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中夜行

山路漫长,似一条盘踞在绿林间的长龙。

新夫人心气儿高,在府上强势霸道,连带着荣妈妈的日子也好过,具体体现在逐年圆润的腰身,加之被春巧吸走一部分阳气,腿脚越发沉重。

待走到山下登上来时雇佣的马车,直接瘫倒在软垫上,吩咐香菇和木耳给她捏肩揉腿解乏,原本想询问白初语这些年在道观里的情况,此时也顾不上了。

马车走了三日来到一个码头,接下来改走水路。

码头边停靠了很多船只,聚集了很多人,熙熙攘攘,奇怪的是都没有发船。

白初语看向波澜起伏的江面,目光微凝。

荣妈妈这一行虽是下人,从穿戴上来看便知是来自非富即贵的人家,人群自发地避让。

荣妈妈径直走向来时乘坐的船只,坐在船头的船老大放下烟斗起身相迎:“对不住,暂时不能发船了。”

当下风和日丽,是行船的好天气,荣妈妈环顾左右,视线所及,所有的船老大都摆摆手给出同样的答复,不禁疑惑:“这是为何?”

船老大吐出一口烟圈:“近来水鬼掀船抓替身,超度了水鬼之后才能发船。”

荣妈妈脸色骤变,登时就急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瑞王府上的公子危在旦夕,可别等不到冲喜就咽气了!

早知今日,当初她就不会把白初语送到这么远的地方!

“以往只需烧香上供,再做一场送魂的法事就能送走水鬼,这次的水鬼执念很深,寻常法子不起作用,只能等天门观的道长前来帮忙,今早已经有人去请了。”

也就是说,一来一回光是路上就要花费六日,且以闻阳子的本事十有八九等了也是白等,荣妈妈脸都绿了。

就在此时,有人高声斥责:“愚昧!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什么水鬼,不过是前几日风浪大一些巧合罢了,小生看今日这天气就很适合行船!”

白初语循声看去,说话之人头戴方巾,身着宽松的长衫,身后背着竹木书箱,从时间上来看,当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荣妈妈急,他也急,此地去往京城山高路远,若是因为子虚乌有之事耽搁了科考可就太冤枉了。

“没错!他说的对!”举子身后的书生们义愤填膺,他们已经在这里与船老大们争执了许久。

或许真如他们所言只是天气不好呢?

荣妈妈犹豫再三,取出一张银票塞进船老大怀里:“现在发船,这张银票就是你的。”

船老大看到银票上的数额,拒绝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乖乖,一百两,在这穷乡僻壤,他跑船跑上一整年也赚不到一百两。

水鬼抓替身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他已经驾着这艘船遇上过一次,虚惊一场,表明再走一趟也没关系,但这些船客就说不准了。

船老大一抬头,发现其他船老大都在盯着银票双眼放光,不出意外,如果他拒绝,都会抢着接。

他将银票往怀里一揣,嗓门嘹亮:“咱们可先说好了,船可以发,出了事不能怪我!”

荣妈妈出的是包船的价格,待一行人登上船,她看向一群正商量着凑钱的书生,脸上堆出笑容:“你们也一起上船吧。”

对于水鬼之事她略有耳闻,倘若真有水鬼,有这么多年轻人在,绝不会选中她。

见识过荣妈妈所为,书生们才意识到说一千道一万不如银子管用,他们也能凑齐一百两,可之后的盘缠就不够用了,于是感恩戴德地接受了荣妈妈的邀请。

“荣妈妈平日最看不起穷书生。”春巧淬了一口:“没安好心!”

普通人家能读书是一种荣耀,遇上读书人都会礼让三分,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每年都有大批的穷书生涌入京城,或是求学,或是搏个前程,最终能留下的人凤毛麟角。

旋即,她跟上白初语的脚步低声问道:“当真有水鬼吗?”

“嗯。”白初语颔首。

话音未落,春巧似一只受惊的猫儿般抓住白初语的手腕,紧紧贴着她的胳膊,恨不得直接附身:“小姐有法子对付水鬼吗?”

白初语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水鬼抓替身抓的是活人,你不用怕。”

“可我不会凫水啊!我掉进水里会不会变成水鬼?水鬼要抓替身才能离开水,我不要当水鬼!”

“我也不会凫水。”

“啊!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下船吧!”

