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康没想到,休沐的第二日,皇上就召见了他。
在皇上身边为官,得想了解皇上的喜好和习性。稍有差池,轻则贬官,重则掉脑袋。
每一次觐见,江云康都是提心吊胆。
听皇上问到火炮的事,忙谦虚道,“微臣不敢请功,主意和配方确实是微臣提的,不过也是从西洋人那听来。研发期间,白大人费心费力,彻夜陪着微臣,他才是最大功劳。”
“白轻舟说你是个人才,很有想法,又能做事。看来,把你留在翰林院,是委屈你了?”皇上只看了江云康一眼,就收回目光,落在白轻舟请功的折子上。
“没有委屈,能伺候皇上左右,是微臣的荣幸。”江云康赶忙道。
他低着头,看不到皇上的表情。但这个时候不是该嘉奖他吗?
等等,他想到木须先生说过,皇上不太喜欢白轻舟的性格,觉得白轻舟粗鲁,没有读书人的文雅,说话也过于直率。
“你倒是比白轻舟会说话。”
皇上合上折子,“白轻舟说你研发的火炮,威力甚猛,朕就赐你白银百两。外人问起来,就说是朕……欣赏你,火炮的事还需保密。”
顿下轻咳几声,皇上又道,“还有,明日开始上值吧。”
虽然得了赏赐,江云康心里却没太高兴。
外边的人不知赏赐的由来,难免惹人猜忌。同时入翰林院的几十个人,他倒是越来越扎眼。
拿了赏银回去承安侯府时,林氏听是皇上赏的,正要高兴,江云康却让林氏低调。
“当官不比读书,书院里同窗的不喜欢,最多使点小绊子,为官就不一样了。”江云康感叹道。
“你说得是。”林氏也有林氏的烦恼,“从你入翰林院后,两房的婶婶就派人请了我好几次。去了吧,他们又诸多请求。不去吧,又说我们摆架子。”
分出去的那两房都是庶出,或许是觉得大家都是庶出,故而同病相怜,以前对江云康态度也还不错。
只是江云康祖父当官不行,教养孩子也一般。那两房叔叔也没什么本事,但如果是江云康能帮忙的,也会帮一帮。可江云康自己都没站稳脚跟,叔叔们就想让江云康帮忙说说话。
林氏每次去赴宴,都只能装傻,但也不能总这样。
对她态度没变的,也就只有二嫂和嫡母,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反倒是让林氏更习惯。
京城里亲戚多,除了亲一点的叔叔婶婶,还有其他的旁支亲戚,谁家有个什么事,都得上侯府来一趟。
以前打秋风的最多,不过现在侯府变穷,给不出什么银子,慢慢的,才少了大半的人。
不过也有心思活泛一点的,会找到林氏这儿来。
林氏这些年和江云康一样,也在慢慢改变,虽然本性还是柔善,但也不再是软包子,一般的亲戚也能打发了,倒是没让江云康操心这方面的事。
次日,江云康便开始上值。
记录皇上的起居,是件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工作。每日听听写写,工作内容没什么意思,但可以听到皇上和其他大臣的谈话,可以增长见闻。
从钱明鹤被贬官后,皇上已有半个月没见恭王,不过见了几次盛贵妃后,皇上对恭王又和之前差不多,只是钱明鹤还是没有恢复官职。
于家把钱明鹤盯得死死的,每次恭王试图提到钱家,就会被于家给狠狠压住。
在皇上身边,待了近两个月,到了八月金秋时节,江云康也对皇上的脾性有了个大概了解。
皇上已过花甲,在历朝过往帝王里,算是很长寿的。而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怕死,每日进补的药,不断地送到皇上跟前。
不过皇上的气色看着不错,但江云康觉得,皇上内里应该是虚的。频繁地进补,却没有锻炼,很容易有三高等。
且当皇帝,也是件工作量很大的事,天没亮就要起来去上朝。江云康连续早起一段时间,有时都会犯困。
这日下值回去,江云康遇到了文渝,两人一块回去。
张博宇没考中庶吉士,暂时还在等补位。故而翰林院里,和江云康熟悉的,除了大哥,就是文渝。左舒亮不过平平之交,算不上好友。
京城房价颇贵,本来木须先生想让文渝住木府,当邱杰给文渝介绍了一门亲事,年底便要成亲,文渝只能另外租赁宅院。
可文家世代务农,家中钱财连两进的宅院都租不起。最后还是江云康听说了,和林氏商量后,把他们的一出宅子,便宜租给文渝。
文渝心里一直记着江云康的好,有听到什么事,也会马上和江云康说。
“我听说,新余已经是第三次上书要粮要钱,是吗?”文渝问。
江云康点头说是,“新余城墙被毁大半,不仅重修城墙需要大比银钱,城中的房屋也需要修缮。皇上是允诺秋收后给新余送粮,可你也知道,离新余被攻破已经两个多月,城里的百姓必定艰难。”
