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值时分,叶简与同僚们并肩从刑部公廨走出,往宫门口走去,口中还在聊着刑部一些公事。
待出了宫门,官员们各自去寻自家仆役随从。叶简与下属告别后,抬脚往老地方走。
槐树下,仆从牵着两匹马,瞄见叶简后立马迎上来。
叶简接过缰绳,淡淡问道:“相公可出来了?”
“早早就出了宫门,依旧是回的安乐坊,”仆从恭声回禀,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只是……只是瞧上去面色不大好,似是在隐隐发怒。”
“嗯,”叶简神色不变,翻身上马,“先去安乐坊。”
仆从连忙上马跟在后头,随着叶简一路从朱雀大街去往安乐坊的叶宅。
临到了府门前,阍人早早听见动静,从阍室钻出来相迎。
问清叶怀信所在后,叶简负手往内院走。中途行至凋谢大半的桂花树下时,他忽而停在那儿,怔怔看了一会儿枯叶与树枝,随后才悄无声息地缓步走到正屋外。
叶简半弯下腰,朝着半开的屋门行礼:“父亲大人。”
半晌,从屋内传来叶怀信冷硬的嗓音:“进来。”
闻言,叶简稳步走入屋内,却停在了六扇屏风之外,微微垂头盯着屏风底部的图案。
起初两人谁也没开口,一人挺直腰板站着,另一人瞧着墙面上的字画。屋内寂静无声,似有两股无形的暗流在互相较劲。
良久,叶怀信睨了一眼屏风处,语调没有变化:“今日朝会,为何不出列?”
叶简态度恭谨,态度坚决:“儿子亦认为捉钱应被承包制所取缔。”
叶怀信冷哼一声,斥道:“愚蠢!”
而叶简抿唇,抬起头来,沉声道:“儿子见识浅薄,阅历不及您,却也晓得个中厉害。”
“于朝中上下大部分官员而言,承包之制所带来的弊端,无非是需要每日他们花费少许银钱,在公廨食堂买朝食、暮食来用。他们去食肆酒楼,至少花费数十两银子。而在公廨食堂买吃食,如若有国库每年补贴,每位官员所耗银钱几乎不会超过一百文,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哪怕是国子监,也是一半免费供应吃食,另一半实行承包之制,涵盖所有监生所需。”
“可对百姓而言呢?一两银子足以支撑贫户全家一月的吃喝用度,大多数人家每月入账不过六七百文。若是他们被卷入捉钱中来,如何每月拿得出两千文?”
叶怀信冷声道:“捉钱本就自愿,借钱之时便该想清楚后果。”
话音未落,叶简绷着脸反问:“当真是自愿吗?”
他目光锐利,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您认为,当真所有贫民都是自愿的吗?”
此问一出,叶怀信没有立即答复。
叶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半是嘲讽半是悲戚的笑来,叹道:“您并非分辨不清捉钱之恶、承包之善。”
“您今日所顾虑的,究竟是民生,是士大夫文人与商贾之间壁垒分明的阶级之差,还是捉钱令史身后盘根错节、剪不断的利益网?”
叶简顿了一下,平静地提起往事:“天正一十八年,您为了百姓,毅然决然舍了家中妻女及未出生的孩子,于回长安的途中转道去了受灾之地。缘何今时今日,眼里就瞧不见天下百姓之疾苦?”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语气也变得尖锐。
“还是说,当年您的种种举动,也非念着百姓,实则只是为了博得一条青云路?”
这最后一问如同最锐利的剑,劈开了缠在陈年旧伤口之上的重重纱布,又狠狠沿着蜿蜒丑陋的疤痕,挖出其中腐烂血肉。
“你放肆!”
