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一到,挑灯夜读的文士也陆续就寝,烛火熄了,另一个世界的光芒凸显出来。
白初语老远便看到玄崇院中闪烁的荧光,似无数只飞舞的萤火虫。
那是天雷击中的邪祟溃散的魂火,被她设下的阵中阵封魂阵困住才没有消失。
收获很不错。
院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白初语走入院中放出黑鲤收走魂火。
除了魂火,阵中还有一道虚弱的魂体,蓬头垢面,环着脖子有一道血痕,身穿素白的囚服,一看便知生前是死囚,没有换寿衣,要么无亲无故,要么连亲人都不愿给他料理后事。
生前犯下什么罪过不得而知,能在天雷之下幸存,表明死后还没有到罪无可恕的地步。
见到白初语所为,他冲上前跪地讨饶:“仙姑饶命,我知道错了,不要收我!”
“我不会收你,我送你去地界。”白初语操控双鲤开启地界之门。
“不不不,我不去地界,我杀过人,听说杀过人下辈子会投胎成猪,任人宰割,我不想做猪!”想修成厉害的大鬼继续逍遥于世。
没想到出师不利,踢到了铁板,鬼囚跪爬着远离地界之门。
白初语神情冰冷:“你已经以命抵命,下辈子究竟是做人还是做猪要由地界来裁决。”
“你骗我,我不去!”鬼囚拼命摇头,身子往后缩。
白初语心念一动,自地界之门中射出一根锁链缠住鬼囚,将他向门内拖拽。
他会出现在这里表明死性不改,恶人不是被抓到现形就会弃恶从善,必须送走以绝后患。
眼看着大半个身子都没入了门内,鬼囚的头突然掉下来,落地滚了几圈之后,蹦跶着向远处逃离。
他生前受过斩刑,自带身首异处的技能。
白初语正打算出手,一只白色的长靴挡下鬼头,再调整角度轻轻一踢,毛茸茸的鬼头径直飞入地界之门。
“多谢。”白初语收回双鲤转头向穆辰安道谢。
星月之下,穆辰安头戴彩色尖角恶鬼面具,身形如松,白色的披风随风轻摆,本该是令人感到阴森恐怖的存在,白初语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想是出身名门,自小受到良好的教养,即便做了鬼也是谦谦君子,风采依然。
听到动静,屋门敞开,玄崇穿着一件百衲衣,手上托着一盏油灯,眉眼含笑:“师妹来了。”
很多道士一辈子都凑不上一件百衲衣,他有好几件,走南闯北背多了怪累的,当常衣穿着。
白初语循声看去,他今日没有在脸上画符纹,气色较之前好许多,嗓音微哑,当是才睡醒。
只要阵法不破,他的确可以高枕无忧。
玄崇向白初语空无一人的身后看了一眼:“不知那位道友今日可有同来,一起进屋坐坐吧。”
“有来,师兄可以唤他长生君。”
走到屋檐下,白初语看到窗户底下摆了几个菜篮子,里面有米粮,青菜,禽蛋,还有晒干的咸肉。
注意到她的视线,玄崇随口解释:“是邻居送的。”
他收的钱少,可总要生活,他帮过的人家感念他的恩情,时常给他送些吃食。
进了门,玄崇放好油灯,手指伸进泡着柳叶的碗里沾了点水抹在眼皮上,再次睁眼便看到了穆辰安,来者是客,不能怠慢了,便又给他准备了香炉。
穆辰安:“……”
落座后,玄崇忽地眯起眼,脖子往前凑,盯着白初语看了一会儿,伸出左手掐指节一算,笑了:“师妹,你最近有桃花运。”
白初语的命数,他远的算不到,面对面还是能看出一二。
白初语脱口而出:“师兄别开我玩笑,白家给我许的人家已经把我的庚帖退回来了,我很快就能摆脱白家了。”
“那就不是那朵花。”玄崇胸有成竹:“师兄我别的本事不济,就这点长处,连师父都说我有天分,我只会算不出,不会算错!”
