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喧闹场面,蓝衫郎君噗嗤一笑,又瞅见孟桑眼中转瞬即逝的郁闷,不禁笑意更浓。
好一个鲜活有趣的女郎。
有一脸满面笑容、端着刚出锅索饼的监生瞧见蓝衫郎君,手忙脚乱想要行礼:“学生见过白博士。”
白庆然和气地摆手:“快要上早课,你快去吃朝食罢!”
说罢,他径直往孟桑所在之处去了。
一路上不断被其他监生认出,齐齐行礼,这番动静不免引起孟桑的注意。
孟桑刚抬起头,白庆然已经走到桌案前:“看来孟女郎在国子监过得很好,回头让七娘晓得,她也该放心了。”
听他提到七娘,又有监生唤“白博士”,孟桑当即猜出此人身份——宋七娘的恩客,曾在自己入国子监食堂一事上出过力的太学博士。
孟桑一双杏眼倏地亮了,微笑道:“总听七娘提起白博士,今个儿总算见着,还未谢过白博士相助。”
白庆然挑眉,唇角勾起:“确定是相助,而不是差点添乱,误了要事?昨日七娘可好生埋怨了我一番呢。”
他生了一副俊朗相貌,桃花眼自带三分风.流,即便快到不惑之年,却不曾消减一丝一毫的倜傥,反而独具韵味。提起宋七娘时,唇角更是自然而然翘起,眉眼温柔许多。
此时,孟桑总算了然几分。
怪不得能让名满长安的宋都知时不时惦记着,眼前这位才华横溢的风.流学士,未免生的过于俊朗了。
“白博士肯相助,我已是感激不已,”孟桑微笑,隔空点了点旁边的队伍,“您可用过朝食不曾?今日食堂做的葱油索饼,倘若不嫌弃,我这就让阿兰做一碗来。”
白庆然颔首:“七娘多次赞许过孟师傅手艺,自是不能错过。不过我这儿并不着急,且让这些监生先领,免得误了早课时辰。”
说着,他忽然促狭道:“白某人就不耽搁孟师傅表演杂耍了?”
随后,白庆然坦然地走到队伍末尾站定。
不提还好,白庆然这么一提,孟桑瞥了一眼手中刚扯好的拉面,暗暗长叹一声,满心无奈。
今日头回开张,本是打算先备下四只矮竹筐的量,且看看监生的喜好,再拿出醒好的面团现做。
左右葱油酱汁是现成的,再教会阿兰怎么煮出爽滑筋道的面,后头的事儿也只剩下装盘、淋葱油、撒葱花,简单得很,并不需要孟桑亲自守着灶台。
毕竟扯面的功夫一时半会儿没法教会阿兰,这活儿只能孟桑亲自上。
哪成想,扯条儿的时候被监生瞧见了。
一群年轻郎君哪里见过这种手艺,而且会来食堂用朝食的监生家境一般,成天憋在国子监里头闷头读书。他们乍一看见拉条儿这种新奇手艺,一双双眼睛陡然放光,纷纷放言。
“孟师傅,我们只喜好拉面,不必用切的!”
“孟师傅,烦请再来一次!”
之后他们每看见孟桑甩面条,就会起哄叫好,活像是见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兴奋极了,将食堂的气氛不断炒热。
面对一群目光炯炯的年轻人,孟桑虽然万般无奈,但还是满足了这些监生的期许。
罢了,不就客串一回某火锅店的扯面师傅嘛,权且帮他们课业之余增添一点乐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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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过后,随着将近早课的时辰,大部分监生都陆续离开食堂。
这些监生脚下步伐加快,脑海中却还在回味着那魂牵梦萦的诱人香气、裹满酱汁的滑溜面条,心中满是恍惚和不可置信。他们只觉得自己或许尚在酣眠,而今日这一顿烟火气与美味并重的朝食,不过一场好梦。
如此想法,致使他们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食堂所在。
离得近些的监生依稀能看见孟桑三人的身影,忐忑不安的心绪顷刻间平复许多;离得远的监生,已经完全望不见食堂的一砖一瓦,顿时有些焦躁不安,扯住身边同窗。
“齐兄,我们并非在梦中吧?是真的能在食堂吃到可口饭食了吧?”
被他扯住的人亦是一脸恍惚:“啊……应当不是美梦?”
许平亦在这群监生中,他越过此二人时,恰巧听见了这番对话,笑道:“两位同窗且安心,绝不是梦!新来的孟师傅说了,今后朝食皆由她负责,明早还会有新菜式,让大伙记得去尝呢!”