叶怀信惊怒,猛地转过身来,大声呵斥。
他的眼中激起惊涛骇浪,视线死死钉在屏风之上,仿佛要穿透薄薄一层的屏风,将这位一直不算出格的继子看个清楚明白。
顶着重重压来的威严,叶简垂下眼帘,身姿却如松柏一般挺拔。
他神色如常,语气淡淡:“儿子言语有失,自去领罚。”
说罢,叶简一丝不苟地叉手行了大礼,默不作声地走出正屋,于阶下站定,随后直直跪在青砖地面上,腰背没有一丝弯曲。
正屋内外都陷入了沉默,周遭的仆役低眉敛目,不敢大声喘气。
许久,屋内传来叶怀信喜怒不辨的声音。
“滚回永兴坊跪着。”
叶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听了这话也只是默默起身,再次朝着正前方行礼,应了一声“喏”,最终静静离去。
这一回,他走过桂花树下时,看着枝头欲掉不掉的枯叶,唇边忽而勾出一丝笑意。
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直等到日头偏移,夕阳的余晖落下,正屋内才传来了动静。
叶怀信走至窗边不远处,望着窗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穿着昭显身份的紫色官袍,一半身子浸在夕阳中,另一半身子没入阴影,像是一根半截没入黄土、快要腐烂的老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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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三日,便到立冬。
本朝二十四节气都会给官员放假,国子监里的监生亦如是。
只不过这些年轻郎君,最近馋孟桑做的吃食馋得紧。他们从前日就开始念叨,说立冬的暮食定要回食堂用,拜托孟桑千万做足分量。
为了让这些郎君们吃饱,食堂众人正在热热闹闹地做着吃食。
文厨子白案手艺渐长,正带着手下帮工准备饺子皮;陈厨子、纪厨子等人在做着不同馅料……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一群人围着孟桑,准备一块包饺子。
其实饺子这个称呼在本朝还没怎么出现,虽然宫里头隐隐传出来过饺子的叫法,但在民间依旧习惯性地将之称为偃月形馄饨。
擀好的饺子皮,中间稍厚,边缘较之略薄,一张张地叠在一处,摆在了孟桑左手边。而不同的饺子馅都被装在宽盆之中,依次排在她的右手边,什么白菜豚肉、玉米豚肉、韭菜鸡蛋、素白菜……各式各样的内馅都备下了一些。
倘若真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孟桑前不久才将芥菜腌下去,现下还未腌制够工夫,没法拿出来做酸菜豚肉馅的饺子。
这么一想,着实是又可惜,又馋酸菜的滋味。
包饺子其实没什么说法,花样虽多,比如元宝、铃铛、柳叶、葵花等等包法,但到底还是最简单的那种包法要好学。
孟桑细致教了,又领着徒弟们包了几遍,提点了一些错处。之后见他们大部分人都能包得像模像样,她便安心撇下这处,转而去做汤圆。
都说立冬日,北方吃饺子,南方吃汤圆。而孟桑从没这么讲究,向来是来者不拒。
吃嘛,从来都是吃一个满足,咱们两者都要!
汤圆她没打算做很多口味,只提早做了黑芝麻馅料,吃的就是个经典风味。
阿兰应了孟桑的嘱咐,单独去一旁准备做汤圆用的江米团。
眼下,她将醒过两刻工夫的江米团推过来,沉稳的眼神中漾出些许忐忑:“师父,您瞧瞧这做得还成吗?”
孟桑接过宽盆,按了一下江米团,又轻轻扯了扯,抬眸望着阿兰,笑着夸道:“做得很好。”
顿时,阿兰眼中浮现出隐隐的激动,浑身都洋溢着一种被认可的欣喜。
包汤圆其实和做月饼有些像,江米团被分成一个个的小剂子,压一压,旋转着将它捏出一个碗状。接着,往其中放入圆溜溜的芝麻馅团子,收口、搓圆,就算做完一颗汤圆。
这种活计,阿兰与柱子做得挺熟练,也不大需要孟桑操心。
她瞅了瞅周围,包汤圆有阿兰、柱子与三个帮工,而陈厨子三人与魏询、其余帮工正在热火朝天包着饺子。
食堂中央的灶台内,两位烧火杂役看顾着火。而灶上四口大锅都煮着热水,于“咕嘟”声中,有白色热气扑腾向上空。
孟桑莫名有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莞尔一笑,最终选择留下包汤圆。
众人各自干着活,口中倒还不停闲聊。
“听说叶相终于松口,不再驳斥承包制了?”
“不晓得,听说叶相公提起承包制时仍然面色不佳,但到底没再多说什么,由着其他相公与沈祭酒商议起章程。”
“嗐,咱们哪里管得着这些,”有人嗤笑,姿态很是轻松,“左右沈祭酒说了,哪怕日后有了承包制,食堂也还是要开下去的。咱们既不会被扫地出门,每日要应付的监生也变少许多,多好一事儿!”
