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钱天师接过法盘,挤出一抹无奈地苦笑:「江姑娘,辛苦你了。」
少女摇了摇头,清澈的眸子里浮动着一抹疲惫之色,很难想象如此年轻的她这些年经历过什么:「柳前辈言重了,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唉……」柳天师长叹了一口气,「江姑娘,要是我能在妖祸之乱爆发前遇见你那该多好。」
「那样的话,我能将你举荐给天师府,以你的天赋,或许能够进入仙门避祸……」
「只可惜如今,却要跟着我们葬身于此了……」
少女沉默,但挤出一抹微笑,轻声道:「我父亲常说,天无绝人之路……不到最后的时刻,生死未必就不能改写呢!」
「但愿如此吧……」柳天师说罢,便又盘膝坐下,尽可能地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起来,以应对下一次妖魔的入侵。
正在这时,空间微微波动,一道残影远方的天际飘然而至,落入了城主府的后院之中。
周玄到了。
他的到来无人察觉。
除了视线正好落在后院中的少女。
「谁?!」少女娇叱一声,宛如月兔一般跃出,使出一记飞身回踢,向着周玄的位置踢去!
昌溪城内全部战力都汇聚于此了,此时突然鬼魅般的出现一个人,必然有鬼!
少女年纪虽少,但心思敏捷,出手更是果决无比。
周玄本是想直接落入客房的,但他对于空间波动的掌握还不到毫厘之间,加上那种远距离的空间穿梭,对于在空间之道只有半吊子的他来说,精度多少有一些偏差。
于是他就随便降落到了一个位置,打算再动身去楚云鹤所在的客房就好了。
毕竟就几步路而已,也没必要斤斤计较。
但巧就巧在那少女正好看到他了。
面对少女的飞踢,周玄略感讶异,一来这少女的果决让他惊讶,二来这少女……他居然有些印象!
似乎是……落森郡郡守江坤的女儿!
难道落森郡也陷落了?周玄心道。
犹记得当初他去落森郡调查粉面男孩的事情时,在落森郡郡守府的院子里过离开一夜,就是这个少女给他送了一袭被子,说起来也算是有一觉之缘。
而他观少女先天不足,便在临走之前悄然将一缕《太一经》真元送入了她的体内,为其温养经脉,改善体质。
如今见面,没想到这少女的体魄仿佛重生,体内生机汩汩流淌,如获新生。
这样的改变,或许与他有关。
但他不打算点穿,缘分嘛,点到即止就好了。
周玄于是轻轻抬手,一缕法力涌出,便轻轻地托住了少女的腿,接着便说道:「别紧张,自己人。」
「好深厚的真气!」少女眉目之中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但见周玄似乎并无恶意,便缓缓放下了腿,警惕地问道,「阁下是?」
这边的动静一下子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六钱天师登时投来一道目光,师爷也是皱眉紧盯周玄。
「不是天师!也没有真元波动!难道是个极强的野路子修炼者?」六钱天师皱眉,心中思绪纷飞,「不对!昌溪城被早已法阵隔绝,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江姑娘,快回来!」他低喝一声,将少女护在身后,尔后盯着周玄,沉声试探道,「阁下是何方神圣,来此所谓何事?」
周玄见场中人如惊弓之鸟般警惕万分,再想到这昌溪城如今紧张的局势,便指了指客房,道:「诸位稍安勿躁,我叫周玄,是来找楚仙师的……打扰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经自原地消失。
「消失了
?!」六钱天师的眼中爆发出一惊精芒,想到周玄的话,他瞬间大感不妙,「不好,楚道友!」
他猛地向客房所在的位置冲去,却见周玄已经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赵掣开的门,见到周玄的第一瞬间,他的眼中没有惊喜之色,反而是爆出了杀机!
