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云绵的印象中,人死后一般就不会再有伤痛。
但他眼前的青年却咳得非常厉害。
谢云绵忍不住学着家长们安抚他的动作,在床上站起身,抬起手,轻轻拍,打起青年的背脊。
青年咳了很久之后,终于缓过劲来了。
谢云绵很担心地问道:“哥哥,您是生病了吗?”
一阵不好的预感在他内心闪现而过,这个哥哥……可能因为生病而死。
青年皱眉:“小孩子别管太多。你的腿什么时候好?”
他再一次问道。
谢云绵:…………
他心虚缩缩脖子,双腿往被窝里面藏,泛红耳朵,小声嘀咕:“要在这里睡一觉才能好。”
青年冷声问道:“确定要在这里睡吗?”
谢云绵顿时怂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青年低垂眼眸,冷冷看着他:“要是半夜有什么意外发生,我管不了你。”
“……”
谢云绵怔住:“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青年:“和你说不明白。”
谢云绵:“……”
他自我感觉自己的智商,其实和六七岁的小孩差不多,……没有这么笨。
但谢云绵没有继续问下去,躺回被子里,背对青年,再次陷入梦乡。
不知不觉间,谢云绵再一次睡着。
他没有睡到一觉天亮,而是在模模糊糊见闻到了一股烤肉味。
这烤肉味烤得不是很好吃,很涩很苦,而且越来越浓重,呛得他险些喘不过气。
“呜咳……”
谢云绵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一切竟被白雾蒙住,朦朦胧胧看不清。
他连忙挣脱开被子,坐起身,摸索着翻下床。
周围一切的温度都骤然升高起来,热雾如同一阵一阵沸腾的浪潮,不断向谢云绵拍打而来。
幸好谢云绵长得比较矮,热空气是往上升的,他所在的高度依然能勉强呼吸到清新空气。
但他得及时离开这里,要不顺着热雾下沉,他迟早会窒息。
……只是。
谢云绵想起灵体哥哥。
刚才那个哥哥一直待在自己的床头,现在却不知所踪。
谢云绵想带他一起离开这里。
因为卧室内都被热雾蒙住,谢云绵看不清室内有没有人,他摸索了一会,没摸到人,便挤进门缝,来到走廊。
他刚一迈进走廊,瞬间剧烈咳嗽起来,走廊内的温度比卧室更加高,苍白的滚滚浓烟中有火舌在跃动!火舌呈热烈的猩红色,一窜三尺高。
这栋屋子着火了!
“啊啊啊QAQ!”
谢云绵怕被火烧到,像小兔子一样迅速窜回卧室,卧室与走廊之间有门阻隔,卧室内并没有火苗。
但他离开这栋屋子,必须经过走廊,然后再下楼梯……
谢云绵不知所措之时,突然看见熟悉的身影从他身侧走过,带有浅淡的草药香。
是灵体哥哥。
谢云绵下意识抱住他的大腿,他刚下手的一刻,就想起对方是灵体,他根本触碰不到对方。
但他这个念头刚落下,所接触到的竟是扎扎实实的大腿,像一堵坚硬冰冷的柱子,他一手环抱不过来。
“哥哥,外面着火了。”
青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要往卧室门外迈去。
谢云绵不让他走,便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半个身子的重量都缠在了他的大腿上,像一颗软滩滩的黏皮糖。
小孩子的力气对于青年来说无异是蚂蚁,谢云绵就这么被他拖着走。
谢云绵察觉到了不对劲,松开双手,跑到他跟前,看了一眼他的面庞。
青年的面庞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无神,瞳孔黝黑得像一滩死水。