徐叔怡然自得地坐在边上,手里捧着热茶水,笑眯眯道:“哎呀,可盼着承包快些定下!那我就不必日日掰着指头算月料钱,生怕撑不到月末啦。”
包着汤圆的孟桑听见这些对话,不由翘起唇角。
徐叔和徐监丞这些日子可不好过,手里头就这么些个银钱,恨不得将一枚钱掰开使。
孟桑经得魏询同意,将暮食的大荤改成小荤,又在提早与监生们说了立冬日吃饺子,多少也算给徐叔他们分担了一些压力。
这时有杂役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咱们近日还是当心点吧,那些捉钱人得知朝廷要取缔捉钱后,一个个平日在外都黑着脸,还经常聚在一处。”
他压低了声音,半掩着口:“不瞒你们说,我家附近一户人家的郎君就是干捉钱的。昨日我回去晚了些,正听见他在家中骂个不停,怨气极重呢!”
其余人不以为然,摇头道:“咱们也只是听上头人吩咐的杂役,便是要换成承包,又干我们何事?”
有人应道:“可不是嘛!就算是孟师傅,那说到底也只是被谢司业请去掌勺,取缔捉钱与她有何干系呢?便是换成许师傅、刘师傅,不也是一样领工钱干活嘛!”
“他们那些干捉钱的,有几个是好人?真要有什么不满,冲着上头当官的去就是,赖不到咱们头上。”
众人听了,个个都在点头,对此十分赞同。
曾听过孟桑提起承包制的魏询、徐叔、柱子与阿兰,心中都有大致猜测。眼下,他们要么闭口不谈,要么跟在后头附和,不约而同地将孟桑与此事的关联吞下肚子。
而孟桑神色如常,只专心干活。
若不是沈道与谢青章思虑周全,从一开始就将她在其中的作用抹去大半,只怕今时今日定会有麻烦找上门,而她也没法安下心来筹备承包的事。
想到这儿,孟桑往右侧阿兰那儿走了一步,轻声问她:“阿兰,你与食堂签的五年公契,是到这个月底为止?”
阿兰愣了愣,也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回道:“嗯,是到这月二十五日。”
孟桑听见准确答复,又问:“那你之后是想和监内再签一份公契?”
阿兰犹豫了一下,抿唇道:“应当是吧……”
孟桑笑了,挑眉:“之后食堂里头呢,朝食有文高,暮食有陈达、纪山,小食大抵是交给柱子,几乎也够应付三百多名监生。”
“而我这儿不一样,正缺人手呢。好阿兰,你要不要来帮我?工钱定然不会亏待了你去!”
既然下定决心承包,孟桑便得筹备自个儿的人手。昭宁长公主为这事儿寻来的庖厨、仆役,能力是有的,但短短几日工夫尚且跟不上孟桑。
故而孟桑琢磨了一下,就想着将阿兰彻底挖来自个儿身边。左右都是签公契,是与国子监食堂签,还是与她签,其实也没什么分别。更别提,孟桑给的工钱更为丰厚。
闻言,阿兰怔住。那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先闪过讶异与欢喜,紧随其后浮现的是浓浓的犹豫,相互交织,足以见阿兰心中之纠结。
良久,直至手中都包完了三只汤圆,阿兰才咬着下唇道:“师父,容我再想想。”
孟桑蹙眉,有些讶然。
毕竟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孟桑对阿兰这个大徒弟的性子、想法都算是了解的。适才她既然能问出口,就是对“阿兰会应下”一事有九成把握。
不曾想,阿兰对此的答复,竟然应了余下那一成。
孟桑有些不解,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食堂外传来动静。
是监生们陆续回来了。
孟桑按捺下心中的不解,仓促回了阿兰一句“无妨,你想好后可尽管来找我”,随后就催促在场的人将包好的饺子、汤圆送到灶台旁的高脚桌案上,准备下锅煮。
准备好一切,孟桑转身望向食堂大门处,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毛。
无他,今日晚间头一个来到食堂的,竟然是那位向来对食堂吃食嗤之以鼻的国子学监生田肃,而非叶柏或薛恒。
想到这儿,孟桑自个儿在心里头补了一句。
嗯,这话不太对。
自打大前天在蹴鞠场,田监生吃辣条吃哭了之后,翌日就开始跟其余监生一并来食堂用吃食。
哪怕先前发生了令人不喜的事儿,但对方是监生,来食堂用吃食也是理所应当。因此,孟桑不曾多说什么,权当瞧不见这个人。
只是这位田监生的举止着实有些怪异,来用吃食就用吧,同时还总暗戳戳地往她所在的地方瞧,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扭捏模样……
孟桑看着来到灶台前的田肃,默默在心里头补了一句。
瞧!就是这种鱼刺卡住喉咙一般的难受神色。
孟桑内心吐槽,面上功夫做得还不错,指了一下灶台边用石头压住的纸。
她露出礼貌的假笑:“今日立冬,食堂做的是各色偃月形馄饨与汤圆。田监生要什么口味的馄饨?黑芝麻馅的汤圆要不要?”