“……”

一人一鬼边走边说,走在后头的香菇和木耳面面相觑。

荣妈妈心中有了思量。

原来白初语的痴症并未痊愈。

儿时她便是这般,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时不时向空无一人之地伸出手,怪瘆人的。

船只驶离岸边进入航道,船老大提着一串大葫芦亲自送到每个人手上,

“把这葫芦系身上,若有幸没有被选中,能够保你们一命。”

“近日天气都很好,用不上这东西。”先前说话的举子信誓旦旦,寒窗苦读二十载,他通过书本对天象有一定了解。

“子谦兄言之有理。”薛元博,字子谦,是这群学子中最有文采的,只要他开口都会有人附和。

船老大已经放弃与这群迂腐的书生谈话沟通,将葫芦一塞:“有备无患总行了吧?”

荣妈妈接过葫芦,把香菇和木耳留在自己身边,另外嘱咐随行的侍卫守在房外。

有这么多人守着她这个老婆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白初语独自一人进入一间房中,径直躺到床上小憩。

不,还有一鬼。

春巧跟到床前惊呼:“小姐,你不抓紧时间做法收水鬼,怎的还睡上了?”

“嘘,不要吵。”白初语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背对着春巧,柔软的衣服布料勾勒出纤细单薄的腰身。

她的身体算不得娇贵,但魂体虚弱,小憩是为养魂。

春巧不敢再闹腾,抵着床角怀抱双膝缩成一团,此时此刻在这艘船上,白初语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香菇和木耳真是太蠢了,舍弃这么好的主子跟在一个恶毒的仆妇身边,说不定哪天就和她一样成了替死鬼。

入夜时分,突然起雾了。

能见度极低,只能通过水流辨识方向。

船老大抛下船锚,江面上骤然掀起滔天巨浪,一波跟着一波,似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船身坐摇右晃,不依不饶。

船舱里涌入了江水,船上的人惊慌失措,一张嘴便呛入一口江水,一部分人落入冷凉的江水里,余下的人死命地扒着船体,可很快便主动放弃。

偌大的一艘客船居然翻了,继续留在船舱里只会被活活淹死,一个个抱着葫芦飘在江面上。

月色下,船老大浮在江面上一脸惊惧。

照理,只要沾到水,水鬼就能找出替身,这次的动作是不是太大了?

江面短暂地恢复了平静,须臾,巨浪再起,倒翻的船身又自主翻回去。

与此同时,有人哼起了坊间欢快的小曲,似是发生了令人极为愉悦的事,在静谧的夜晚,冷凉的水域中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眼珠子在黑夜中转动,环顾四下,随后便眼睁睁看着客船被水流推着继续前行。

船老大眼尖地注意到,船身比早前吃水更多。

问题来了,所有人都在水里,他也没有捎带货物,船上装了什么?

原本载客的客船上此刻载满了湿漉漉的箱笼,箱笼里是经过江水浸泡的金银首饰,薛元博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一件件擦拭过去。

“我说,还有人没上来怎么就开船了?”

自船舱的方向传来年轻女子慵懒的嗓音,薛元博一顿投去视线,看到了白初语以及躲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丫鬟鬼。

一人一鬼浑身上下不见一丝狼狈,一如登船时那般,唯白初语眼中含着朦胧的水光,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薛元博复又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唇角勾起弧度:“东西太多载不了了。”

他把做水鬼这些年在水里收集到的财物全都带上了。

从今往后,他就是家财万贯的举人老爷,至于状元郎,呵,他没那天分。

他感知得到,眼前女子的皮囊之下与如今的他是一样的,能遇到一个同类相伴是意外之喜。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太多就收了嘛。”白初语左手腕一抬,将一箱银子收进荷包里,右手腕再一扬,又收了一箱金子。

都是阳间的东西,不属于鬼物,她收的心安理得。

有仙缘之人未必会成为玄门中人,不过在众多世俗之人中往往是比较出类拔萃的那个。

这水鬼心很大,选中了薛元博这么个有仙缘之人,不仅抓他的魂魄做替身,还要占了他的身子重返阳间。

此外,这水鬼还是个贪财鬼,生前跑商船,遇到风浪商船沉了,其他人都弃船而逃,唯独他至死抱着财物,要财不要命。

白初语拿了他的钱,就是夺了他的命,水鬼霍然起身,一瞬间来到白初语面前,脸色阴沉:“交出来!”

白初语虚空一抓,抓住水鬼的脖子,水润的眸子透出幽光,轻声低语:“今晚要是少一个人没有回到船上,我就吃了你。”

水鬼瞪大双眼看着白初语抿了抿嘴唇,一副你很好吃的样子,惊恐道:“你是厉鬼?”

他只害活人,厉鬼以鬼为食,增强自己的魂力。

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鬼命!

鬼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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