无论谢云绵怎么唤他,他始终像一具机器人,冷冰冰往前前方,麻木而冰冷,根本不认识谢云绵,也没听见对方的叫声。
他抬起手,拧开了门把手。
金属门把手被热雾捂得滚烫,他的手刚覆上去,掌心的皮肉顿时被高温灼烧,发出滋滋滋声,一股肉味伴随而起。
青年像不知疼痛一样,拧开门后,继续往走廊处走去。
走廊慢慢被成了一大片血红色的火海。
火舌明显是从一楼窜上来。
“呜呜呜……”
这下谢云绵更不愿意对方进入火海了,可他太小了,根本阻拦不住对方。
他只能像一只小赖皮虫一样,连拖带拽抱住对方的大腿。
情急之下,谢云绵想到家长们给自己的武器。
谢云绵知道水能灭火,那么唯一可能有用的武器……是人鱼王给的鳞片。
他从发丛中摘下了人鱼鱼鳞,鱼鳞带有淡淡的血腥味与海盐气息、
青年已经打开了门,滚热的火海扑面涌来,谢云绵正好站在火海正对面,金黄色的眼眸倒映出血红火舌。
谢云绵以千钧一发之势,抬起小手臂,拿人鱼王鱼鳞朝火海中一抛——
想象中被火灼烧的疼痛没有传来。
谢云绵整个人悬浮而起,随之涌来的竟是冷冰冰的海水。
来自亚特兰蒂斯的海水倒灌而下,将浓烈的火海所熄灭,温度骤然下降。
代表死亡的高温与火焰细数远去,取之而代的是轰隆隆的海水声与海盐味。
******
青年在被火烧死之后,每到深夜三点,这栋豪宅都会重现他死亡前的一幕,变成滚烫炙热的火海。
他都会变成傀儡,没有自我意识,六神无主,走进火海中,让火舌吞噬自己的肉身。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被烧死。
但他会又一遍一遍经历自己死亡的痛楚,看着自己的血肉被火焰吞噬,灼烧至只剩下冰冷坚硬的骨架,最后,骨头也会被烧成虚无的灰烬。
他又会变回那个无法被活人触碰到的魂魄。
青年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重现死亡场景了,也有可能是第三万次,第十万次。
他觉得自己的死亡不会结束了。
直到这栋黑暗阴森的豪宅,闯入了一个披满姣姣月光的小小身影,带来了能够彻底浇灭死亡与火焰的海水。
青年彻底清醒过来。
他眼前的白雾与火舌消失,取之而代的是深蓝的海水,海水灌满了整栋屋子,屋内的一切家具都漂浮而起。
他所接触到的空气不再是裹挟着浓浓热浪,而是冰凉清澈的海水,海水带有令人舒适的海盐味、沾染着淡淡的椰子味,仿佛能将一切高温之物浇灭。
青年怔住,不敢想象这是真的。
直到他的腰间多出了一只软绵绵的东西。
他低头,看见了谢云绵。
“你……”
青年喃喃道。
小孩环住了他的腰,被海流冲得扬起的黑发像海藻一样浮起,没了黑发掩盖的脖颈白皙稚嫩,挂在脖子前的长命锁一并浮起。
青年感受到对方柔软的动作,小小的手紧贴他的腰间……这个小孩,是在抱他吗?
——其实谢云绵并没有抱他。
谢云绵根本不会游泳!
“呜呜咕噜噜咕噜噜……”
他憋住一口气,小脸涨红,脸颊鼓起,泡泡不断从他嘴里涌出,整只崽像一条拼命吐泡泡的小丑鱼。
呜呜呜,他要淹死了。
“咕噜噜咕噜噜……”谢云绵慌乱之中,抱住了青年的大腿,双手攥住裤子布料,就在他即将要将青年的裤子拽下来时——
“哗啦!”
青年抱住了他,两个人浮出水面。
海水慢慢褪去,一切恢复原样,只是被海水冲刷过的室内变得狼藉不已,家具散落一地,地面沾染着厚厚的水渍。
但总比一切都被火焰烧成灰烬好得多。
谢云绵蜷缩在青年的怀里,重重喘起粗气,小脸尽是苍白。
他缓过劲后,问向对方:“刚才的火是怎么回事?是你点蚊香把地毯点着了吗?”