田肃打了个哆嗦,像是一个被狐狸盯上的肥鸡,眼底竟然浮现出一丢丢的害怕。
他连忙看了下纸上所写,然后小心翼翼地比划:“要白菜豚肉馅的可以吗?汤圆也要的……”
孟桑继续假笑:“好的呢。”
她接过帮工递来的饺子与汤圆,然后动作利落地将它们各自入了锅中煮,偶尔会用余光扫一眼田肃。
每每望见对方投来些视线,田肃立马规规矩矩地站好,心中纠结万分,嘴唇开开合合。
他飞快瞅了一眼身后,又扫了一眼四周,随后用力咽了咽津液,结巴道:“孟,孟师傅……”
“嗯?”孟桑不以为意,脑袋都没转过来。
可田肃看着她这副模样,却觉得自在许多,底气仿佛也更足了。
他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孟师傅,先前将吃食分出高低贵贱,又故意诋毁、轻视食堂吃食……抱歉,都是我做错了。”
“若你对此不满,可随意责罚,我田台元必不会说半个‘不’字。”
说罢,田肃叉手,非常正经地行了个大礼。
孟桑本有些漫不经心,以为不外乎是换个口味、多加几只饺子什么的,哪成想田肃会忽然来这么一遭!
她哑然片刻,瞧着眼前年轻郎君红透了耳根子以及紧紧卡住的手。也不知怎得,她心中积攒多日的恼怒与不满,竟然就此渐渐散了大半。
孟桑失笑,叹出一口郁气,最终哼道:“行了,起来吧。”
闻言,田肃欣喜地抬起头,根本顾不得身后已有其他监生迈入食堂,喜出望外:“孟师傅你原谅我啦?”
孟桑看田肃那亮晶晶的双眼,颇有些无奈:“罢了,不与你们这些年轻郎君计较。至于责罚……”
田肃听她说着说着没了下文,忙不迭直起身子,拍着胸脯保证:“孟师傅你尽管说,我田台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帮你和食堂把事儿给办成了!”
没等孟桑开口,他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列起能做的事:“嗯,承包制还没施行,食堂月料钱怕是吃紧,要不我捐个一百两?”
“或者孟师傅你缺什么打下手的吗?我力气可大了,干什么活计都成。”
“还有……”
他这一桩桩一件件,列得极为清晰,也不晓得私底下琢磨了多久。
孟桑“噗嗤”一声笑了,突然就觉着这位田监生有些虎头虎脑的,心中残余的恼怒也几乎消去,忍不住打断:“好了!”
“食堂月料钱还能撑着,我也不缺什么打下手的,且再说吧。你的馄饨和汤圆好了,快些取走,后头监生还等着呢。”
“酢和辣椒油都在桌案上,自个儿去取用,莫要浪费。”
一听吃食好了,田肃那嘴立马停下,喜滋滋地上前接过餐盘。
“哎!好嘞好嘞……”
临到他走了两步,又听见孟桑开口。
“许监生他们那儿……”
田肃立马站直,严肃道:“我会去致歉的!”
孟桑扬眉,颇有些忍俊不禁,摆摆手:“嗯,走吧。”
闻言,田肃如蒙大赦,赶紧端着餐盘离开,寻了一处桌案坐下。他伸手去取酢和辣椒油时,唇边的笑都压不下来。
孟师傅可真心善!