「何方妖孽,胆敢冒充周玄!」赵掣低吼一声,拳上真元暴涌,狠狠地砸向了周玄。
周玄赶紧克制自己,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赵掣反震得毛也不剩,同时化解了他的拳劲,举起楚云鹤曾经赠予的玉佩,失笑道:「赵统领,你再仔细瞧瞧?」
「这玉佩……嗯?白鹤亮翅?!」赵掣一愣,又仔细瞧了瞧周玄,「这欠扁的贱笑……周玄,真的是你?」
周玄无语道:「您老这记人的法子真离谱……刚才要不是我的话,还能老老实实地吃你一拳不还手?」
赵掣干咳了一声,但眼中依旧充满了不敢置信之色:「这怎么可能?我听说你在河洛当点藏使,河洛莫名消失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周玄便道:「这事说来话长,让我看看楚仙师,我能治他。」
赵掣赶紧让开了路,同时迟疑道:「你还想用你那个推宫过血的法子?」
周玄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大哥……您老能记住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了……
「不是退宫过血了……那玩意儿现在治不了楚仙师。」周玄扶额道。
「周玄?」洪七冬和***也是震惊地看着周玄,「你……特地来找我们的?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老洪、老刘,先别问周玄了,他是来救老师的。」赵掣打断道。
「他……救?」洪七冬和***对视了一眼,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但处于对赵掣的信任和对周玄的了解,他们便没有打断周玄。
周玄来到楚云鹤身前,楚云鹤有所感应,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嗯?你是……白河郡的那个少年,好像是叫周……嗯?!你!?」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了八度,整个人直接从病床上撑了起来,仿佛回光返照!
原因无他,只因周玄来到了他的身前,轻轻地往他的身上点了一下,一缕解厄之术波过,登时便将他的体内的魔气悉数化解。
同时,周玄以五行之气轻轻地滋润了一下他的道身,便直接将其伤势尽数治愈,整个人不但瞬间满血,甚至还加了一点血槽……
这如何不让他惊骇过度!
「老师!」赵掣三人都以为楚云鹤回光返照了,顿时涕泪横流地扑了过去。
铁汉柔情,更别提一下子涌来三个。
楚云鹤顿时傻了,大手一挥,雄浑的真元呼啸而出,直接将三人掀翻在地!
「你们哭什么,为师现在好得不行!」他甚至舒畅得想要长啸一声。
这让赵掣他们更加伤心了——完了完了,老师这次真的是回光返照了!现在回得有多爽,等等去世得就有多惨!、
楚云鹤满心无语,知道这样玄妙的感觉再怎么解释和枉然,便干脆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碰巧六钱天师他们也赶到了,冲到了客房门口见楚云鹤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个也是面色悲戚。
在场唯一露出笑容的,就是周玄了。
楚云鹤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臭小子你还笑?」
周玄耸了耸肩:「仙师,你要是想听我哭两声丧,我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楚云鹤笑骂道:「你还叫我「仙师」?我叫你「仙师」还差不多!刚才你那是怎么回事?随手一点就治好我了?你难道吃了仙丹直接成仙了?」
周玄两手一摊:「这就说来话长
了……」
「我不介意听你细细说来,但你要是愿意长话短说的话,那就更好了。」楚云鹤微笑道。
周玄于是便点了点头:「好的,那这么说吧……我差不多立地成仙了。」
楚云鹤:「(⊙﹏⊙)……???」
周玄认真道:「字面意思。」
楚云鹤:「……」
「真的。」周玄严肃地说道,「好吧,我没成仙,我吃了仙丹,现在是分神期的大能者了!没错我是分神期,我能元神出窍!」
楚云鹤伸手摸了摸周玄的额头……
周玄:「……」
周玄忽然觉得,有一种悲哀叫做说实话也没人信。
赵掣、洪七冬、***三人也呆滞在了原地。
周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寻个小板凳坐下,等待时间的流逝。
信息量有点大,需要消化消化也正常。
门口,六钱天师也是静默不语——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冷静下来之后,便是真的从楚云鹤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生命力,这种源源不绝的生气与回光返照那种冲到巅峰然后快速飞泄的气息是截然不同的。
再加上他想到了周玄那鬼魅的身法速度,于是他瞬间逐渐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见楚云鹤已然生龙活虎,赵掣相信他是真的痊愈了,不禁扑上去拥着楚云鹤痛哭流涕。
「你这逆徒,我活得好好的,你哭什么?」楚云鹤嘴上笑骂,眼角却笑弯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若非是赵掣三人没日没夜地为他输送真元续命,那么哪怕周玄有回天之术,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就这么一点来看,他看人的眼光,的确很准。
周玄静静地看着。
楚云鹤好好消化了一番信息后,这才缓缓地将赵掣等人轻轻推开,目光无比认真地落在了周玄的身上。
他起身下床,然后向着周玄深深地作了一揖。
虽然周玄完全有资格受这一礼,但还是侧过身去微微俯首,只受半礼。
「周仙师……」楚云鹤道。
「别别别!」周玄连连打断,「楚仙师,您还是叫我周玄就好了。」
楚云鹤苦笑道:「你这是要折煞我呀!要不这样,我厚点脸皮,大家平辈相交吧……」
周玄拗不过,便点头道:「好,楚道友。」
「那我们……」赵掣几人面面相觑。
「几位统领,咱们还是各叫各的吧,你们唤我名字就好。」周玄不太想纠结于口头称谓。
「也好也好……」洪七冬是真的看出来了周玄毫不在意这些虚名,便也不忸怩,直接答应了。
门口的柳天师从呆滞之中缓缓回过神来,但依然震惊地望着生龙活虎的楚云鹤。
当初楚云鹤身负重伤,又遭魔气侵入骨髓,本已行将就木,可这眨眼之间居然就恢复了?
