人,一路追去却又被引回院子,富贵跳上大敞的窗牖,发现榻上多了一支玉筒。
“我刚刚检查过了,里面没有危险。”富贵将玉筒叼给林飒飒看。
林飒飒没有出声,关好门窗,她将自己的神识注入,眼前出现一行行小字,为首的三个大字为——
陈罪诏。
内容言:
贺兰陵狼子野心,欺我感情骗我入局,欲利用云隐宗为后盾帮他成事;后云隐宗落败,他便开始冷落敷衍,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却与洛青铃合谋绑我,更利用我爹爹林扶风来杀洛青铃。
洛青铃死路下指认贺兰陵的阴谋,道出天魔一事,我虽疑惑但未全信,这才答应延迟大婚。之后我数次询问贺兰陵有关天魔一事,察觉到他身上的蹊跷,却被他囚禁,引我入幻境使我神志不清,企图篡改我的记忆,在我清醒后,又想杀我灭口。
我本爱他,可他无情我又何须留恋,顾书此信于道君。
贺兰陵身有天魔,企图借此夺得天地之位,我知晓他太多秘密,他定不会放过我,还望道君护我周全。
落款:云隐宗,林飒飒。
刚刚看完,眼前又出现一行赤色小字:【你身上恐有通耳咒,玉筒中的内容万不可告知他人,就当是你所写。】
通耳咒?
林飒飒懵了下,此咒上身,加以特定的词汇,所说所听皆能入施咒人耳中,相当于身上长了别人的耳朵。
她先是一怒,紧接着就明白了什么,富贵一直趴在她身边,见她眼睛都红了,忙问:“飒飒你怎么了?”
林飒飒压抑着情绪,佯装恼怒一把挥开桌上的物件,恨恨道:“去查,看看是哪个大憨批搞出来的恶作剧,我林飒飒就算当不成少妃也比她们高贵,岂容得下她们嘲讽爬到我头上!”
“贺兰陵!”咬牙念出这个名字,林飒飒看到腕上的锦鲤图腾似乎亮了下,她不知是不是贺兰开霁开启了通耳咒,哽咽着道:“他如此欺我骗我,害我被人耻笑侮辱,几次三番想要杀我,以前那些情话果然都是骗我的!。”
“他无情别怪我无义,从今日起我与他势不两立!”
林飒飒大声道:“给我拿玉筒来。”
“这仇不需要爹爹来报,我要亲自报!”
她全都明白了。
难怪贺兰陵会突然对她改变态度,难怪他会什么也不肯说,定是贺兰开霁怀疑到他们的头上,他为了护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营造出二人不合的假象,试图将她推出贺兰开霁的视线。
难怪在她一连串的质问下,他只回了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对,她知道的确实多,可她还是不够聪明,竟然现在才看出他的暗示。
只是,这支玉筒真的是他放的吗?
很明显,当时富贵是被另一人支开了,难不成贺兰陵还有同伙?
林飒飒想的脑袋疼,只能问富贵有没有看清人,然而那人包裹的太严实了,富贵只看到一团黑,连高矮胖瘦是男是女都无法分辨。
捏着这支玉筒研究了很久,林飒飒又想,若这玉筒当真是贺兰陵所为,那她这样直接将天魔一事告知贺兰开霁,他会不会有事?
既担心此举伤害到他,又担忧不照做会影响贺兰陵的计划,林飒飒纠结了大半夜,终于还是将那支玉筒发了出去,她想,与其担忧贺兰陵会不会有危险,她不如想想该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很明显,她现在也被贺兰开霁盯上了。
贺兰陵如此煞费苦心才斩断两人的关系,说明贺兰开霁很可能拿她下手,贺兰陵有天魔护着,就算打不过还能逃跑,可她若是成为贺兰陵的软肋,只会无数次被他用这种方式甩开。
尽管贺兰陵这样做是想保护她,但仔细想过后,林飒飒还是觉得难过不舒服。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就好像她是个没用的废物,这种感觉实在太憋屈。
【你给我些时间,我定能助你达成所愿。】
【贺兰陵,让我来帮你。】不由又想起那夜树下,她对贺兰陵的承诺。
她说了那么多,可贺兰陵只回她:【我不需要你帮。】
当时,她还以为贺兰陵是不信任她不肯原谅她,如今才发现,他哪里是不信任她,而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愿让她蹚这池浑水。他去行逆天之举,却想让她安逸百年。
好像在他的计划中,一直将她排除在外。
林飒飒有些想发笑,心中却只有满满的苦涩。
“我要变强!!”林飒飒发了狠。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修真界为何慕强以强者为尊,只有真正强大,才可以为所欲为。就算不为了贺兰陵,她为了她自己,也必须在修真界闯出一番成就。
.
