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章等人一唱一和,好生宣扬了一番烫干丝与百味食肆的名头,然后才专心对付起眼前的吃食。
用公筷将盘中的各色食材扒拉开,再把它们搅拌均匀,众人方才开吃。
做这道菜式,得将方方正正的白豆干片出薄薄的片状,随后将其切成半长的细丝。
有追求刀工者,会严格将白豆干片得薄厚均匀、切得粗细一致;也有不那么“讲究”的,就喜欢粗细不一的口感,做时不会太注意。这两者各有各的说道,各有各的滋味,端就看食客与庖厨的喜好。
而做眼前这两盘烫干丝的庖厨,显然是一位讲究人,洁白的干丝是一种粗细,而嫩黄色的姜丝又是另一种粗细。两者都沾上了褐色酱汁,在盘中相互缠绕,而翠绿的芫荽、橙红色的虾米点缀其中,让这道菜式瞧着亮眼许多。
谢青章夹了一筷子,特意按照孟桑的嘱咐,将夹起的干丝在盘底的酱汁中浸了两下,方才送入口中。
被沸水烫过三遍的干丝,配上咸淡适宜的特制酱汁,吃不出一丝一毫的豆腥味。添加各色辅料熬制的酱汁,有些恰到好处的咸香,吃多了也不觉得齁。
干丝是柔软的,但吃着却暗藏着些许韧劲,尝着丝丝分明。而掺杂其中的姜丝是有些硬的,嚼着脆生生的,携着微微的辛辣滋味,顿时丰富了口感。
随着这些食材被越嚼越碎,豆干的醇香渐渐变浓,经过特制酱汁的衬托,吃着越发可口。
谢青章是不介意连着姜丝一起吃的,而一旁的汤贺却一直不怎么喜欢生姜的味道,所以每夹一筷子烫干丝,都要在碗里扒拉许久,将所有细细的姜丝都挑到一边,然后才放心地品尝美味。
谢家父子拢共就四只手,食盒也就只有这么大,能从府中带过来的吃食有限,故而上回便谈妥了,只带他们父子、冷寺卿与汤贺的分量。
王离等人能尝到新吃食,心中已是无比欢喜,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其中,王离和薛父惯常是去国子监买朝食,而叶简喝的是待漏院供应的粥品。
薛父瞥见叶简面前的粥碗,不禁问道:“叶侍郎,左右我每日都会去国子监,让我家三郎去买百味食肆的朝食。不若以后每逢朝参日,都帮你带一份?”
闻言,叶简眼底闪过一丝揶揄,面上倒还算正经,笑着摆手,压低声音道:“无妨,我已有人相助,就不麻烦薛副端了。”
不过,即便他家阿柏不帮忙,他也不会劳烦薛父帮忙的。
毕竟,那薛三郎将吃食的价钱翻了一倍不止,他手里头的私房钱可经不住折腾。
这种天大的福气,还是让薛副端自个儿受着罢!
就是不晓得,待到东窗事发的那一日,薛家三郎的屁股可还保得住?
叶简的唇角越发向上扬起,面上笑意越发灿烂。若是有刑部的人在此,必然会忍不住打个寒颤,人人自危,并且为那个被叶侍郎算计的人深表同情。
可惜,薛父与叶简打得交道不多,没瞧出对方眼底的“不怀好意”,只说了一句“那便好”,然后专心啃煎饼、吃干丝了。
他们七人吃得津津有味,却苦了周遭的一众官员。
大多数人都眼热地瞄着那张桌案上的各色吃食,只恨自己拉不
其中却有两人不大一样,分别是吃完鸡蛋灌饼的田尚书,以及品尝过杂粮煎饼的易寺卿。此二人坐在一处,因着腹中半饱,且馋意得到缓解,故而不像其他人那般的难熬。
他们听着周边的窃窃私语,相视一笑,坦然自若地说起朝事来。
而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叶怀信,本对叶简的举止、其余官员的躁动而不满,面沉如水。一偏头,他就瞧见田尚书二人淡定地谈着事,看上去一点也不为百味食肆的吃食所困。
见此,叶怀信的面色稍缓,喜怒不辨地扫了一眼正在说笑的叶简、谢青章等人,随后端起面前温热的甜粥,面无表情地喝上一口。
这粥里头添了牛乳和糖,喝着甜津津的,而叶怀信却不为所动,仿佛只是在喝着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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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分,食堂里头已经热闹起来。
众位监生陆续从各坊回到国子监,他们一回来,就直奔食堂,各自寻觅吃食。
今日食堂这边推出了新的朝食——米线,共有清汤、三鲜、酸汤三种风味。另外还配有不同的浇头,炸酱、辣肉丁、烫时蔬、花生米……各种口味都有,皆看监生自个儿怎么挑。
中央灶台处,文厨子与孟桑各自守着一口锅,正在烫着米线。
食堂里的锅都挺大的,一次可以烫好几份的米线。待到这些米线烫熟,孟桑就会一边将它们捞到不同碗中,一边问着监生的口味,依着他们所言来从桶中舀出所需的底汤、添上不同的浇头。
田肃排得是孟桑负责的那一列,临到了跟前,他纠结许久,还是吞吞吐吐地问道:“孟师傅,这米线太吸引人了。若是监生们都来领米线,那百味食肆那边会不会亏钱呀……”
乍闻此言,孟桑笑吟吟道:“总归要给食堂这边添些新吃食的。”
她随口道:“倘若田监生心怀不忍,日后可以多关照着些百味食肆的生意。”
田肃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这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
孟桑眉眼弯弯,问过田小肥羊所喜爱的口味,然后做好对应的米线递过去,又笑着迎上排在后头的薛恒与许平。
忙碌半天,孟桑这才将位置让给帮工,抱着一杯热水去到叶柏对面坐下,柔声细语地与小郎君说话。
此时,叶柏已经将碗中的米线悉数吃完,正小口咬着煎到金黄的鸡蛋吃,进食速度极慢。
孟桑瞥见他脸上满满的嫌弃,不由失笑,故意板起脸:“不许挑食,得把煎蛋都吃了。记得多嚼几下再咽,否则会伤身子。”
叶柏嘴里有吃食,不便开口说话,就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那高高扬起的语调,足以见小郎君有多么讨厌鸡蛋。
见此,孟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嘿!小表弟这脾性还挺大,以往真是没瞧出来啊!
