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寒,洗澡时脱了衣物那寒气会一阵阵往身上钻。
除开刘壮昏迷发烧那几天,往常刘壮都是让刘文给他打一桶水来,放在床边,自己擦洗。最多让弟弟帮他擦擦后背。如今他气色和身体都好了很多,竟是要用浴盆洗了。
农家的浴盆不是富贵人家常备的大浴桶,而是比脸盆大好几圈的木制浴盆。热水倒进盆里后,人脱了衣服坐在浴盆凸起的边缘处,再用帕子沾湿了水擦洗。讲究些的农家人,会一人打制一个摆在房间或者厕所外面。不讲究些的便是一家人共用一个,一个人先洗完另一个人在洗。
刘壮家没这么讲究,也没这么不讲究。浴盆共有两个,平时何氏、小甜还有三娘用一个,刘旺、刘壮、刘文他们三个男丁用另一个。
现在这个浴盆摆在了刘壮和赵三娘的房间里。刘文倒了两大桶水进浴盆里,又提了一桶热水放在旁边。浴盆里正冒着氤氲的水汽。他把赵三娘找来后便一溜烟跑了,跑得飞快,赵三娘想喊都喊不住。说好的帮着一起拉呢?
“我来扶你。”无奈之下,赵三娘只得拉过刘壮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她一使力气就把刘壮从床上扶了下来。
刘壮只有右腿伤口严重,带着骨裂,左腿只是擦伤,还能使得上力气。从床边到浴盆,不过只有几步的路。刘壮把身体的力量重心都放在左腿上,好让赵三娘少废些力气。
两人在这几步路的功夫中靠得格外近。刘壮人高马大,地面上的影子几乎完全把赵三娘笼罩住。他忍不住偏头看着赵三娘,正好能看到三娘的侧脸的发髻和露出的耳垂。许是以前有头发遮掩着,赵三娘的耳垂不像她脸上的皮肤那样晒得黑黄,反而如玉一样白净。
别人家的娘子,生活再困苦,也会在耳垂上带个铜制的耳坠子。可赵三娘的耳垂上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浴盆旁边放了把竹制的椅子,用来给刘壮坐进浴盆的时候放靠伤腿。
刘壮自己解开衣服的时候,赵三娘赶忙把身体背了过去。直到刘壮说了一声“好了”,她才转过头来。
赵三娘拿起木桶旁耷拉的帕子,放进热水里后拿出来,开始给刘壮搓背。
刘壮身形颀长,背脊宽厚如虎,腰腹粗壮坚实,浑身没有半点赘肉,都是坚实有力的肌肉。只是那后背上不免有几条老旧交织的伤疤。从这些伤疤里仿佛能看到刘壮这些年里在山里摸爬滚打,为这个家奔波置业的生活。这是刘壮作为刘家长子,生活在他身上烙印下的证明。
帕子上的水珠从刘壮的肩膀处往下滴落,赵三娘的眼睛盯着那滴落的水珠一路向下,忽然觉得手指发烫得厉害,她呼了口气,竟然忘记自己应该干什么。
“怎么了?”刘壮原本背对着,见赵三娘停下搓背的动作,疑惑地问。
“没事。”赵三娘摇摇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用平生最快的动作给他擦着背。
却没想到刘壮直接回过头来,身体一偏露出大半身躯。
室外圆月高悬,不时传来虫鸣。室内水汽氤氲之间,两人四目相对。
刘壮直接握住了三娘的手:“我……”他平素话很多,可是现在在赵三娘面前,看着她被水汽湿润的长长睫毛,微微泛红的脸,分明有很多话想说,又好似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有一股无名之火,便近乎本能,且笨拙地倾身凑上前,找寻她的唇瓣。
赵三娘下意识就想把这人推远,可她只来得及抓紧手里的毛巾,便沉浸在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欢愉中。
不知道到底谁先清醒过来,赵三娘把帕子往浴盆边一扔,心乱如麻,低着头道:“剩下的你自己洗,洗完叫我。”说完便连忙跑了出去,甚至鞋子都跑掉一只,孤单单地落在地上。
刘壮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默默看了一眼身体产生的变化。早知道,就不洗这个澡了。他的目光又落回右腿的伤口上,万大夫曾说过,他这条伤腿八成是好了也会变成残疾,可不是还有两成的机会能好全吗?他现在无比热切地期盼着那两成机会能落在他头上。
赵三娘直接从后屋跑到了前院。
时间已经不早了,家里人都已经回屋躺下。听到院外的动静,何氏起身坐在床上朝院外问了一句:“谁啊?”
赵三娘脑子一热,赶紧学了声猫叫。只听何氏对刘旺说道:“老根他们家的猫又跑过来了,没事。”她才算松了口气。
赵三娘独自坐在院子里,用手一摸脸颊,只觉得滚烫无比。再一摸嘴唇,脑子里就不觉涌入刚才的画面。她如被火苗烧着一般,不敢再碰自己的嘴唇。可是不管碰不碰,刚才的画面都一刻又一刻地涌来。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赵三娘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后屋。
房间里,刘壮早已洗漱完毕。他自个穿上了褐色的麻布长衫,又忍着痛套上了长裤,正坐在浴盆旁边的竹椅上。
“你…你能自己动了?”赵三娘略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之前听说刘壮因为担心她从床上爬下来结果摔了一跤。没想到现在已经可以独自从浴盆边爬到竹椅上了。这说明刘壮的腿真的在一天天好起来。
刘壮听了她这话有些无奈,坐在竹椅上冲她笑:“一步而已。”
“一步就很厉害。”赵三娘把刘壮扶回床上,嘴里还在说着,“我明天去山里砍根竹子,给你做个竹拐杖,然后带你出去晒太阳。”
许是怕刘壮以为她是要进之前那座凶险的山,又多说了一句:“就在咱们屋后的山头。我之前去看过,有一片野竹林。”
“好。”刘壮立即应声,虽是粗壮的汉子,语气却极尽轻和。他就喜欢看他媳妇为他着想的样子。她仿佛从不在意他会是个瘸子,是个拖累。虽然现在,媳妇还没有完全属于他,但早晚有一天会是。
等两人都在床上躺下,赵三娘便说起今天何氏把钱给了她一半的事。她已经习惯了每到晚上的时候,就把白日里的事情都同刘壮说一遍。
刘壮“嗯”了一声,耐心听着:“娘给你你就拿着。本来就是你舍命挣的钱,就算全给你都是应该的。你有什么想买的,只管去买。”
赵三娘眼睛亮晶晶地翻身起来:“那我再数一遍。”
她把放在枕头底下的钱袋拿出来,叮叮咣咣倒在被子上又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起来。
刘壮哽住,他怎么才发现,他媳妇还有点财迷的属性?想想却也了然。他那岳家对三娘这个女儿,说是苛责虐待也不为过,不然三娘也不会长得这般瘦小,脸小巧得和他的巴掌一样大。都不会让女儿吃饱,又怎么可能给她银钱用呢?想到这里刘壮心疼地说:“等我好了去打猎,赚的钱都给你。”
“好。”认真数钱的三娘也没听清刘壮在说啥,只应着,脸上笑容不减。三两六钱,不多不少。可以做很多事了。
等到三娘抱着钱袋睡着,刘壮拿起被子给她盖上,轻轻拍着她的背。自从受伤以后,他心里从未比此刻更平静从容,也从未比此刻更知道以后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谁能想到光洗澡就洗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