唉,原来道歉也没什么,说出来轻松多了,日后就能心安理得地来食堂啦!
田肃用筷子戳起一只饺子,将它放到盛有蘸料的小格子里浸了下,随后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
饺子外皮是有些滑的,入口一点也不软烂,咬着能感受到一丝韧性。里头的白菜豚肉馅拌得极好,水灵灵的白菜被剁成碎,吃到口中鲜得很,豚肉肥瘦相间,咀嚼时还能尝到些微肉汁。
酢的酸和红油的辣混合起来,又给饺子带来了新的滋味。
田肃边吃边哼,一连吞下三四只饺子,随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汤圆上头。
本朝对于这种内里带馅、圆滚滚的糯米团,多采用炸制之法,称之为焦饣追。而从皇太后那儿,又出现了新的吃法和叫法,开始将煮制而成的糯米团称为汤圆。
眼下,五只半大汤圆挤在单独的陶碗之中,而陶碗稳稳当当地卡在餐盘左上角,一并被田肃端了来。
他先喝了一口清汤,去了去口中的饺子味,随后执勺舀起一只白净的汤圆,急性子地吹了几下,就往口中送。
刚入口倒没什么,只觉得外皮滑溜。然而等他直接咬破软糯的外皮,立即感受到滚烫的黑芝麻内馅流淌出来!
“唔!”田肃五官都挤在一处,瞧着很是痛苦,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依稀能分辨出他在喊烫。
明明被烫到,可田肃品着那醇厚的黑芝麻香,感受着滚烫的馅料划过舌尖,就完全不想将汤圆吐出来。
他一不做二不休,面色狰狞地咀嚼起口中汤圆,吃到整张脸都憋红了。
忽然,田肃听见不远处传来毫不掩饰的笑声。
“噗——快看,田台元吃个汤圆还能被烫到,哈哈哈哈……”
田肃怒目而视,却又在看见许平和薛恒后,弱弱地收回视线,默默吮着烫伤的舌尖。
哦,是许狐狸啊,那……那无事了。
他在心中恨恨地骂道,就是那个薛安远,忒烦人!
田肃接下来吃汤圆就小心许多,没有再被烫到。
不一会儿,旁边桌案传来动静。
田肃闻声望去,就瞧见了许平和薛恒端着餐盘坐下。
薛恒察觉到视线,扬眉:“作甚?”
田肃默默把头转回去,一心盯着餐盘里的吃食,而一双招风耳高高竖起。
“嗯——子津,这个韭菜鸡蛋馅的是真不错,让我想起先前那个韭菜盒子。”
田肃悄悄翻了个白眼。
嘁!韭菜那么素,有什么好吃的?还是肉香!
紧接着传来许子津温润的嗓音:“安远兄,素白菜的也很不错,鲜香可口,也不腻味。”
田肃一哽,旁若无人地收回白眼。
素白菜馅的是吧,嗯,他下回也尝尝。
田肃越吃越慢,斟酌着待会儿要如何向许平致歉。直等到餐盘里的饺子和汤圆都被吃光,他才终于狠下心,扭头冲着许、薛二人。
薛恒被他突然瞪过来的视线一吓,下意识拧眉:“田台元你想干嘛?”
许平也搁下了筷子,静静望过去。
而被两人盯着的田肃,憋红了脸,鼓起勇气:“许监生,先前我因为月考名次被你压了一头,后来处处为难你和其他监生,是我……”
许平挑眉。
而田肃像是被无形的手戳了一下,嗓门大了起来:“是我不对!”
“我明日还会带着其他人,向你们正式致歉的!”
“对不住!”
说罢,田肃抓着餐盘,扭头就走。走到中途,他似是想起什么,又急匆匆地扭头回来,飞快补了一句。
“那日我去看过郎中了,诊过脉,他说没有大碍。”
“多,多谢你!”
末了,整张脸都憋红的田肃快步离去,看都不敢看许平的神色,活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他。
许平与薛恒大眼瞪小眼,最后也不知是触动了哪一根筋,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而不远处的灶台上,孟桑将此处动静悉数纳入眼底,低头一笑。
少年郎啊,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