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飒飒是个对生辰很看重的人。
儿时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生而为人,意义非凡’,不提他人只管自己,她儿时总觉得自己将来是个要干大事的人,天道让她降临,定是要让她救万物于水火,扶起摇摇欲坠的修真界,是真正的天选之女。
楚忧每当这时总要叹气,怪自己不该给她讲太多乱七八糟的话本,就算这样埋怨着,她每年的生辰都会办的隆重热闹,至今也是如此。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旁人一拿生辰为由求她做某件事,她都尽量满足,毕竟,一年只有一次生辰,过了便不能重来,所以都该好好珍惜对待。
“你想先去哪儿?”行在热闹的长街,林飒飒扭头问封启,思索着该送他怎样的生辰礼。
封启脸上多了笑容,“你不是饿了吗?就先去吃饭吧。”
两人去了城中最好的酒楼,点了满满一桌菜,看着笑容满面离开的店小二,林飒飒小声:“你也太大方了,咱们就两个人,那么多菜吃不了就浪费了,不然划掉几个?”
封启摇头,“这是我第一次过生辰。”
林飒飒微愣,“难怪之前都没见过……我还以为你都是和洛水薇偷偷过。”
“怎么会。”封启顿了下,犹豫着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说是陪封启过生辰,可基本上都是林飒飒在吃,他辟谷吃的很少。临近饭末,林飒飒端起茶盏与封启碰杯,伴随着清脆的叮咚声,她将杯盏中的茶一饮而尽,“都在水里了。”
“我干了,你随意。”
封启虽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有样学样也仰头灌下。
“咱们再下去走走吧。”望着楼下热闹的街景,封启还不想回去,他还有话没能说出口。
林飒飒想着要给封启买生辰礼,正有此意,便点了点头随他往楼下走。
街道两侧都是摊铺,有卖吃食的也有卖木雕小玩意儿,林飒飒一一扫过,偶尔会停驻扫两下。她身边的封启很有耐心的陪着她逛,走至中途,他们看到一名圆脸小女童站在街上,她手中拎着一个小花篮,逢人就送花,人家给她钱她也不要,稀奇的很。
“那是张大善人家的小女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跑来街上送花送祝福,这小姑娘也不是谁都给,只给合眼缘她自己喜欢的人。”隔壁的店铺老板好心给林飒飒解释,“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正说着,圆脸小女童跑到了林飒飒面前,歪头看了看她,忽然从竹篮中掏出一支吉祥花。
林飒飒有些惊讶,“给我的?”
小女童点了点头,睁着清澈的眼睛也不说话,刚刚同林飒飒聊天的老板小声道:“这孩子不会说话,她喜欢你,你就收了她的花吧。”
原来如此。
林飒飒接过她手中的花,蹲下身在她耳边快速说了句什么,指腹有意碰上她的手腕。
小女童对着她眨了眨眼睛,仰头又看向封启,封启冷清清回视,忽见女童又从篮中抽出一枝花,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也有?”封启愣住。
女童再次点头,一等封启把花接过,便一蹦一跳朝远处跑去,寻找着下一个有缘人。
“你刚刚对她说了什么?”看着手中的花,封启表情复杂,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陌生人如此纯净的善意,但他怀疑这份善意是由林飒飒给予。
林飒飒闻了闻手中的花,随口道:“没什么呀,我刚刚对那孩子用了治愈术,告诉她等她送完了篮中的花,睡一觉就能开口说话了。”
“没了?”