云隐宗改名了。
这些日子来发生了太多变故,走的走散的散,随着云隐宗易主,人心涣散更为低迷。这个时候,林飒飒忽然跳出来大力整改宗门,她几乎遣散了以往所有的弟子,将宗名改为——
归飒宗。
并非归她林飒飒所有,而是回归洒脱自由之意。
此宗不看根骨,不惧家世,只收品德俱佳心怀信仰之人,因经历过封启的身世,林飒飒还特意点明,不在意是人是妖又或是半妖,归飒宗统统都收绝不歧视,这一点也写入了宗规里。
可以说,归飒宗刚刚成立时,云隐宗鸡飞狗跳修真界也当成了笑话,几位长老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拉走那些被遣散的弟子,另立云隐宗,唯有大长老的首徒天玄子和他的徒儿林文彦留了下来。
等到归飒宗招收弟子这天,不少人都跑去看热闹,未曾想归飒宗外竟来了数十人,偏偏林飒飒摆架子没有全收,而是一一面审后再决定去留,四十多人里,只留下了八人。
“老子还真是开了眼了,就看看她能折腾到几时!”这是看热闹的人最常说的一句话。
半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半年过去了……
归飒宗依旧还是叫归飒宗,宗内弟子已有近三十人,虽只能算是个无名无姓的小派,但却是办的有模有样。
半年的时间里,林飒飒失去了贺兰陵的全部消息。
自那封玉筒传入昭圣宫,贺兰陵便失踪了,贺兰开霁下令四处搜寻他的下落,见者立捕无论死活,还派了二十名圣使驻入归飒宗,美其名曰保护林飒飒的安全。
在贺兰陵失踪的第十年,归飒宗有了起色,众人对林飒飒的嘲笑淡了。
贺兰陵失踪的第五十年,林飒飒的修为到了化神,全宗庆贺放起了焰火,那一天,同样也是她的生辰。
在贺兰陵失踪后,每当到林飒飒的生辰,天上都会出现焰火,这一年,伴随着宗内漫天的焰火,不远处的焰火变得更为绚丽耀眼,林飒飒眼也不眨看了好久,一动未动。
起先,初见这焰火她还觉得诧异,后来她无数次去寻,却无论怎样找也找不到贺兰陵,直到有一年,林飒飒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的生辰焰火,就在她生辰即将过去的那刻,天际忽然有了焰火的光芒。
到了如今,贺兰陵为她放起的生辰焰火已经不单单是代表着他的情意,更是在告诉林飒飒,他还安好。
“瞧,魔尊又在为宗主放焰火了。”有弟子看到远处的焰火调侃。
也不知贺兰陵怎么做到的,竟让所有人以为是封启在放焰火,次数久了,就连封启都要怀疑是自己放的了。在得知是贺兰陵后,他恼怒后也很快想开,嘲讽道:“所爱不得还要借我的名义,听他们借此夸我,我都能想象那人该有多窝火。”
“他不舒服了,我就舒坦了。”封启这样说。
多年来,林飒飒一直在研究身上的通耳咒,发现她只要一提有关贺兰陵的相关话题,哪怕写在纸上,锦鲤也会发光提醒她。时间久了,她便不提贺兰陵了,偶尔提起也都是骂人,见她如此憎恨贺兰陵,她身边的人也都不提了。
久而久之,修真界都知道林飒飒和失踪的凛阳少君有仇。
在贺兰陵失踪的第八十年里,归飒宗开始小有名气。
有一天,林飒飒忽然梦到了贺兰陵,他站在阴暗的崖底给她放焰火,可无论林飒飒怎样靠近,都无法看清他的面容。醒来后,林飒飒抱着富贵哭了,她发现时间流逝的实在太可怕,在无边的等待中,她竟快记不住贺兰陵的面容。
她开始焦虑,开始不安害怕,不知道自己这样一昧地等待有什么结果,更焦虑所谓的一百年自由究竟是不是尽头,若一百年之期到了,贺兰陵依旧回不来呢?
若他没有打败贺兰开霁呢?
这些年他究竟躲在哪里?为何一次都不肯相见,他过得是否安好,有没有想念过她……
林飒飒越想越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再次看到贺兰陵为她放起焰火,她的心也始终无法得到安宁。她想,想去找贺兰陵了。
又是一年寒冬,富贵的修为达人修炼虚,机缘巧合幻化了人身。
可可爱爱的大头舞狮兽,化形后成为一个五六岁的包子脸小正太,林飒飒围着它转了转一圈又一圈,掐了把它软软的脸道:“叫爹。”
富贵张口就要咬她,林飒飒难得露出笑容。
几天后,下了一场寒雨,林飒飒修为凝滞迟迟不进,在房中待的烦闷便撑伞出去散步,在山上看到一抹黑影。
那黑影隐在树后,似乎是在看她,林飒飒像是感应到什么,心跳加快并未马上出手,只是盯着那棵树道:“谁在那里?”