徐放就写信给徐国公,说新余军士都快吃不上饭,让徐国公先送点粮食去。听说这个事时,江云康就知道新余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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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新余有军士镇守,怕是早就起了内乱。
文渝听得直叹气,“国库没钱,也是没办法。”
“国库没钱,就想法子去挣嘛。”也只有在文渝跟前,江云康才敢说这种话,“一味地看不上商人,打压商人,现在国库没钱,要是明年开春前,新余的城墙还没修好,北狄的军队真的要冲京城而来。”
虽然半数国土被北狄侵占,可剩下的一半也不小。但历朝除了农业稍微好一点,其他的产业就看不到盼头。
江云康在皇上身边待越久,越发清楚皇上只想延续现在的局面,并不愿改革发展,更不想听什么新的想法。
但自个止步不前,那就是一种退步,因为别人都在进步。
文渝不是江云康,思想还是更偏古人,听到这话,只是摇头叹气,并没有去接。
二人在承安侯府门口分别,江云康下马车时,抬头看了眼天色,见一半的天空被晚霞染得火红,步子不由快一些。
前两日是安儿两周岁生辰,小孩儿长得很快,也更会说话。每日下值回来,江云康都想快点抱抱孩子和娘子。
他还没进三房的拱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孩清脆的笑声,一听就知道是安儿,顺顺太斯文,不会这样笑。
等他刚出现在门口,安儿就大喊了一句“爹爹”,随后迈着小短腿,“扑哧,扑哧”地跑过来。
江云康一把抱起安儿,“快让爹爹看看,是不是又胖了?”
安儿白胖的手指,揪住江云康的一根胡子,笑呵呵地摇头,“没呢,没胖。母亲说是壮。”
江云康颠了颠安儿,确实颇沉。不得不说,安儿的身体实在好,好几次顺顺着凉,安儿都没事。
“好好好,是壮。”江云康抱着安儿走进院子,见顺顺不在,便问去哪了。
“方才青岸来抱去见大哥了。”林氏叫彩萍去摆饭,一边进屋时,她一边道,“今儿红杏生了,是个儿子。”
“那二嫂,岂不是不高兴?”江云康迈过门槛,放下安儿后,洗完手,再坐下等摆饭。
“孩子刚出生,母亲就让人抱去给二嫂,说往后就是二嫂的孩子。”林氏道,“我看二嫂倒是还好,或许是和二哥亲近不起来,才会要红杏的孩子。”
说着,林氏不由叹气,“虽说红杏被抬了姨娘,但到底是给人做小,往后孩子也不是自个的,冷暖也只有她自个知道。”
二房有了儿子,孟氏算是少了一件心事。
眼下看着江云康起势越来越猛,便开始发愁江云帆续弦的事。
今儿二房得子,孟氏的嫂嫂胡氏还在正院。
“二郎有了儿子,你也能省心一些,把孩子记在向氏名下。若是向氏往后没有儿子,那也无妨。要是有,那也没事。”胡氏丰腴,脸也生得圆,笑起来时,看着倒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二郎的事倒是好说,他还年轻,这次不行,也还会再有孩子。”孟氏叹气道,“最让我头疼的,还是大郎。安和走了快一年,顺顺都能走会说了,因为没有续弦,还一直养在三房那里。”
“说起来,妹妹是该给大郎相看新娘子了。”胡氏道。
先头的安和郡主,出身高,模样好,算是江云帆高攀。
但现在不一样,承安侯府比不上十年前,江云帆还有嫡子。家世好的人家,根本不愿意把女儿嫁来当续弦。可家世一般的,孟氏又看不上。
孟氏想要个娘家厉害的,可以扶持儿子的,这样才能压住江云康。
“这便是我愁的地方,嫂嫂可有合适的人选?”孟氏投去期待的目光。
胡氏沉眸想了想,“我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懂妹妹看不看得上?”
“你说。”孟氏道。
“我娘家的侄女,你见过的,模样好,品行也好,家中就她一个嫡女,也是家里宝贝的孩子。”胡氏兄弟是三品官,三品官的嫡女,出身虽比不上安和郡主,却也很不错了。
孟氏听胡氏这么说,却没有高兴。
胡家女确实不错,但胡氏会提到她,也是有原因的。
本来胡家女订过亲,但在成亲前,未婚夫意外过世,耽搁了年纪,又影响了名声。不然以她的家世,不可能给江云帆当续弦。
胡氏看孟氏不说话,心知江云帆是孟氏的宝贝疙瘩,她也是看中江云帆颇有前途,往后又会有侯府的爵位,才会这个事,“妹妹也清楚,我哥哥对侄女颇为宠爱,若是能成亲家,往后也能多多提携大郎。而且他们也不陌生,都有见过,若是能亲上加亲,对咱们三家都好,不是吗?”