话落,许平低声嘀咕:“今日没来得及多领一碗葱油索饼,着实可惜!看来明日得提早去食堂。”
方才还晕乎的两位监生顿时清醒,对视一眼。听这话里意思,暮食不经孟师傅的手,恐怕仍旧难以下咽,而他们只有在朝食才能享用佳肴。
两人无需多言,瞬间达成共识——明日他们也得早些起了!
一行人匆匆往讲堂所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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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许平等人今日在食堂多呆了好一会儿,险些误了早课时辰。幸好他们脚程快,走到讲堂时,今日负责早课的博士还未到。
许平长舒一口气,环顾一圈寻到交好的同窗薛恒,连忙赶过去坐下。
薛恒看他慌慌张张地过来,不禁失笑:“子津,你今日怎么来得这般迟,再慢些怕不是要和钱博士撞上,是路上耽搁了?”
一路快步而来,许平气息还未平复:“不是路上,是在食堂多坐了一会儿。”
“在食堂多留作甚?”薛恒不解,往深处一想,方才恍然大悟。
多留在那儿,自然是因为朝食太过难以下咽,吃得无比艰难,可不就费时费力,差点误了时辰嘛!
薛恒眼中带上些同情,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同身受。
毕竟他没吃过这种苦。
薛恒阿耶和许父皆为七品小官,同在御史台做事,朝廷发放的俸禄之类都是相当的。不过薛母手中的庄子铺子忒多,使得薛恒从来不缺银钱花。他进国子监后没在食堂吃过一回,朝食是家中备好送到后门,暮食则是在外头食肆用。
薛恒忆起许平先前形容的食堂吃食,再回味一番今早家里送来的食盒里,酥甜可口的玉露团、奶香醇厚的白龙臛②……无一不是精心烹制,食堂里那些糟心吃食与之相比,真真是打发乞丐的。
念及此处,看着许平口干舌燥、猛灌茶水的可怜模样,薛恒心中泛起对好友的不忍,当即下定决心。
不论许平怎么推辞,他也得将好友从食堂的虎口狼窝里拽出来!
薛恒劝道:“子津,你就听我一句劝。咱们两家交好,本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不若从明日起,你就与我一并用朝食,何必去食堂活受苦!”
闻言,许平双目微睁,诧异道:“安远兄,我未曾说今日朝食不好吃啊。”
薛恒只当好友是跨不过心中的坎,嘴硬而已,刚想再劝几句,就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讥讽。
“听听,竟然有人说食堂那些猪糠好吃哎!”来人身着统一制式的监生袍,腰间挂着刻了“国子学田肃”字样的木牌。
田肃这一声讥讽道出,紧跟在他身后的监生当即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田兄不必惊讶,毕竟人家阿耶只是个从七品下的主簿,差一点就进不了四门学。对他而言,想必食堂已是珍馐美味啦!”
“我来时可听说了,不就是出了个什么'葱油索饼'嘛,里头只有葱、油和索饼,如此寒酸……哦不,是如此简朴的吃食,怕是连我家婢子奴仆都咽不下去吧?”
“哈哈哈可不是么!”
“……”
许平与薛恒的脸色陡然沉下,周遭一些四门学监生的面上也很不好看。
国子监分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统称六学。能入国子学的监生,多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皆为高官贵胄;入太学者,为五品以上……到了书学算学,多是普通官员之子,或者有才学的庶人子弟。③
如田肃等人,家中长辈穿紫着红,入得是国子学,无论家境还是出身,皆甩了许平等人一大截。
自打上一回月考被许平压了一头,田肃就开始有意无意针对起许平,连带着薛恒和其他四门学监生,他也看不顺眼,时不时就出言讥讽。
“你薛安远号称和许子津是至交好友,怎么全无兄弟义气?好歹陪着许子津一起去食堂吃猪糠啊!”
“你晓得什么,人家不过是表面兄弟罢了,哪舍得委屈自个儿呢?”
薛恒被激得怒上心头,猛地站起:“吃就吃,我自今日起,便与子津一起去食堂!”
见到薛恒中了激将法,田肃等人笑得越发大声。
“都吵什么!肃静!”
一声怒喝从讲堂门口处传来,钱博士板着脸缓步而来,制止了一场将要发生的闹剧。
田肃满是不屑地扫了许平一眼,带着身后跟班去了前头桌案。
许平呼出郁气,拉着怒火冲天的薛恒坐下,小声劝道:“安远兄,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碍于钱博士在,薛恒压低声音,坚决道:“我绝不能让他们平白无故质疑咱俩交情,不就是吃食难吃些嘛,忍忍就是了!”
早课已经开始,看着薛恒毅然决然的模样,许平不好再劝,只能按捺下来。
也罢,至少孟师傅做的朝食足够美味,定能合了安远兄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