青年:“……”
他低垂眉眼,淡声道:“我是被火烧死的,我死后,每天都会经历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幕。”
大火,白骨,疼痛。
所以他才不想这个小孩子,和他一起留在这里,否则很容易被牵连,和他一起变成鬼。
谢云绵听罢傅知礼的话,怔住。
谢云绵终于知道一楼为何没有任何家具,家具不是被搬空了,而是被火焰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飘飘扬扬的灰烬。
……这栋屋子,在很多很多年前,曾发生过一场火灾。
而青年就葬身于火海中。
他每到凌晨,自己死亡的时间点,就会变成没有意识的傀儡,一遍又一遍重复死亡过程,一遍又一遍感受死亡疼痛。
谢云绵无法想象这该会有多么痛苦,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
许久,他只能支吾道:“……今晚算不算打破了循环?”
“算。”
青年声音沉稳。
他至今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小孩子竟能轻而易举熄灭这熊熊大火,将他带离死亡?
青年的神色没有表现出多惊讶,但内心却如巨浪一样波涛汹涌。
这个小孩,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谢云绵完全没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目光。
他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自己的小背包不见了。
他慌乱叫了一声,连忙爬下椅子去寻找。
最终,谢云绵在床底找到了他的小背包,他钻进床底将小背包拖出来,发现背包已经瘪下去了。
他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零食被大火灼烧过,变得破破烂烂,已经不能吃了。
谢云绵:“……”
他本想着把零食给青年当今天的住宿费。
青年走到他身后,声音冰冷:“小孩,你不是说你腿摔了,走不了路了吗?”
谢云绵:“???”
糟糕,露馅了。
“啊这……”谢云绵第一次被人发现他说谎,慌乱无措,像一只被捅了窝的小兔子幼崽。
青年没有在意三岁小孩的小把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云绵。”谢云绵心想,这个哥哥找他要名字,该不会要向他家长告状他说谎吧?
青年半蹲下身,清俊苍白的面庞镀上一层月光:“我叫傅知礼,你喊我哥哥就行。”
谢云绵眼眸微亮,扬起小脑袋,声音清脆奶甜:“哥哥~”
一个软绵绵的小奶包,围绕在成人的腿间喊哥哥,放谁都会忍不住心肝一颤。
包括傅知礼。
傅知礼忍不住开口道:“我有一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经常会绕在我腿边喊我哥哥。”
“诶?”谢云绵眨眨眼,对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孩很感兴趣。
傅知礼:“后来,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云绵:“您怎么不去找他?您这么强大,应该能直接去见他……”
既然人死后都和活人生活在一个世界,只是活人见不到鬼魂,但鬼魂……应该能见到活人,更何况傅知礼是方圆内最强大的灵体。
这个“方圆”指的是谢云绵所在的城市。
面对小孩子天真的询问,傅知礼冷笑一声。
“我出不去。”
谢云绵明显理解不了“地缚灵”这一概念,他牵起傅知礼的手:“哥哥,我和您去试试。”
傅知礼没有拒绝,任由小孩子软绵绵的手牵起他,来到一楼,走到门口。
谢云绵跑在他面前,试图他牵出门口,可谢云绵刚一跨出门栏,就发现对方的手纹丝不动。
傅知礼始终只能站在大门门框内,无法迈出一步,与谢云绵如同间隔了两个世界。
这代表谢云绵没办法将对方带回家,即便对方成了他新世界的子民也没用。
谢云绵走回屋内,靠在傅知礼的腿侧,神色稍显失落。
傅知礼摸摸他的头:“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这里阴气很重,不是一个小孩子该待在地方。”
谢云绵:“……”
他很想说他不是小孩子了,他都三岁了,又不是小婴儿。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他不好意思逗留太久。
不过谢云绵更担心一个问题:“哥哥,您明天晚上还会被火烧吗?”