世间竟有如此造化之能?!
他震惊地望着周玄,可不论他怎么看,周玄都像个凡人一样平平无奇。
柳天师忽然想起了师门长辈曾说过的话,当境界差距足够大的时候,低境界的人是完全看不懂高境界的人的。
有道是凡不见仙。
这时,其余两位天师也是与少女来到了客房前。
那少女望着与房内众人有说有笑的周玄,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道几乎被她忘却的身影,又重新浮现在了她的心中。
她想到了那个在院中过夜的巡天使,其身形逐渐与眼前的周玄重叠在了一起。
「难道真是他?
」少女心头一跳,她记得楚云鹤他们都是南云洲的人,加上周玄一到就目的直接明确直奔楚云鹤他们而去,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眼前的这个青年,就是一年之前到过落森郡的那个巡天使!
少女心头掀起波涛,面上也浮现起了一抹尴尬之色,毕竟她刚才可是用脚和人家打招呼的……
楚云鹤上下打量周玄,惊喜道:「周道友,你这真是原地飞升了?」
周玄吃了说实话的亏,于是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侥幸被仙府高人收为了弟子,赐下了一些机缘……虽然没立地成仙那么夸张,但也勉勉强强可以算是个分神期的修士了。」
「至于我不在河洛这个事情……」周玄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之前去了一次秘境,传送回来之后就没有在河洛里,说实话我自己也很纳闷。」
秘境啊……楚云鹤心头微动,但他知道人各有机缘,不可僭越多问,于是了解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后,便适可而止地点了点头。
楚云鹤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骇然道:「不到两年光景,你就已经能比肩分神期的大能者了?!」
就算有仙人指路,可不能这样离谱吧?
要知道,修仙者的道行那都是实打实地一步步积累起来的,其真元、法力的雄浑程度往往与道行挂钩的,两年道行的分神期……这又是什么奇葩?
周玄哪能不知道楚云鹤的意思,心说我几十万年的道行,真要一步步修行那还不得炼到地老天荒?
但这种东西不好解释,越说只会越乱。
于是他便深深地看了一眼楚云鹤,一本正经地说道:「楚道友,道行这方面的事情你无须担心,世上秘境不计其数,有些秘境的时间流速又与外界不同,或许你我只分别了几个月,但实际上对我而言,却已经过去了千年万载呢?」
楚云鹤一听,眼睛不由一亮,再想起周玄身上发生的变化,以及后者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治好他的伤势,便真的相信了周玄的实际修行时间远大于外表的年纪。
「世间机缘玄奇莫测,周道友你能得此造化,也是一件妙事!」他开始由衷地替周玄感到高兴,也是明白了当初自己想将其引荐到天师府去时,后者为什么会拒绝了。
得到了仙府大能者的垂帘,赐予了这等天大的造化,谁还会甘心在一个天师府当一个小小的天师呢?