“出来!”
黑影默了瞬,缓慢从树后踏出,身形消瘦高挑,但并不是贺兰陵。那人主动摘?!”
出现的人正是贺兰怀滢。
“刚刚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宗里找你。”贺兰怀滢轻轻走近,笑了声道:“我犹豫不决,便想着若是你能发现我,我便出来相见,若是你未发现我,我就在暗处这样看看你,确认你还安好我便放心了。”
数十年过去,当初诈死的贺兰怀滢气色竟好了不少,看起来也比以前健康,有了修为。
简单同林飒飒解释了自己是如何逃脱的昭圣宫,她定定看了林飒飒片刻,轻声:“我此次来,是为了钰蘅。”
林飒飒忍不住问:“他现在在哪儿?也在附近吗?”
贺兰怀滢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说着:“我们决定动手了。”
林飒飒失声。
雨水噼里啪啦击打着伞面,有些聒噪,贺兰怀滢的声音却能清晰传入她的耳中,“这些年里,贺兰开霁收集炉鼎女助自己修炼,未到百年就已重回大乘巅峰,不日就会渡雷劫飞升。”
林飒飒抓紧伞柄,“你们要在那个时候动手?”
贺兰怀滢无奈笑了笑,“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让我去帮你们!”
“我现在修为已经很高了,我可以帮到你们!”
“不需要。”贺兰怀滢说出了同贺兰陵一样的话。
大概是怕打击到林飒飒,她温柔道:“我们不用你帮,不是怕你成为拖累,而是舍不得让你陪我们坠入深渊。钰蘅是这般想法,我也是。”
“所以飒飒,我也不愿让钰蘅担下大逆不道的弑父之名,我会先他一步动手。”
林飒飒睁大了眼睛,想要说话又被贺兰怀滢拦住,“飒飒,你听我说。”
“若你真想帮我,就在这一切结束后,多陪陪钰蘅吧。就算我成功了,修真界也容不得他的存在,我只能尽力帮你们将后果降到最低。”
“作为一个母亲,我自私的恳求你,若修真界容不下他了,也希望你能站在他身边。”说着,贺兰怀滢不好意思的笑了,马上又道:“不用回答我,你也可以拒绝。”
林飒飒:“就算您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说了这么多,林飒飒见到贺兰怀滢的惊讶情绪逐渐减退了,她呀了声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拉开袖口去看锦鲤,见它没有发光才放心。
贺兰怀滢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抚着,“没关系了,他即将渡劫,所下禁制都会在天压下自动消散,就算那咒还在,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多少作用了。”
林飒飒才安心,就听贺兰怀滢又咦了声。
“这是……”她盯着林飒飒腕上的锦鲤图腾,是第一次见。
林飒飒抬头看她,有些紧张问着:“怎么了?”
是锦鲤图腾出了什么问题吗?
贺兰怀滢不太确定道:“我曾在一本古书中见过,上面言身有锦鲤图腾之人,得天道眷顾,借天地气运,万事可顺,无病无灾亦可逢凶化吉,旺人旺己,是天道所选中的气运之子。”
这话同贺兰陵曾说的一样。
“但——”
贺兰怀滢微顿后,又补充了贺兰陵未曾说给她听的另一半内容:“气运无形,并不会在气运之子身上留下痕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将气运转赠给他人,气运就会在被赠予人身上化为锦鲤图腾,护她周全。”说着,贺兰怀滢笑了笑,“原来都是真的。”
“飒飒知道是谁赠予你的吗?”
林飒飒说不出话,她再次想到所谓的话本剧情,书灵口中的男主女主,心中逐渐有了答案。
留给贺兰怀滢的时间不多了,她大概也是看出了什么,发出一声叹息,幽幽地看向灰败的天空,“原来天道一直都在看着。”
额心闪过一抹金光,贺兰怀滢堵塞的心结忽然就散了,灵台清明,莫名笑出了声。
“来,让我看看。”伸手在林飒飒腕上轻轻摸过,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锦鲤中消失,贺兰怀滢对她眨了下眼睛,“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了。”
啪嗒啪嗒——
雨落不停,贺兰怀滢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林飒飒腕上的锦鲤图腾光亮渐盛,她缓慢探指触摸,终又被拉入幻境……
这次,是真实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