傅知礼淡声道:“不清楚。”
谢云绵今晚打破了死亡循环,可谁也不知道死亡明天会不会继续。
在谢云绵的软硬泡磨之下,傅知礼允许他待到天亮再走。
毕竟他觉得一个小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谢云绵不用走路,能直接传送回家。
谢云绵扒拉出没有被大火和海水弄坏的零食,一盒铁质草莓罐头,可以用小叉子叉来吃。
草莓被糖水浸泡得清甜可口,一口一个。
谢云绵有一搭没一搭和傅知礼聊起来。
“哥哥,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傅知礼:“演员。”
“……”谢云绵知道“演员”这工作是做什么,他常常在电视里看过一些很漂亮帅气的哥哥姐姐,他们就是演员。
演员很受人欢迎。
他觉得这个哥哥长得这么好看,有卧蚕,笑起来有淡淡的酒窝,像一轮浅淡的明月,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
谢云绵问道:“哥哥,您在这里待了几年?”
傅知礼轻叹口气:“有七十年了。”
谢云绵:“……”
好家伙,有二十个他这么大了。
很难想象傅知礼在一个阴暗漆黑的大宅,是怎么样度过七十年的漫长时光。
七十年,足够把一个少年变成古稀老人了。
谢云绵不知道该不该改口喊对方爷爷。
傅知礼看一眼窗外,窗外的天际早已翻起鱼肚白,天光蒙蒙亮,清爽温暖的微风盘旋在半空中。
他始终只能透过窗口去看时间,无法真正走到天下,去感受一下暖阳、微风、花香。
傅知礼提醒小孩:“谢云绵,时间到了,您该离开了。”
谢云绵放下吃完的草莓罐头,神色失落,乖乖拿起了自己的小外套、小背包。
但谢云绵作为神明,并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知礼哥哥让他今天离开,他为什么不能等到明天半夜再来一趟呢?
……他会找到办法把傅知礼带出去。
谢云绵莫名觉得自己像在电视机里看见的人/贩/子。
确切来说,应该是鬼贩子,想尽办法想要将灵体拐走。
谢云绵的衣服因为有人鱼鱼鳞保护,所以没有弄湿。
但他的小外套和小背包都湿了,湿哒哒往下淌着海水,走到哪里地面都会聚起一小滩水。
谢云绵只能用手提着外套和背包,很不方便。
傅知礼见他可怜,不知从哪摸来一个塑胶袋子,帮他装进去。
小孩子心爱的外套和背包像烂菜布一样被塞在袋子里,谁看了都会觉得可怜。
谢云绵沉默一小会:“谢谢哥哥。”
傅知礼推了一把:“嗯,你快走吧,以后别来了。”
谢云绵不听话地想以后他还要天天来。
*****
谢云绵左脚刚迈出门栏,右脚就被创世系统传送回家。
创世系统不能让谢云绵和成年人一样走回家,否则一个豆芽大小的小孩子,天没亮走在大路和小巷里,被人看见了绝对会报警。
到时候谢云绵怎么样都说不清了。
谢云绵刚一回到家,熟悉的毛绒绒小团子迅速钻进他的怀抱。
“呜呜呜小陛下您终于平安回来了!”
咕噜噜从他怀抱中探出一个小脑袋,满怀担心问道:“您去……找新世界的子民时,没有遇到突发情况吧?”
谢云绵觉得突发情况还挺多的,比如灵体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秦烬的魔剑伤害,他睡觉睡到一半遭遇了大火,大火虽然被水浇灭了,但水差点把他淹了……
谢云绵为了不让咕噜噜担心,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咕噜噜继续问道:“嗯……小陛下您找到灵体了吗?”
谢云绵:“找到啦。”
咕噜噜面色一紧,紧张巴巴问道:“他会不会长得很恐怖?是不是只有半截身子,然后肠子和内脏都流出来,有血泪从眼眶冒出来……”
谢云绵被咕噜噜的形容震惊到了:“没有……”
对方甚至长得挺帅气。
谢云绵虽然作为小孩子,但碍于身边莺雁环绕的家长都长得太帅气,他懵懵懂懂被培养出了审美观。
咕噜噜松出一口气:“呼没有就好……等等,他怎么没有跟你回家?”