“不然呢?”林飒飒知道封启想问什么,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相信,这个世间还是好人多,有人厌弃你,就会有人喜欢你,我不会是你的唯一,之后还会有千万个像小女孩儿这样的善良人,愿意为你送上鲜花祝福。”
封启捏紧手中的花沉默,也不知将她的话有没有听入心里。
林飒飒暗自叹气,也没再多说,拉着他走近一处热闹的玉石摊铺,绸布上摆了满满一排玉佩坠子。
“姑娘,为这位公子买块玉佩吧,咱家的玉都是上好的紫光玉,绳结现串,还送配饰香囊,里面的符纸可以写些祝福话。”
林飒飒挑了半天,拿起末尾那块吉祥云纹的圆形玉佩,“就要这块吧。”
“姑娘好眼光。”老板笑眯眯递过一只小香囊,指了指旁侧,“那边有笔墨,二位可以去那边写祝福。”
林飒飒看到香囊上的绣纹噗嗤笑出声,比到封启脸旁歪头看了看,“这小虎头同你还挺像。”
封启扫去一眼也弯了弯唇,“好丑。”
摊铺旁支着几张小木桌,只有偏角那张还空着。借着微弱的烛光,林飒飒一笔一划在符纸上写着什么,封启探头想看,被林飒飒用手挡住,“不能看哦。”
封启只能别开目光,看向隔壁的花灯摊铺,一男一女正仰头挑选,男人背着剑女人腰间别着法器,明显是一对道侣。选到合适的灯笼,女人高兴抱在怀中,走到昏暗处趁着四下无人,踮脚亲了亲男人的脸颊。
男人明显察觉到封启不加遮掩的目光,望来时也没生气,而是冲着封启礼貌颔首,拉着自己的道侣含笑走远。
“阿启。”
“阿启?”耳边忽然传来林飒飒的声音。
回头,林飒飒正好奇望着他,顺着他的目光什么也没看到,“看什么呢,我喊你好几遍了你都不理我,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我……”封启刚要解释,林飒飒忽然对他伸出拳头,拳面与他鼻梁相隔不足两指,成功拦住他后面的话。
眼睫颤动,他坐在原地不躲不闪,不解看向林飒飒,林飒飒欸了声气馁,“你怎么都不怕呢,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说着,握拳的五指张开,一串精致挂着小香囊的玉佩从她的掌心掉落,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紫光。她将玉佩递到封启面前,笑着道:“阿启,祝你生辰康乐,这是送你的生辰礼。”
“送……我的?”封启表现的很意外。
他没过过生辰,也不敢想会收到谁送的生辰礼,今日随林飒飒出来一趟,他已经收获太多的惊喜。指尖轻微颤了两下,他缓慢接过这串紫光玉佩,用两手捧着态度虔诚,又带着几分茫然无措,只顾低头盯着看。
“你怎么不动?”林飒飒看着好笑又心酸,“想什么呢。”
封启回:“我在想,你刚刚是在给我写符纸祝福吗?”
“对呀。”
“那,我能打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
封启拿帕子铺在桌面,小心翼翼将玉佩放在帕子上,然后打开了那只小小的虎头香囊。他生怕弄坏了里面那张符纸,所以动作格外的缓慢,一点点展开了符纸,上面写着: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岁岁年年同相庆,吉乐如意长伴友。】
落款是林飒飒的名字,以及年月日。
封启眸光一暗,轻念,“长伴……友。”
在她心中,她还是只当他是朋友,这么明显的暗示,他再装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其实,我骗了你,今日不是我的生辰。”封启捏紧手中的符纸。
他抬头看着林飒飒,弯了弯唇角嘲讽一笑,“我是封家的弃子,出生便不得祝福,又怎会有人记得我的生辰。飒飒,我从未有过生辰,今日也不过是想借此哄你出来,与你单独相处。”
“你这是何必。”林飒飒就知道如此,毫不意外。
书中从未有说过封启的生辰,她也看得出来,封启哄她出来是想与她单独相处。他实在太没安全感,好似将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林飒飒的身上,就如同当初对洛水薇,失了自我。
可他的生命中,不该只有她。
林飒飒今日这番行为,是想告诉封启她会一直当他是朋友,不管今后如何,都会陪在他身边,而他也会收获更多对他好的朋友,可封启显然跟她没再同一层面思考。
他以为林飒飒看穿了她的心思,便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攥入掌心道;“我看的出来,你根本不爱贺兰陵。既然不爱他,你又为何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
林飒飒惊了下,“你在说什么。”
封启终于说出想说的话,“飒飒,你跟走我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你若只想同我当朋友,那我便以兄弟的身份陪着你。但你跟我走好不好,不要再留在贺兰陵身边了……”
更多的话想说又不敢说,他怕自己吓到林飒飒,又怕她看到自己嫉妒丑陋的嘴脸,至此远离厌恶他。
林飒飒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回,“你到底在说什么,不当朋友还能当什么?把你当弟弟吗!”
她有些慌了,噌的一下站起身,想逃又顾及眼前的封启。
疑惑渐散,她隐约猜中了封启的心思又不敢相信,一时心绪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光影明灭下,她站着,几乎挡去了身后大半的光,留封启独自隐匿在灰暗中,面容模糊。
二人僵持片刻,还是林飒飒主动开口:“时间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
封启看出她急切离开,便点了点头,说:“好”。
先前还能并肩行走的二人,忽然一前一后忽快忽慢,无论二人怎样变幻步伐,都无法再处在同一频率。回去的路上,两人的话也少了,封启沉默跟在林飒飒后面,虽然早已料想过她会拒绝,但当她真得拒绝时,他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飒飒。”快到客栈时,封启忍不住喊她。
林飒飒现下还没整理好思绪,便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问:“怎么了?”