身边的赵掣则是满脸欣喜,鞋拔子脸笑成了月牙:「堪比分神期大能?那可太好了,有你在,这昌溪城的危机定能迎刃而解!」
众人眉宇之间的愁云,也开始不断消散。
周玄微微颔首,平静地说道:「楚道友、三位统领,你们无须担心,只要有我在,什么妖魔来了都给它打回原形熟了吃!」
他平淡的话语中透着无比的自信,给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周玄看着楚云鹤,询问道:「楚道友,你能和我说一下这大夏仙朝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离开了大夏仙朝大约一年又六个月。」
一年又六个月的时间里,其实只有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在乾元上境里斩诡,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消化八元会的道行,以及参悟大神通「法天象地」上。
楚云鹤便好好地整理了一番思绪,接着沉吟道:「你离开了一年半……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事情要从十五个月之前说起……」
十五个月之前,大概就是周玄进入了乾元上境之后的第三个月。
楚云鹤娓娓道来。
十五个月之前,一尊星界神祇的投影自跨界而来,对大夏仙朝发起了一次攻击。
虽然星海玄门反应及时,经过一场血战将投影抹
杀,但大夏仙朝的上空却出现了一道裂缝。
那是天的窟窿,昆灵界壁垒的缺口,若是放任不管,后果将不堪设想。
监国太子夏熵便在第一时间激活河洛阵法,以四象五岳都天大阵为阵基,将整个河洛搬到了天空尽头,用以弥补天缺。
河洛的移动直接牵动了整个大夏仙朝的风水,让得大夏仙朝的地脉格局被打破。
太子夏熵固然成功弥补了天缺阻止了绝大的天灾,但代价就是河洛在接下来的一段漫长时光里都将被封印在天空深处,洞幽玄门封死,河洛之中的人出不来,河洛之外的人也进不去。
而河洛的封印,就像是将大夏仙朝的龙头深埋在了黄土之中一样,暴露在外的龙身成为了任人宰割的香饽饽。
原本受制于《陆地神仙鉴》的妖族香火神联合了一些原本蜷缩在了阴影之中的妖仙,向人族香火神发起了总攻,多部的游神与各洲的土地神相继受到了残害。
但受制于仙不陷凡的天道规则,妖仙们也不敢擅僭越,以仙境之能肆意屠戮生灵,便点破了各洲的天师府,接引了南疆妖庭的妖王大尊们过来,让它们明目张胆地向天师府发起了攻击……
席卷整个大夏仙朝的妖祸随之而爆发,固然天师修为不凡,但天师们的核心战力被困在了河洛的天师府总府,再加上妖魔数量之多,几乎到了同一个境界的天师需要对付两三个妖王的地步。
于是,百洲的天师府在第一时间就被逐个攻破,失去了天师府的保护,原本只敢所在黑暗里刚搞小动作的妖魔们瞬间歹心大起,它们有妖仙为靠山,肆无忌惮地入侵着一切城池。
整个大夏仙朝逐渐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百姓流离失所,不断抱团寻求庇护,而天师府中的天师们则在天师府告破的第一时间,奉天师府府主之命,分散到了百洲之中。
这些天师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各自尽最大的努力帮助百姓,他们散而驰援城池,聚则共退大妖,彼此抱团,在以城池为根基,布下防护法阵,为各个区域的幸存者们建立了庇护所。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夏仙朝就逐渐就发展成了如今这种妖魔割据百洲、人族退守城池,在夹缝中求生的格局。」楚云鹤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周玄听得眉头紧皱,沉吟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陆地神仙们又在什么地方?」
据周玄所知,大夏仙朝的诸多道观之中就有陆地神仙的行迹,哪怕星海玄门的人仙来不了昆灵界,也该有一战之力啊,怎么会让大夏仙朝成为一个被妖魔占据的魔窟呢?
要是整个仙朝都沦陷了,河洛补天的意义又在哪里?岂不是作茧自缚,反而置黎民于水火之中了?
「不知道。」楚云鹤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小小的结丹期天师,哪有资格接触到那只层次的隐秘呢?」
「不过,那帮妖仙自从集体出动过一次,击杀了香火神,攻破了天师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手过……」
「如果它们打定了注意要灭掉我们昆灵界的人族,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但不知道它们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另有其企图。」
楚云鹤的话中透着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恍惚之间给人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就像战国乱世之中的一个士卒,眼前尽是马蹄风沙,一眼望去除了昏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曙光……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卒,手中只有一杆残破的铁枪,在这样的世界里,他甚至连有限数量的人也保护不了,更别提什么改变乱世的力量了。
阴谋诡计?周玄眉梢微皱,接着便轻轻地拍了拍楚云鹤的肩膀,平静地说道:「无所谓,我会出手。」