咕噜噜知道神明陛下盛世萌颜的魅力有多厉害,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跟他回家!
谢云绵失落道:“他是‘地缚灵’,出不来。”
“地缚灵?”咕噜噜隐约在这个世界听过这个概念:“地缚灵指的是人死后,因为某种怨念无法离开死亡的地方。”
“……也有可能因为他的尸体留在那里,以至于他的灵魂没办法离开。”
无论哪种结果,对于谢云绵一个小孩子来说都很棘手。
咕噜噜想劝谢云绵放弃创造灵体世界了。
谢云绵出乎意料嘀咕一声:“我会有办法让他离开那里。”
咕噜噜默默闭了嘴。
谢云绵一晚上只睡了几个小时,白天自然要补眠,他昏昏沉沉睡到了晚上六点。
他吃完晚饭后,拨通了管家的电话。
管家:“小少爷,请问有什么事?“
谢云绵毫不犹豫道:“管家爷爷,可以帮我查一个人吗?傅知礼他弟弟,嗯……傅知礼是一个演员。”
咕噜噜被谢云绵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小神明陛下真霸总啊!就差来一句三分钟内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了!
管家并不是简单的帮佣,是西幻世界家长们高薪从国外聘来的家庭管理师,上一份工作是给某个集团总裁兼任管家和助理。
查一个人资料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管家一口答应:“小陛下,您等一会。”
谢云绵:“嗯~”
谢云绵挂掉电话,吃完晚饭后,儿童手表就收到管家发来的资料。
傅知礼这个人在网上搜不到,但他弟弟提过几句他哥哥叫傅知礼,他弟弟是谁自然而然得出来。
傅知礼的弟弟叫傅城,现在在本市一家福利院里。
谢云绵知道福利院是什么,福利院里都是一些没有家长的孩子。
他以前没有家长时,奶奶曾想把他送到福利院,但“那个人”不允许。
谢云绵拿出小本子,把福利院的名字用拼音抄在了本子上。
咕噜噜探出小脑袋,问道:“小陛下,你要去这个地方吗?”
谢云绵:“嗯,明天就去。”
他要去查清楚傅知礼的身份、死因,那栋大豪宅为什么会突然着火,傅知礼为何有会死在里面,为什么又无法离开那栋豪宅。
傅知礼的弟弟作为傅知礼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联系,很有可能会知道这些真相。
更重要的,傅知礼为什么会成为一整个城市内最强的灵体。
灵体越强,代表怨念越大。
谢云绵平时在日常生活上,像一个真正的三岁小孩子懵懂而迷糊,但在担任神明这件事上,他异常娴熟和明锐。
……就好像,他曾做过无数次与这些一样的事。
*****
次日一早,谢云绵就收拾收拾去往福利院。
他记得傅知礼曾说过,傅知礼死掉时,自家的弟弟和他差不多大。
所以谢云绵这一次是要见一个小孩子。
……一个在福利院里,没有家伙的小孩子。
谢云绵一想到这里,在被烘干机烘干过的背包里,塞了更多零食。
奥利奥巧克力饼干、乐事番茄薯片、喜之郎果冻、旺仔牛奶……
他穿上了天蓝色的小衣服,小衣服前印有一个花花绿绿的卡通人物图案。
他站在等身镜前,扭来扭去,问向咕噜噜:“咕噜噜,我这套衣服能吸引得了小孩子吗?”
咕噜噜:“……”
咕噜噜幻视那种在镜子前穿西装、系领带,问管家能不能吸引到人的霸总。
咕噜噜摇摇尾巴:“当然吸引得了呀。”
小陛下本来就是一个小幼崽,小幼崽和小幼崽最可爱了!
幼崽叠叠!