“嫂嫂说得是,你那侄女我也见过,确实不错。”孟氏还是心有疑虑,并没有马上答应,“不过大郎如今主意大,我得先问问他的意思。若是他同意,我便让人去和嫂嫂说,成吗?”
“当然。”胡氏笑道,“结亲本就要两家都同意,他们自个也愿意,才是最好。时候不早,我就先回了。”
孟氏起身送走嫂嫂,再去大房找儿子。
等她进大房院子,听下人说大郎带着顺顺用饭,心想还是得快点给大郎定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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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帆看到母亲过来,他有些意外。
让奶娘带顺顺用饭,他则是和母亲到一旁说话。
孟氏把胡氏的提议说了,“胡家那姑娘你见过的,模样人品都好,就是……有个克夫的名声。”
说到这里,孟氏就忍不住叹气,“也是苦了你,若是安和还在,也用不着受这种委屈。”
“没什么苦不苦,我拖家带口,自个是鳏夫,倒是要委屈人姑娘。”
江云帆有了顺顺,往后爵位必定是给顺顺的,这么一来,新夫人的孩子便没有爵位。
“胡家父子不站派,还算低调。既然舅母会这么提,胡家应该有这个意思,母亲去回话,就说我同意了。”江云帆道。
“你不在意她克夫的名声吗?”孟氏还是犹豫。她觉得错过胡家,可能挑不到比胡家更好家世的姑娘,但又嫌弃胡家女曾经定过亲。
“母亲,世上好处不可能都让我占去的。”若是没有嫡子,江云帆的婚事还能挑高一点,但有了嫡子就不一样。
“之前的事我也听说过,是那公子意外坠马,和胡家姑娘并没关系。母亲要是不放心,先让人去合下八字,若是八字不合,那就作罢吧。”
虽然是给自己说亲,但江云帆却是一副长辈相看的目光。姑娘人不错,家里父兄靠得住,他便没有意见。
孟氏听儿子都同意了,便也只好答应。
这边孟氏在想要准备什么礼去送给胡氏,三房那里,江云康和林氏已经洗漱完躺下。
他们夫妇成亲数年,还是如胶似漆,三房里的人都很羡慕。
林氏枕着江云康的胳膊,“等明年,是不是要给安儿找个启蒙先生了?”
“过完年,安儿也才三虚岁,不用那么急。我会先带他认认字,其余的等大一点再说。”江云康不想安儿过早地开始辛苦,小孩还是要有小孩的世界。
一夜好眠后,江云康次日起来,外边天还没亮。
每天都是打着哈切去上朝,不过时间久了后,倒也慢慢习惯。
今日记录时,听到新余又来了折子,江云康便留心多听了一会。
新余经过一场战乱,还没喘过气来,原本的官员也只剩下一个。太守死在北狄人手中后,就一直没有太守,通判前些日子也病逝。这次来的折子,便是请求皇上派遣新的官员去新余。
但现在的新余,就是个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即是防守的第一线,但又没钱没粮,还没人。这个时候谁去新余,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不快点重修新余,等北狄人再次攻过来,新余往后的郡县便要面临危险。
一个早上的功夫,皇上都没拿定主意。
太子和恭王前后来找皇上,说的也是新余的事。他们都有举荐的人,也都有各自的小心思,只有贤王没来找皇上。
当天下值回去,文渝也和江云康说了这个事。
“新余是重要的防线,不能再没太守,可朝廷分的那些官员,谁都不想去新余。”文渝愤愤道,“要不是我资历不够,我就自请去新余了!”
听到这话,江云康很意外,“文师兄不是打算一直留在翰林院,怎么会想去新余?”
“我是想留在翰林院,但看到那些人互相推脱,恭王举荐的又是平庸之辈,实在担心。”文渝眉头紧皱,说话时一脸愁容。
“确实。”江云康点头道。
恭王和太子都想要新余的势力,却又不想派最得力的臣子去新余。因为去了新余,随时都可能面临战争,会丢掉性命。
可新余是最重要的边境之一,平庸的人去了新余,起不到任何作用。
马车里的两个人陷入沉思,都在思索新余的出路。
接下来几日,皇上就派谁去新余的问题,和朝臣们商议好几次,却还是拿不定主意。
直到白轻舟递了折子给皇上,自请去新余担任太守。
庐城也处在边境线,但因为庐城附近的水流湍急,北狄人又不擅长水性,故而北狄进攻庐城的次数比较少。
白轻舟在庐城三年,颇有建树,现在自请去新余,倒是解决皇上一大难题,当即就同意了。
当天江云康回承安侯府时,他也收到白轻舟的来信。
这段日子,白轻舟和江云康一直保持书信往来,故而收到白轻舟的信,江云康并没有意外。
只是看完信上的内容后,江云康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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