孟桑笑着轻轻瞪他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
毕竟,叶柏面上虽不满,但仍然很努力地在啃着鸡蛋。可见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乖巧又听话的小郎君。
待到将所有鸡蛋都吃完并且咽下去后,叶柏苦着脸,忙不迭喝了一大口米线的底汤,方才搁下碗,矜持地朝着孟桑道:“我吃完了。”
“嗯,”孟桑莞尔一笑,站起身来,“你先去送碗,再跟我去后厨漱口。”
叶柏乖乖点头,用手腕吊着书袋,双手捧起宽碗,自觉地去到门口。他先把碗中剩余的汤汁倒入潲水桶中,然后将空碗轻轻放入木桶中,最后才走向孟桑。
他这一整套步骤做下来,看着极为流畅自然。
叫旁边手脚有些粗鲁的监生见了,不由自惭形秽,跟着一起放轻手中动作。
孟桑带着叶柏进了后厨,用干净杯子接了锅中温着的热水,又掺了些凉白开。
两人去到后头小院,小郎君一丝不苟地漱口,而孟桑笑眯眯地半蹲着,立在一旁盯着他看。
叶柏吐出漱口水,掏出帕子擦拭唇边。他看着孟桑含笑的杏眼,无端想起了自家阿耶说过的“好好把关”一事,动作一顿。
其实,他倒不是真要帮桑桑把关,毕竟谢司业的人品、脾性都是极好的,完全挑不出错处。
他在犹豫的是,自个儿晓得了谢司业的心意,却一直帮对方瞒着孟桑……
孟桑察觉到异样,挑眉问:“怎么了?”
闻言,叶柏眨了眨圆眼,犹豫几番,又打量了一番空荡荡的四周,仍旧小声道:“桑桑,我一直瞒着你一个秘密。如今想来,只觉得非常愧对你的信任。”
孟桑蹙眉,心思转了好几圈,但实在没猜出是什么秘密。
难道是叶简与他说了自己的身世?
不对,叶简是一诺千金的性子,必然不会轻易说出此事。所以,叶柏是有什么旁的事瞒着她?
但话说回来,身世一事也算是她瞒着叶柏的秘密。小表弟待人以诚,而她着实不如对方光明磊落。
故而真要说起来,在身世这桩事上,是她愧对了叶柏的信任。
孟桑的目光飘忽了一瞬,眼中浮现出纠结与挣扎。她看着叶柏满是愧疚与自责的目光,自个儿心里头也空落落的。
终于,孟桑下定决心,也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也有秘密瞒着你。”
叶柏一愣,微微睁大双眼,疑惑又茫然地“啊”了一声。
见他这副懵懂模样,孟桑忽然就觉得自己的顾虑都算不得什么。
阿柏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即便晓得她的身世,定然也会与叶简一般守口如瓶,那自己又何必一直瞒着对方呢?
若是坦白了身世,她以后就更能名正言顺地对叶柏好,不必再找其他借口。就好比之后带着叶柏用朝食、暮食,小郎君不必再因白吃白喝而心生不安,可以将算账本的工夫余出来,多睡会儿觉,又或者去玩耍、看书。
无论处于哪种考量,将身世告诉叶柏后,只会有利无害。
孟桑笑了,眨眼道:“这样吧,咱们都辜负了对方的信任,都做了不对的事。那就公平一些,一起将秘密说出来好了。”
叶柏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听了这一声,孟桑略微调整了一番姿势,让自己能与叶柏的视线完全齐平,然后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头,边数数边放下手指。
“三……”
叶柏抿唇,飞快组织好要说的话。
“二……”
孟桑眼中含着笑意,默默猜想小郎君待会儿会有多惊讶。
“一。”
二人大眼瞪小眼,同时张开口,说出各自压在心底的秘密。
叶柏的语速飞快,一个停顿都没有:“吃肥肠煲那日,我就晓得谢司业心悦于你。桑桑,我觉得谢司业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才学都很好,也算是良配!”
同一时分,孟桑也快速道:“我其实是裴卿卿,也就是叶卿卿的女儿,按照辈分应当算是你表姐,而你是我的表弟,叶侍郎是我的阿舅。”
两人只顾着说自己的,直到说完,才来得及回想起对方刚刚说了什么。
孟桑很是惊讶,小声道:“你早就晓得谢青章的心意?”
而叶柏被“表姐”“表弟”“阿舅”这三个词击中,黑白分明的圆眼里涌现浓浓的茫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听见孟桑后头一问,他愣愣地“嗯”了一声,然后猛地回味过来。
所以,桑桑实则是他的阿姐!
叶柏先是一喜,顾不得问其中细节,就想起自个儿都说了什么。
顿时,小郎君整张脸都僵了:“我刚才说错了。”
孟桑不解:“啊?”
叶柏面无表情:“我现在觉着,谢司业身上有太多错处。”
“他配不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