谢云绵放心了,背上小背包离开屋子。
传世系统只能将他传送到与创世有关的地方,福利院得谢云绵自己亲自去。
小孩子没有家长陪伴,不能独自打出租车和坐公交。
谢云绵来到公交站,趁现在是早高峰,挤公交的人很多,他跟在了一个老人后面,当成自己是对方的孙子,瞒过司机,悄悄投完币后挤进了公交车。
认爷爷和认爹爹,是谢云绵的技能。
公交车里的人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站着,怕一不小心踩扁了,有很多人纷纷给他让座,让出的座位足够谢云绵躺在上面。
谢云绵很乖巧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抱着小背包,神色紧张。
他平时都是和大人相处,出生以来甚至没有和像他一样大的孩子相处过。
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他给的小零食,会不会喜欢他。
公交车播报女声响起。
“乘客您好,暖阳福利院站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携带好个人用品……”
谢云绵没等公交车女声说完,脚底抹油似的跑下了公交车。
公交车车站前,就是暖阳福利院。
这家福利院是谢云绵所在城市内最大的福利院,相当于一个大庄园,里面尽是整洁平齐的平房。
围住福利院的围墙,画着很多花花绿绿的卡通小公仔,都是当下最流行的卡通人物,明显有工作人员定期更换。
围墙内有小孩子的嘻哈声传来,能隐约闻到糖果甜味和花香。
这家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谢云绵小心翼翼来到福利院门前。
福利院的大门紧闭,旁边有一个保卫处,有保育老师专门接待前来的慈善人士。
今天值班的保育老师是一个胖乎乎,长相和蔼的女老师。
她没想到今天会有一个小朋友独自找过来,这个小朋友没有家长陪伴,但看穿着并不像流浪的孤儿,像在大户人家里受宠爱的小孩。
她认识谢云绵身上的童装品牌,这一套下来至少五位数。
谢云绵趴在栏杆前,双手握住栏杆,试图将脸挤进去,白白净净的小奶膘被栏杆缝隙挤得凸起。
“姨姨,我来找一个小朋友。”
他越来越紧张了,小掌心冒出冷汗,差点连栏杆都握不紧,脸颊通红。
这是他第一次与同龄人相处。
“噢~”保育老师没意见:“你要进来和小朋友玩吗?你要找哪个小朋友呢?叫什么名字?小名也可以。”
“啊这个……”
谢云绵嘀嘀咕咕:“他叫傅城,嗯,傅城小朋友。”
保育老师:“?”
保育老师忍住笑:“小朋友,他不是我们院里的孩子,他是院长。”
谢云绵:“???”
保育老师:“你可以叫他傅爷爷。”
谢云绵这才意识到,傅知礼的弟弟,在傅知礼去世的时候,的确和他一样只有三岁。
但傅知礼去世了七十年。
傅知礼的弟弟起码七十三岁了。
谢云绵的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谢云绵眨眨眼,乖巧道:“我可以见见傅爷爷吗?”
“当然可以。”
保育老师看一眼时间表:“这个时间,傅院长刚好在院里,你可以直接去院长办公室找他。院长办公室在第一栋屋子一楼。”
保育老师给谢云绵开了门。
谢云绵道完谢后,攥紧了小书包,来到了福利院。
今天刚好是福利院的活动日,小朋友们可以自由活动,到处玩耍。
他一进来,顿时吸引了不少小孩的目光。
小孩们穿着配色统一的福利院院服,像见到外星人一样围在谢云绵身边,叽叽喳喳讨论。
“哇哦,你长得好好看,你是男娃还是女娃啊?”
“为什么你的皮肤这么白?你是用牛奶洗澡了吗?”
“你长得好像珍珠哦。”
一个六七岁的胖男孩,吸溜着鼻涕,堵在谢云绵面前:“你,你以后可以做我脑婆吗,做我脑婆就送你一朵小花花~”
“不可以!”谢云绵红着脸,扭头就跑,飞快跑向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很喜欢小朋友们和他玩,办公室一般都不会关门,谢云绵很顺利进入办公室。
他第一眼便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个老人虽然年近古稀,白发鹤颜,但却意外的有精神气,腰背挺直,穿着一身干净利落,洗得发白的中山装。
老人没见过谢云绵,知道福利院里没有这么一个小孩,怔了怔,问道:“小朋友,你是?”