不是那朵桃花的穆辰安:“……”
他退回白初语的庚帖是希望她能够早日摆脱白家人的束缚,不是让她去找别的花。
白初语小脸一拉:“完了,那一定是朵烂桃花,我没有嫁人的打算。”
“那可未必,姻缘这种事说不准,你又不是尼姑,等遇上了命定的姻缘想躲都躲不掉。”玄崇眉飞色舞:“而且我瞧着运势还挺旺,应该不只一朵,你可以从中选一朵。”
已经不在花丛中的穆辰安:“……”
他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白初语摆摆手:“没可能,我需要魂火,总不能把鬼物招到人家家里面去,我也不想天天晚上这般往外跑,师兄不知,我已经被巡夜的官差撞到两次,巡夜的官差中还有一个玄门中人,性子像木头一样死板,心像石头一样冷硬,但凡鬼与人有往来,不论缘由就往地界送。”
“你说的是宋珲宋大人吗?”玄崇问。
“就是他!”提起宋珲,白初语语气不善。
“这样啊。”玄崇缕了一把胡须:“我不知他平日为人处事如何,我初到京城时未设防被鬼物袭击,得他相助,我以为他是很好的人。”
白初语不赞同,但也没有反驳。
普通人看不见鬼怪,更谈不上理解他们的爱恨情仇,只想远离,在他们眼中,宋珲所为可以算作人心所向。
玄崇眼前一亮:“师妹,如果你嫁给玄门中人就不再是麻烦,而是助力。”
白初语连忙摇头:“若是同宋珲一样的玄门中人一定是阻力,而非助力。”
她与鬼做交易,宋珲却是要把他们统统送走,等同于间接要她的命。
即便不是宋珲那般极端,也没有哪个玄门中人同她一样与鬼相处。
思及此,她目光转向穆辰安,弯唇:“我有长生君相助就足够了。”
穆辰安突然觉得心气又顺了,回了一个笑容:“只要白仙姑开口,我必当鼎力相助。”
他说话又不耽误猫猫吃饭,是以,三根香线仍在往他的面具里面的钻。
玄崇看在眼里,心说,可惜是个鬼。
依他之见,这个姑娘真正需要的是活人帮她解决来自世俗的麻烦。
跳过这个话头,白初语对玄崇说起桂平娘的遭遇,末了,问:“师兄可有见过类似的事?”
“我有见过命格很好,看不出有灾祸,没过多久却突然死去的人,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对玄崇来说,人死了就算结束了,不会再去考虑人死后的事。
至多做一场法事超度亡魂,再选一处旺子孙后代的坟地。
顿了顿,他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巫蛊之术?巫蛊之术中的咒术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远距离咒杀目标,手段残忍,不过我尚未见过你说的这种症状。”
“师兄若是再遇到突然暴毙的人告诉我,我去确认一下。”
“好。”
深更半夜不宜长谈,该说的都说完了,穆辰安将白初语送回侯府。
路过胭脂店,他问:“衣服头面都有了,要不要再买些胭脂?”
白初语拿起荷包晃了晃,有点小得意:“我有很多胭脂。”
在见识过白初语炼器的本事后,穆辰安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可那些胭脂不能用啊,他要怎么说?
殊不知白初语又会错了意。
她想了想道:“你的衣服尺寸是多少,回头寻些料子请桂平娘给你做几身。”
鬼无需换衣服,可爱美之心鬼也有。
他今晚要送这送那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穆辰安:“……”
不是。
白初语大睡三日,回到府里依然很精神。
穆辰安没有立即离开,斟酌再三开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觉得你不用胭脂也……也很漂亮。
真的很漂亮。
白初语没有听他说话,落地后走向院墙根的牵牛花,从荷包里取出白琼怡送给她的圆摆长裙举在身前:“阿朵醒醒,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牵牛花单朵花期只有半日至一整个白日,这个时间只有叶片,听到呼唤,它似伸懒腰一般晃动叶子。
“喜欢这条裙子吗?送给你。”
这条裙子好看是好看,可穿上会像花精一样,还是让真正的花精来穿吧。
——喜欢!喜欢!
牵牛花所有的叶片无风自舞。
圆摆长裙化作一束灵光似阳光雨露被它吸收了。
“还有这个!”
白初语拿出紫水晶牵牛花头面,接下来是胭脂水粉。
穆辰安失笑。
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白初语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用。
“明日见。”
穆辰安对着白初语的背影无声道。
回到房里,白初语用剪刀将一张符纸剪出一个人形,再用朱砂在上面绘制符纹,而后放出桂平娘,桂平娘附身符纸便拥有了实体,能够触碰实物。
白初语将从店铺里带出来的裙子和桂平娘自己收拾的小包袱交给她:“有劳你帮我改一下尺寸,我明日赶着用。”
喜好不论,去旁人家的宴会上蹭吃蹭喝还是要遵守礼仪,给予最基本的尊重。
她的衣服颜色太素了,多是白色,瑞王府的公子命悬一线,肯定忌讳这个。
桂平娘此前就知道白初语的衣服尺寸,无需再量,拍着胸脯保证:“小小姐放心,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楚家将成衣铺给楚芸罗做嫁妆,不是让她赚多少钱,是为了给她继续做漂亮衣裳,楚家也是这样交代桂平娘的。
楚芸罗不在了,能为白初语做衣裳也算是得尝所愿,她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