封启故作轻松道:“你怎么会生出拿我当弟弟的想法呢?你是不是忘了……我比你大。”
林飒飒没说话,听到他轻笑一声又道:“咱们不仅是朋友,也是兄妹。”
“不然你也唤我一声启哥哥?”
林飒飒烦躁的情绪散了几分,呵了声:“少占我便宜,要当你也只能是我弟弟。”
有贺兰陵一个大哥就已经够她烦恼的了,她可不想再多出一个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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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封启出去吃饭答应的倒是爽快,等回了客栈,林飒飒忽然有些犯了难。
已入深夜,街上的灯火渐消,行人极少。客栈中只有一个小厮正打着哈欠值夜,见到两人回来只是打了个招呼,林飒飒示意封启先上楼,她小声询问小厮,“与我随行的另一位白衣公子,可曾下楼找过我?”
小厮摇头,“没啊,那位公子好似一直没出过门呢,晚饭也没用。”
林飒飒放了心。
贺兰陵是个修炼狂魔,也不怪他升境快,空闲时几乎都在修炼。这几日因为灼心莲的复发,他定会抓着机会可劲儿炼化天魔,恨不能一口气就将天魔的力量吞噬,想来这一整日都在修炼。
富贵被她留在客房中蹲守了,若是有事,这小东西估计早就跑出去找她,想来这会儿正在呼呼大睡,就连她回来了也不知道。
林飒飒上楼的步伐轻松了许多,转瞬又皱眉暗骂自己,自己陪朋友出去过个生辰吃个饭这么紧张做什么,她又没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凭什么要担心贺兰陵知不知情。
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他贺兰陵算个屁!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也管不着!!
抱着这样的心思,林飒飒推开自己的房门,屋内一片漆黑。
她哼着小调往屋内走,“富贵,我回来了。”
手中拎着小女童送她的花,她一把掀开床帐,竟发现帐内依旧是一片狼藉废墟,她交代老板让他换的床榻并没有更换。
“怎么回事?”林飒飒有些生气。
见富贵趴在废墟床榻上安静如鸡,她戳了戳它的脑袋问:“老板不是说来给我换床榻的吗?还是你又给我压塌了?”
黑暗下,富贵哆哆嗦嗦挪了挪窝,试图提醒她,“后、后面。”
“什么?”
富贵弱弱:“你的后面……”
一股寒凉之气从脚底蔓延,逐渐爬上她的脊椎,林飒飒这才惊觉身后的不对,这房中似乎除了她与富贵,还隐匿着轻不可察的第三人气息,熟悉又有些吓人。
林飒飒吞了吞口水,迈着小碎步缓慢转身,试探着唤:“陵、陵哥哥?”
在斜后方的窗边,浓郁的暗色静悄悄爬满贺兰陵的衣衫,他安安静静靠墙而站,不知在这里等了林飒飒多久。
嗒,嗒。
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沿,沉寂了几个瞬息,他问:“去哪儿了?”
太过平静的嗓音,掩盖住深如幽潭的情绪,喜怒不辨。
林飒飒不由往后退了小步,“就……出去走了走,哥哥怎么过来了?”
“你说你来就来吧,怎么还不点灯呢,这大半夜你穿一身白站在这里,怪吓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逐渐消失。
林飒飒有些害怕了。
又怕又烦。
怕的是贺兰陵,烦的却是自己不知为何要怕他。她想开口说关你屁事,又或者硬气说我想去哪儿去哪儿你管这么宽干什么,可是不等吐出一个字,就听到贺兰陵又说了句:“过来。”
过去?就不!!
林飒飒硬气的在原地顿了几息,又觉得气氛太怪她这样做不太好,于是不情不愿朝他走去,嘴上小声嘟囔道:“你干嘛……啊。”
最后一个音不是语气助词,而是纯纯的慌怕,因为在她靠近时,贺兰陵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按在窗沿上,双脚腾空,高度的加高让她能与贺兰陵直面平视,她被贺兰陵困在窗前捏住下巴。
“我问你。”他将问题重复:“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