谢云绵扭扭捏捏,攥攥衣角,摸摸脸,整个人不好意思:”傅爷爷,我就是想来找找您……”
老人笑了起来,意识到这是一个害羞的小朋友。
“来,坐到爷爷这边,不要拘束。”
谢云绵:“嗯~”
谢云绵坐到了老人旁边的高脚凳上。
老人给他倒了一杯小孩子喜欢喝的柠檬茶,柔声问道:“小朋友,不要紧张,有什么事想和爷爷说呢?是不是院里的哪个小朋友欺负你了?”
谢云绵摇摇脑袋:“我想问问关于您哥哥傅知礼的事。”
“哗啦——”
老人听罢谢云绵的问话,手臂一颤,拿在手心里的柠檬茶茶杯,猝然翻倒,水流洒落的声音,骤然响起。
褐色的热柠檬茶洒落一地,散发出淡淡的甜味。
老人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谢云绵按照管家给出的资料说:“傅爷爷,你以前在一个和小朋友聊天的亲子采访中,无意提起过。”
老人垂眉,他那时候的确不小心说了他哥哥的名字,但因为早已无人记得他哥哥,没有人在意他说出的名字。
“傅知礼的确是我的哥哥,在我三岁那年,死在了一场大火里,时年二十三岁。”
老人用拖把把地面的茶渍拖干净,重新给谢云绵倒了一杯柠檬茶,苍老的声音很低沉。
“那时候我和他在一起,大火烧着的时候,他用尽全力把我推出去了,而他没能出来。”
“等火浇灭后,消防队进去寻找他,但什么都找不到了,连一片骨灰都没能找到。”
谢云绵静静听着,能明锐感受到老人悲痛的情绪。
傅知礼本来好好和自己弟弟在家里,却突然遭遇大火,这本来就是很猝不及防的事。
老人突然道:“小朋友,你一定以为我和他是在家吧?”
谢云绵懵懵懂懂点点头。
老人扯起唇角,苦笑一声。
“其实那不是家,而是剧组的拍摄场地,他是演员,拍戏拍到一半,突然起了大火。”
“那部剧是他想要拍很久的剧,他把我带去剧组里,想让我看看作为哥哥的他拍戏的样子。”
“但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意外。”
“我哥哥他身体不好,皮肤苍白,很难他在这种大火里死去该会有多么痛苦。”
老人似乎忘记了谢云绵还是一个小孩子,可能会听不懂“剧组”“拍摄”这些词汇,甚至会很难理解他的情绪。
但他一提起他英年早逝的哥哥,就忍不住说了很多。
最后,他忍不住说了最重要的一点:“直到今天,也不知道那场大火是谁纵的,那时候警力不发达,没能抓出罪魁祸首。”
谢云绵低垂脑袋,闷闷不乐。
老人突然摸了摸他的脑袋,轻笑一声。
“抱歉,小朋友,让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过去的事,就当我在讲故事吧,别往心里去。”
“今天是福利院的开放日,你可以出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中午十二点有儿童自助餐,可以留下来一起和小朋友们吃。”
谢云绵支支吾吾点了点头。
他坐的位置正对阳光,上午阳光正明媚,热烈而耀眼,铺洒在他身上,将他的面庞映照得一览无余。
老人忍不住说:“小朋友,我在很久以前,见过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年轻人。他和你一样,有金色眼睛,黑发,长得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谢云绵虽然没长开,但能看出以后五官的漂亮和绝美,放在人群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如果有和他长得像的人,即便是成年人,也能让人一眼记住。
谢云绵皱眉,他记得在白云道观时,他也曾听道观道长和他提起过,有个年轻人和他长得很像。
他不禁好奇到底有多像,难不成是他失落在外,失散街头的亲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